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美纪游》看清初容美地区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2024-10-11 00:00陈岚清
炎黄地理 2024年7期

《容美纪游》是清代戏曲家、文学家顾彩在康熙年间游历湖北省容美宣慰司所撰写的日记式文学作品,被誉为“容美土司康熙年间的断代史”,是当前考察清初容美地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古籍。从《容美纪游》的呈现来看,在经济交往方面,来往于容美地区的各族先民主要通过商品的交换相互接触了解彼此;在文化交流交融方面,各族先民在诗赋、戏曲、信仰上互鉴互赏,共享共有;在社会融合方面,各族先民互嵌共居、通婚融合。以史为鉴,开创未来,做好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加强各民族之间的经济联系和经济互动,要弘扬中华文明突出的包容性,实现各民族互嵌式发展。

容美是湖广容美等处军民宣慰使司的简称,也被称为容阳,地处武陵山区腹地。土家族先民世居于此,历史悠久。清初容美的辖区主要包括今湖北鹤峰、五峰、长阳的大部分地区及建始、巴东、恩施、湖南石门等市县与之接壤的边缘地。历史上容美所在的武陵地区是汉、土家、苗、侗、瑶等民族人口迁徙、经济交往、文化交流的重要民族走廊。目前,学界对于武陵地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成果颇丰,对于《容美纪游》的研究也从未中断。但《容美纪游》所呈现的清初容美地区各族先民交往交流交融的盛况暂时没有专门的著作和文章进行讨论研究,因此,为文章留下一些空间。

“茶客来往无虚日”:频繁的贸易交往

“大一统”的政治格局能够为族群间的经济交往提供广阔的空间。明一代,武陵地区的商业发展迅速。容美土司署“当明盛时,百货俱集,绸肆典铺,无不有之”。至清一代,武陵地区得到进一步的开发,社会经济持续发展。当顾彩游历时,容美商业亦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容美南府署前的石街上“居民栉比,尽石林山脚,皆阛阓也”,容阳中府“山作铁城分内外,桥连草市辨东西”,宣慰司行署后街“居民栉比,俱以作粉为业,有织纴者”。

容美地区具有“云雾山中出好茶”的自然条件,好茶促使该地区的茶叶贸易十分兴盛。这一情形散见于《容美纪游》中对茶商的多次提及。启程前,顾彩“觅司中贩茶者以书附”,通过容美的茶商向田舜年传达了自己欲前往容美游历的愿望。在前往田舜年宜沙别墅的路上,二月初八日,顾彩一行人中午在一两崖间的古松下进餐休憩,“有茶客数人驱驴至”。在返程途中,顾彩亦记载道,路上多茶客。七月初六日,顾彩一行人出境行至白马溪,“茶客二十余人,放驴满山”。顾彩的这些记载表明,清初许多外地的茶商以驴为主要的交通工具来来往往于容美地区进行茶叶贸易。顾彩记载容美的茶叶被称作“峒茶”“湘潭茶”,其“利最溥”“上品者每斤钱一贯”“中品者楚省之所通用”,以致“茶客来往无虚日”。容美土司也对这些外地来的茶商提供便利和进行管理:茶商来到容美,官府以客人的礼遇对待,免费提供衣物、食物,茶商离开,便给他们茶引。在中府诗会上,顾彩以容美人采茶卖茶的盛景为灵感写成《采茶歌》,大意为:容美人年年到深山中采茶,他们身着破烂的衣衫,鬓发散乱。采茶归来,容美人并不自己品尝这些茶叶,而是忙着烘焙茶叶,进行茶叶制作,并将制作好的茶叶卖给外地的商人。这样,容美的好茶最终得以进入贵族宅邸,煮在清泉水中散发出阵阵清香,为贵族们享用……除茶叶外,药材、织物也是容美外销的主要产品。顾彩写到容美境内,药材种类繁多,其中黄连的品质甚好,但黄连不容易被采摘,因此容美黄连十分珍贵,“君蓄之以得善价”。容美的西兰卡普,非常精美“贵者与缎同价”。这都表明,彼时容美地区与外界的商业交往频繁,来自东南西北的商人穿梭于容美的高山险峰和山里人家,以茶叶、药材、织物等商品的交换实现了各族群之间的交往。

“土人最敬关公”:文化的交流交融

商业贸易的交往与文化交流密切相关,正是在商品的流通和交换中,文化交流得到了推动和促进。伴随着商品贸易的频繁交往,来往于容美地区的各族群文化交流逐渐深入,彼此间的文化认同逐渐增强,在容美形成了“美美与共”的文化局面。《容美纪游》记录了彼时容美地区各族群在诗赋、戏曲、信仰等方面交流交融、互鉴共享的生动场景。

田舜年是田氏文学世家之集大成者。顾彩记载“君博洽文史,工诗古文,下笔千言不休”顾彩在容美常与热衷于诗赋文化的田舜年废寝忘食地饮酒作诗。田舜年“夜得一诗,旦辄精思苦吟”。此外,田舜年还定期召集来自各地的司中文人举行诗会,进行文学交流。“每月初二、十六为诗会期,风雨无废……”顾彩在此处所记载的诗会风雨无废,并非虚言或夸大之词。书中另详细记载了顾彩、田舜年等人雨中于万全洞举行诗会的场景。“十六日,雨。举诗会……命石工磨崖间片石如镜,朱书刻之,诗成随写于上……”在容美土司的努力下,整个容美地区实现了读书至仕、诗书传家、尊重读书人的良好风气。在民间,诗作甚至可以作为衡量一个人是否为坏人的标准。在前往宜沙途中,一天傍晚风雨交加,顾彩一行人欲借宿一农家,但农家“辞以窄小不肯留”,但大雨滂沱,顾彩等人只能勉强留下。当顾彩记录今日行程见闻而作诗时,有一位少年识字,见顾彩的诗,便赞不绝口,对他的长辈说“非歹人也”,尔后,周围的邻里争相来观客。诗言志,诗是个人情感、精神、价值、理想表达的载体,各族先民在诗赋文化上的交流与共享,在于根本上精神情调的一致,而这种精神情调的一致,是彼此认同的关键。

顾彩记载容美多戏楼,宣慰司署堂后是楼,楼中多“曲房深院”;下平山高处有一个夫子庙,庙前有两块大石头相对而立,石上打眼,眼中立柱“以起戏楼”;平山爵府的司署大街,下坡处为戏房,是“优人教歌处”。容美的戏曲艺术是多种地方戏剧种的荟萃。田舜年的女优“初学吴腔,终带楚词”“男优皆秦腔”。其子田丙如的优人为苏腔。《容美纪游》所呈现的戏曲文化交流,主要围绕《桃花扇》的移植展开。《桃花扇》由清代戏曲家孔尚任所著,彼时被清廷禁演。顾彩另有诗曰:“唱罢东塘绝妙词,更将巴曲教红儿。”顾彩不仅在容美观看《桃花扇》,还将女优们的腔调改造成更为熟悉的巴曲。《桃花扇》成功移植容美,一方面,容美戏曲艺术进一步发展;另一方面,《桃花扇》得以流传和创新,其精神世世代代激励中华民族。孔尚任道:“桃花者,美人之血痕也;血痕者……不肯辱于权奸者也。”《桃花扇》弘扬的是反抗权奸、矢志守节的精神。1937年,戏剧艺术家欧阳予倩创作京剧版《桃花扇》,对遭受日本侵略而不作为的国民党政府进行讽刺和鞭挞。

顾彩在《容美纪游》中详细地记载了彼时容美和谐并存的多元信仰。容美有佛教、道教。容美有城隍庙、真武庙、法华寺等。“上紫山……上有真武殿……山之左辅曰畚山,出铁,文殊寺在焉”容美有对儒家的信仰。“文庙在芙蓉山西麓,以铁铸夫子行教像,不加衮冕。”此外,彼时容美地区关公信仰十分兴盛。《容美纪游》有言“土人最敬关公”,记载容美的关帝庙“甚壮丽”。并另载:五月十三日,容美细柳城演戏于庙楼上举行关帝庙庙会,大会上田舜年穿着清王朝赐给的官服率领着容美的“将吏宾客”举行祭祀关公的仪式,容美的乡民有跨越百余里来赴会的,庙会直到十五日才结束。关公信仰的繁荣兴盛,反映出的是人们对“忠、义、仁、勇”这一中华民族理想人格的崇拜。容美也有本地特有的信仰。顾彩“尝询土人不畏虎之故。”容美人出行必携带纸钱,路过土地祠,就会把纸钱压在土地祠的炉台下。容美人认为如此就能得到土神的保护。

“不敢复居客位”:社会互嵌通婚融合

随着容美各族群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彼此间的认同逐渐增强,容美社会多族群的交融得以发展。历史上容美土家先民与汉族等多民族同胞建立了互嵌共栖融居关系。顾彩在《容美纪游》中也有对这一模式和关系的记载,二月二十一日,顾彩、田舜年等人在南府行署西园宴会,宴会上其他的宾客还有一个来自江南太平擅长绘画的周姓人、来自杭州的皇甫介、来自岳州的祝九如。中府诗会,顾彩记载参加诗会的司中文人还有来自蜀中的举人高冈、来自荆郡辅助田舜年十二子参加科举的老师钟南英、来自岳郡辅助田舜年孙子参加科举的老师祝九如、来自忠孝司的致仕土官田宽庵。顾彩还在《容美纪游》中记载,容美兵追敌必擒之,不降者杀之,投降者则束缚之,命令其种田,一年后将其编为客兵。容美“民皆兵也”,无战事时兵也是民,客兵的田由其自行开垦,官府给予牛和农具,不收取租税。客兵由客将带领。这都表明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主动或被动地来到容美,与容美当地土人共同居住、共同生产生活,容美地区是多族群的共栖融居。

各族群同处于一个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族际通婚便有了便利。族际通婚,是交往交流后的结果,是民族间平等友爱、宽容理解、彼此交融的表现。族际通婚通过婚姻关系逐渐建立新的社会关系,能够进一步增进各族群之间的交往和友谊。顾彩在《容美纪游》中载:“客司中者,江、浙、秦、鲁人俱有……皆仰膳官厨,有岁久不愿去者,即分田授室,愿之为臣,不敢复居客位。”这表明江浙、中原等地区的各族先民来到容美,有的不愿再离去,便与当地土民通婚,落地生根,“反客为土”,成了区域社会新的土著。总之,容美地区的各族先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休戚与共,命运与共,共同打造出了令人神往的“桃花源”。

历史是“一面镜子”“一位智者”,是“最好的老师”。以清初容美地区各族先民交往交流交融为借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加强各民族群众之间的经济联系和经济关系,引导各族群众在经济层面共建全国统一大市场,共同助力、支撑“双循环”发展新格局,共同形成相互依存的经济有机体;弘扬中华文明的包容性,构建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促进各民族之间优秀文化的交流交融,不断强化共有的价值取向和文化心理,力促各民族共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建设美美与共的中华文化共同体;推进各民族全方位嵌入,构建互嵌式发展格局,推动各族群众共居共学、共建共享、共事共乐,推动各民族共同构建和谐的社会共同体。

(作者单位:西南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