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开过破晓

秦岭下了一场大雪。朋友提议坐绿皮火车进山去看雪，于是我们立马买了票，第二天清早坐着火车摇摇晃晃进了山。

我们裹着厚厚的棉袄，把绒帽放在小桌板上，肩靠着肩，看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后，冬日的天色渐渐明朗，看山峦错落，看窗外倒退的景。火车到站后，我们被人群簇拥着下了车，山里的气温要低很多，低矮的房屋上盖着厚厚的雪，我们踩着雪往银色的山林深处走去，抬头一望，天空湛蓝而洁净。

朋友举起相机，不停拍照，而我戴好帽子与手套开始滚雪球，堆出一个歪歪斜斜的雪人。穿过这片树林，再沿着公路往前走，就到了豆腐广场，用鲜嫩的豆腐填饱肚子后，我们走去岭南公园，直到暮色轻笼冰雪王国般的世界，我们才回到车站，乘坐返程的火车回家。

这是一辆专门通往秦岭的观雪火车，朋友睡着了，黑乎乎的窗外，我借着微光看到大雪在落，远处的烟花在黑夜尽情绽放。

我上一次坐火车是为了去见高中时期的同桌。那次，我习惯性地去买高铁票，发现已经售罄，同时，节假日的机票价格飙升，无奈之下只得去坐火车。我是夜里十一点钟上的火车，没睡多久，便被车厢里行李箱滑动的声音与起伏的鼾声吵醒，索性不睡了，坐在窗边等待天亮。

当火车开过破晓，晨光覆盖夜色，天空由黑转白，我终于到达目的地。出站后，我远远便看见了朝我使劲挥手的她，待我放下行李，重逢的喜悦令我们拥抱良久。那天，川流不息的人群与汽笛发出的声音仿佛在我们拥抱的那刻按下了暂停键，我永远记得那天暖黄色的路灯和拥抱时热烈的心跳声。

我们聊起多年前的毕业旅行，列车载着十八岁的我们去往一座海滨小城。我们不怕辛苦，坐着硬座一路南下。深夜，几个小孩靠在一起打盹，半梦半醒间，不知被谁摇醒，我听到有人大喊：“快看，是日出！”

我猛然抬头看向车窗外。天已破晓，朝霞万里，太阳从蔚蓝而平静的海面上渐渐升起，仿佛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如此崭新，明亮。

几个来参加夏令营的小学生跟我们挤在一起，兴奋而满怀期待地看着窗外。那几个小学生也让我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的经历。那是五年级的暑假，为了奖励我考试成绩的进步，我们全家决定去爬泰山看日出。怎么去呢？妈妈想坐飞机，她说还没有体验过在天上飞的感觉，可犹豫了很久，为了省钱，我们最终还是选择坐火车去泰山。

爸爸安慰我们：“火车也很快的，晚上睡一觉，第二天我们就到啦！”上火车后，一想到即将要去很远的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我就兴奋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

认识小北也是在那次的旅行。我玩累了，坐在妈妈身边看绘本，小北凑到我身边怯怯地看向我的书。我抬头时被他脸上那片棕色疤痕吓了一跳。然后，一个中年男人赶紧过来喊他：“小北，不要乱跑。”我也因此知道了他的名字。

中年男人向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便拿出两个橘子给我。我接过橘子，虽然有些怕，但还是剥开分了一半给小北。在那个叔叔和我爸爸的聊天中，我得知小北脸上的疤痕是先天性胎记，先前他们四处寻医也未见改善，这次打算去附近省市的一家大医院再看看。小北也因为这块疤非常自卑，从不敢主动和其他小孩玩。

我心里的恐惧突然就消失了，还和他靠着一起看书，他看得很认真，看完后会手舞足蹈地跟那个叔叔复述书里的故事。晚上我们一起吃泡面，吃完后在车厢里到处探索，玩累了就趴在车窗边看山野间升起的月亮。第二天醒来后，小北已经下了火车，他留给我一列小小的玩具火车，我失落地把小火车在桌板上推来推去。天亮了起来，成片鸟儿飞过天空，我们继续翻山越岭。

我幼时虽未出远门旅行过，但坐火车的次数却不少。从上幼儿园开始的每个暑假，我都要坐火车去爷爷家住一段时间。我喜欢这样的感觉，靠着车窗便能看到野花、溪流，这意味着我即将迎来美好而无忧无虑的暑假生活。

小村庄离火车站并不远，因此有很多留守小孩会趁火车停站，到车厢内卖小东西赚零用钱。有时候，我会来站台找他们玩，顺便也卖一些小物品。

尽管火车停站的时间很短，但我会卡着时间在车厢里走来走去。有一次因为太过入迷，我迟迟没有发现火车启动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很快，乘务员姐姐就发现了在车厢里默默哭泣的我，她看到我手上挽的篮子，一下便明白了：“没事的小朋友，下一站我们送你回去就好。”于是稀里糊涂地，我便被送回了爷爷家附近的那个车站，小伙伴们还在等我，待火车驶去，我们一边交流着刚才的经历，一边坐在堤坝上看天空一片粉红，等天色逐渐黯淡，我们便去小卖部买冰棍，然后心满意足地踏着月光回家。

后来，老家通了高铁，乘坐火车出行的人越来越少。有一次我路过车站，才发现印象里的那个干净而明亮的站台原来是那么灰暗且狭小，或许是回忆的美好为它添上了几分温暖的滤镜。

从冬天到夏天，从山野到海岛，有多少个日夜，火车载着时光，载着等待与爱轰隆隆驶过。醒来后晨光乍泄，而我始终深信，想见的人会在下一个站台与我拥抱，未见的风景会在下一段路途走进我的双眼。

王彤乐

1999年12月生于陕西宝鸡，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青春》《少年文艺》等刊，获第四届陕西青年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分享通信·尚5G杯”十大校园诗人称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