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周的某个下午,我把同学录分给了前后左右的同学,然后面色如常地抽出那张有些特殊的同学录,又拍了拍前桌:“帮我递给周凡律。”
那上面写了有别于其他同学的文字——是来自黑塞的浪漫。但大部分还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姓名、微信、爱看的电影和喜欢的事物……周凡律接过去就开始写,而翻过背面,他停了笔。
这里就是在考验关系了,“对我的印象和想对我说的话”。看他闷头写了很久,我疑惑他不会是在写作文吧?传回来一看,实际也没写多少。
说得也对,就我们那少得可怜的交集,估计他琢磨半天都不知该从何下笔。
爱看《飞屋环游记》,想去西班牙;我觉得你是一个外向开朗,有责任心的同学。祝你考上想去的学校,做想做的事,天天开心,没有烦恼。
周凡律是这么写的。
我其实不算一个外向的人。
高一的时候,学校现代舞社招新,陈久久拉着我一起去报名,我排在她后面,得以在最后关头临阵逃脱。
陈久久握紧拳头:“喂!说好一起报,我交完申请表你就改主意?”
“我可没跟你说好喔,”我远远地看了一眼现代舞社社长位那个熟悉的身影,轻声耍赖:“我说一起,是陪你一起过来的意思。”
周凡律可以说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我也毫不意外地被他的光芒吸引。只不过,性格使然,我并不奢望与他产生实际的联系,以至于后来,班主任让我在国旗下演讲,当得知要与周凡律搭档,我二话没说便以感冒未愈为由,拒绝了老师的安排。
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有某次的晚自习,周凡律离开教室,没过一会儿有同学跑回来传他在草坪栏杆那儿和一个女生聊很久的天。
“校服都给那女生披上了。”
“走,去看看!”
这一看,看得第二天早自习大半个班被罚站。
班主任先是站在讲台上痛斥不守纪律的同学被德育主任抓个正着,又对看热闹的同学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而痛心疾首,最后叫我上去发昨天的课堂听写。
周凡律站在靠窗户的后面角落,收到我递过去的作业,他看也没看,仍是一副放空自己的模样,然后下课铃响,他被单独叫去办公室谈话。
陈久久站了一节课,累得腰酸背痛,我问她昨天看着了吗,她说看到了。
“到底是什么人啊?”
“想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去?”陈久久咬牙切齿,却也没瞒着我,“普通同学呗,还能有什么事!”
安慰完陈久久,我拿着同学修正后交上来的作业去老师办公室,正好撞上他开门,错身而过,交完再出门,却没想到他仍站在原地。
之后便发生了我们同学近三年最长久的一段对话。
“我记得这好像是你的。”他说。
“它上次被没收了。”我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那是我上作文课时偷看的小说,一时间分外尴尬。
“我还以为是你落在老师那的,就顺手……可能是她说教的时候太无聊了。”
“但是如果老师发现它不见了,会怀疑是我自己偷偷拿回去了。”
“呃,那我送还她。”
“谢谢,算了吧,她也不一定记得。”
我接过书,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竟觉得他这个行为幼稚得有些可爱。
当然,这个插曲其实不具备任何意义,只是我们的交集太少,一点小事就很容易被记住而已。我和周凡律在之后的时间里依然不怎么说话,即使我对他有点兴趣,但也不至于真的付诸行动,只是偶尔无意间听到关于他的风言风语,我会看向他,像看小说一样想象他在风言风语里的样子。
不痛不痒地,如期而至的高考在我这里给了周凡律一个无关紧要的结局。
考完之后我和陈久久开启了疯狂的特种兵游玩。乱逛后归家,陈久久跟我坐在小区花坛边沿,打开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到的蛋糕,庆祝她十八岁生日。
“难以相信,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我给她点蜡烛:“快点许愿,再耽误就到下一天了。”
“许完了,”陈久久给我分叉子,随意地提起了周凡律,“他报的哪个学校?”
我抬头对上陈久久带着笑意的眼睛,愣了两秒,缓缓说道:“很可惜,我不知道,他之于我们,大抵就是人生中普通的过客了。”
……
有人曾说过时间不是匀速流动的,忙忙碌碌和寂寞无聊用的是不同的参照系,那就很好解释,当我坐上去广州读大学的高铁,发现恍若隔世的高三不过在两个月前这件事。邻座的女孩子也是华南师大的新生,她从四中毕业,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读高中时大家都有所耳闻的风云人物。
她那八卦之心顿时收不住了:“你们那届现代舞社社长蛮帅的,我朋友在市演讲比赛见过他之后一直在提。”
我惊讶:“你们那边也知道他?四中跟一中,跨了半个城耶!”
“当然知道啦,我们那可没什么值得讨论的,他叫什么来着……”
她自然而然地把零食分给我,我正准备伸手接过,却因高铁车厢自动感应门打开后出现的人影停住了动作。
正常情况下我应该跟她讨论很久,告诉她我们一中这届的现代舞社社长是谁,关于他哪些传闻是假的,哪些故事是搞笑的,然后以此为契机聊到更多的人……
但戏剧的一幕出现了:周凡律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了。
周凡律推着行李箱走过来,然后对着手里的车票找位置,笑着叫我名字,说我错坐到了他的位置。
怎么会啊,我下意识想掏车票确认。
“你朋友吗?”周凡律示意邻座女生,“那我们换也行,你的位置在哪里?”
“在……”
周凡律以为我是一个很外向的人,其实不是——在他当现代舞社社长的时候,我没敢去成为社员,他答应了国旗下的演讲我就像乌龟一样退缩回去,所以自然也无法八卦地跟着别人去围观他究竟有没有给那个女生披衣服。
好在我还是有抒发思绪的出路,因为他每一则绯闻都被我写进小说,还让我赚了不少稿费做零花钱。
也许,我真该外向一点了,不然多浪费这奇异的缘分。
“……在我旁边。”我看着车票,冷静回答。
很巧,就像黑塞在《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中写下的那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亦是我抄在他那页同学录上的一点私心:
“全世界的水
都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