虚拟世界

我出生在20世纪90年代末，算是赶上了互联网的第一波潮流。2002年，我们家添置了第一台电脑。二十多年前的电脑还不像现在这样轻便，显示屏并非薄薄的一层，而是带了后座的那种。显示屏外还配了一个长方体形状的主机，非常笨重。总之，整个电脑几乎将我们家次卧的桌子和下边的柜子占满了。

当时还没有宽带一说，上网需要电话拨号。到如今我也不太清楚拨号上网的具体原理，只知道拨号上网的费用不菲，每次上网前得跟父母说一声，限时半小时到一小时不等。网络世界再精彩，考虑到这上网的费用，我也会自觉地只超时几分钟便退出来。

这样的上网条件促成了我的两个特别之处，它们让我与宽带环境下长大的小孩之间形成了代沟。

第一个特别之处是我对电脑里没联网的软件非常精通，无论是画图、视频播放器、微软的办公几件套，还是电脑自带的扫雷、蜘蛛纸牌等游戏软件。不过扫雷和蜘蛛牌这两个游戏，我父母更爱玩一些。和这些电脑自带的游戏相比，我更喜欢诺基亚手机自带的贪吃蛇和宇宙大战。对于电脑游戏，我印象更深刻的还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2010年我们家终于换了新的台式机，不知道谁在里面放了大鱼吃小鱼的游戏，每天放学后我便玩上几盘，并最终在一个月后成功通关。看见满屏游动的各种大鱼小鱼，心脏一阵阵震颤，感觉自己见证了海洋最瑰丽的景象。那一派场景现在还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

第二个特别之处是每当联网时我都会抓紧宝贵的时间，疯狂下载各种音频和视频，再把它们导入我的随身听或MP4里，不接触网络的时候，我就在随身听或MP4中播放。我用这样的方式看完了众多的古装剧和悬疑片，以及由热心观众录制的演出视频，并由此喜欢上了许多摇滚乐队和音乐电台，为我日后的创作埋下了种子。

后来和别人聊起这些往事时，我总是感慨万千，也很想感谢我父母的开明，毕竟很少有父母会同意孩子一边学习，一边听着音乐或者放着视频。

二十多年前QQ就已经存在了，随之出现的是一系列论坛。同好者会在上面交流自己的看法。从2004年起，《神探狄仁杰》成为我最爱的电视剧，此后数十年都未曾动摇过。知道电视剧有自己的影迷论坛，应该是2008年前后。我喜欢在上面看各种衍生作品，有人写段子，讲狄仁杰爱吃阳春面，而李元芳不得不跟着顿顿吃面；也有人写小说，讲自己穿越到了电视剧里，想拯救他认为非常可惜的堕落的女孩。我还喜欢看大家的评论，有心人会将穿帮的、一人分饰多角的镜头全部截出来，而我在看电视时完全没有察觉出这些东西。感叹自己近视的同时，不得不佩服这些同好者的眼力。2010年后，微博兴起，那些遥远的演员和歌手，也离我很近很近了。我喜欢在上面捕捉我崇拜的人的蛛丝马迹，去看他们关注了谁，常常与谁互动，推荐了什么书，转发了怎样的电影和音乐。

所有的这一切，奠定了我往后的审美趣味。

在网络与我们的生活已经融为一体的当下，许多人以批判的态度谈论网络对青少年的影响。我无权代表现在的少年一代，但仅就我个人的成长历程而言，我对网络总是心怀感激的。对于在小城市长大的女孩而言，生活的圈子相对固定，同学和老师的观念相对传统，我似乎本该是平平无奇的人生，只看到周围的事情，毫无个性可言，但网络让我了解到更广阔的世界和更时鲜的观念。我时常会想，没有网络的帮助，我将会失去多少生命的可能。

十八岁之后我来到北京读大学，此时宽带上网和手机4G联网已非常普遍了。我睁眼的时间约等于上网的时间，可能短短几年的时间，上网的总时长就超过了过去的总和。可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我再也没能找到曾经在虚拟世界里获得的乐趣。

我认识了当初崇拜的乐队主唱，建立过非常亲密的关系，但他在我心中那高不可攀的形象在一件件日常琐事里变得摇摇欲坠，并最终走向崩塌。我常听的几个音乐电台随着电台这种形式的日益式微而消失不见了。曾经可以下载节目的网址被无情的“404”替代了。同样消失的还有那些承载了一批人回忆的论坛。我在电脑上下载过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却发现早就不是当年的版本，也没了通关的兴致。家里的电脑早就丢进了杂物间，我对游戏的印象渐渐只剩下那些鱼华丽游动的模样。

唯一保留的习惯，大概是在学习的时候用那些电视剧做背景音乐。我几乎可以背诵其中的每一句台词，别人起个头我就能接。但我应该是失去了再完整地看完一部电视剧的能力了。

最初的生活受到了冲击，后来我接受了新的生活，并努力不去回想从前的生活，因为有人说，常常念及往事意味着衰老。但我总是在某个瞬间，和朋友提起相关的片段时，便会恍惚，为那些幻灭的人、湮没的事。我难免会想，假如虚拟的世界没有与现实对接，会不会更好？假如时光倒流并静止在原地，会不会更好？但它们还是避无可避地发生了。

大门打开，真相在冲我招手，说着你好。成年微笑着，看着我，它的瞳仁深不见底。从此我再也没有感受过那悸动的、震颤的心跳。

顾一灯

北京大学法学和经济学双学士，现居北京。小说、散文见于《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刊，获第六届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第七届“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三等奖及第八届二等奖。已出版长篇小说《冰上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