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丧葬习俗对墓主头部或面部的特别处理,常见覆面、罩面、盖面等以各种形式遮挡或覆掩墓主面部的现象,其中周秦两汉是面部覆掩葬俗集中出现且类型多样的重要时期。文章就考古发现的这一时期的织物覆面、玉覆面、漆面罩、铜器盖面这四大类型进行讨论,论述其分布区域、流行时间和演变规律。通过分析各类覆掩面器物的形制特点、出土状态及组合方式,从功能及象征意义的角度,可分为保护型、装饰型、礼制型、镇定型等。将具有共性的葬俗置于长时段内不同地区进行比较,对认识周秦两汉各地区丧葬传统演变,考察其背后所反映的生死观、跨区域文化交流与人群迁徙情况有一定的辅助意义。
面部覆掩的葬俗,在中外考古发现上有极广的时空分布,从史前至现代,从沿海到内陆,从东亚到美洲,不同族群有着丰富的表现形式。就中国古代面部覆掩的葬俗而言,有三个兴盛时期:史前、周秦两汉、辽代。史前的面部覆掩器物多见陶器,而辽代主要为金面具,后者与一般意义的“覆面”不同,是以契丹人为主的草原民族的葬俗,写实仿真程度高,形似“假面”。考古发现的周秦两汉时期面部覆掩的形式丰富,依材质可分为四大类:织物覆面、玉覆面、漆面罩、铜器盖面,此外还见有陶器,蚌器等形式。不同覆掩器物,体现了丧葬中对墓主头部的特别关注和特殊处理,但在地域分布、沿用时代与人群上存在差异,有着不同的应用情境和文化内涵,反映了在功用和精神象征方面的区别,显示出葬俗演变和继承上的不同传统。
考古发现的织物覆面
织物覆面主要见于两湖、东北和西北地区。湖北江陵马山一号楚墓年代为战国中晚期,面部覆盖有一件梯形的绢巾(如图1所示),留有窄缝和三角形孔,对应眼部与口部。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发现在墓主的前额及两眼处盖有酱色织锦,鼻梁上亦覆盖一件亚腰形素绢(如图2所示)。结合两位墓主从头到脚以各式织物层层包裹并捆扎的整体形态,以及对头、口、手、足等部位的重点处理,面部五官的覆盖应是作为西汉初期高等级墓葬所循礼制中的构成部分。甘肃武威磨咀子M48西汉晚期夫妇合葬墓中,面部皆覆盖黄绢幎目,敛衣外用麻绳多道捆扎。新疆营盘墓地无论男女,覆面与鼻塞搭配。覆面材质多为丝绵、布帛,有的附饰件或缀带。织物覆面的保存需要特定的干燥或者封闭环境,所以主要见于长沙江陵一带和西北地区。其中,楚故地使用覆面与文献记载的绞衾之制有关。
在北方地区,夏家店上层文化的墓葬中已有麻布覆面的习俗,北京延庆东周墓及东北松嫩平原平洋墓葬中11座春秋战国墓也存在以麻布材质覆掩面部的现象,覆面上往往还缝缀有铜扣、铜泡或其他铜饰,主要在墓主前额、眼窝、鼻端、上颌等位置。此外,内蒙古敖汉旗周家地春秋时期墓葬发现以钉缀铜泡、绿松石的麻布作覆面,并饰铜耳坠和铜耳环,从覆面形态和墓主发辫观察,或与东胡后裔契丹人死后脸上盖金属面具的葬俗有关。
考古发现的玉覆面
玉质覆面的出土材料最为丰富,主要见于黄河流域中下游地区,形态上可分缀玉、整玉两类。现今发现的最早西周玉覆面为张家坡M157井叔墓,时代在西周中期,以多件形似眉、眼、鼻、嘴的玉器缀合而成,各玉件上有小孔,用于缝缀(如图3所示)。西周时期随葬玉石覆面的现象,表现出明显的地域特征,以两京、周原及三晋为核心分布区,多发现于高等级墓葬,墓主大抵是姬姓周人及其亲属。而同时期的高等级秦墓和楚墓中基本不见玉石覆面,表明玉覆面并非秦、楚文化传统,或为姬姓周人所特有之丧葬习俗。
在春秋晚期以后,玉覆面的阶级属性有所削弱,当出现在诸如洛阳、邯郸地区春秋晚期至战国时期较低等级墓葬中时,则在材质上转变为石覆面。在战国末期至西汉早期,玉覆面开始被玉面罩逐步替代,部分高等级墓葬出现玉衣。江苏徐州后楼山西汉早期墓出土的玉覆面,其玉片角均穿孔,用于装缀。同时期的陕西米脂卧虎湾西汉早期墓出土玉覆面(如图4所示),玉片亦是直接缀连组合,无突出表示五官。这种制作方式,可以看作是玉覆面向玉衣转化过程中的一种过渡。但此时玉覆面并未完全消亡,独立的玉覆面形式仍见于西汉诸侯王陵等高等级墓。
因古人相信玉器可保尸身不腐,所以玉覆面、玉面罩、玉衣所代表的葬玉体系除了作为礼制、等级的象征,在古人的观念中兼具实用功能。
考古发现的漆面罩
漆面罩主要发现于江苏扬州一带,如扬州邗江姚庄西汉墓、扬州平山养殖场汉墓、扬州东风砖瓦厂汉代木椁墓群、扬州市郊新莽时期的墓葬等。这种木制品制作的漆面罩,覆盖于死者头部,形如匣状,顶部多为盝顶,一般高约30厘米,平面长度约40~60厘米,宽度在30~40厘米之间。装饰上髹以朱漆或赭漆,或饰以彩绘。苏北出土漆面罩逾20例,其中超过2/3为男性使用。
扬州平山养殖场汉墓所出漆面罩,顶部置一面铜镜,两侧气孔上部各有铜镜。孙机先生引《汉书·霍光传》中关于“东园温明”的描述,指出此为“温明”。文献记载温明“形如方漆桶,开一面”,指的是盖顶开出一面,即伸出一叶,可覆及颈部,又“漆画之,以镜置其中”,描述的形制与出土物正合。在殓葬治丧期间“以悬尸上,大敛并盖之”,说明了“温明”在汉代丧葬中的使用方法。
漆面罩除置铜镜外,还常见镶嵌玉石、琉璃、陶质的璧和珠饰。江淮地区的漆面罩镶嵌玉饰件的做法与玉面罩相似,在地域上与玉面罩流行区相近,可能为玉面罩的替代品,且在流行时间和做法上表现出连续性:第一,西汉早期以后玉覆面基本不见,而漆覆面开始兴起;第二,镶嵌玉饰件,使用玉片装饰;第三,常伴有以枕、握、塞、璧为主的葬玉组合器物出现。
考古发现的铜器盖面
铜器盖面主要见于以西南地区为主的南部边疆地带,贵州赫章可乐战国至汉时期的墓葬中有三座存在面部覆盖器物的现象,分别为M274、M296和M342,三位墓主面部皆盖铜洗。其中M274、M342两墓,虽无人骨年龄鉴定,但随葬孔雀石串珠、玛瑙珠、骨珠、铜铃等器物,参照同墓地已知幼童墓葬多随葬孔雀石串珠、铜扣饰、铜铃、小陶器等情况,两墓的墓主可能也是未成年人。儿童丧葬总是被特殊对待,赫章可乐中的幼童墓葬,会出现有铜铃、孔雀石串珠、小陶器、铜扣饰等小件饰品,反映生者对幼童早夭的怜惜之情。
此外,考虑到铜器覆面,与套头葬有一段共存的时期,可能是作为套头葬的早期形式。以赫章可乐为例,铜洗盖面这一葬俗,出现在战国晚期墓葬,铜釜套头葬,在西汉早期开始流行,类型和数量也呈现增多趋势。而西汉部分铜釜套头葬墓中,仍延续保留了铜洗覆面葬俗。
此外,南部边疆地区的铜器覆面器物还见有铜镜,广州南越王墓发现有铜镜覆盖于殉人面部的现象,如西侧室5个殉人的头部都压有铜镜一面,其他各室殉人虽骨殖已朽,但在其头部位置亦发现有铜镜,这一现象或与越人葬俗有关。
比较分析
周秦两汉时期在不同地区流行多种形式的面部覆掩葬俗,沿用时代、核心分布地域、适用人群存在差异,通过对其墓葬情景的考量,可知其形成与流行来源于不同的葬俗传统。其中玉覆面和漆器覆面存在着一定关联,而铜器覆面的发展相对具有独立性,与其他地区覆面传统彼此间未见明显关联,主要是少数民族本土发展的地域文化。各地区面部覆掩的功用,可分为保护型、装饰型、礼制型、镇定型等,其中玉覆面综合了保护、装饰和彰显礼制等级这三者功能。各类型覆面在后期形态演变上,呈现从覆面到罩面、覆身、套头等由面及首、由面及身的不同趋势(如表1所示),体现出面部覆掩葬俗发展的阶段性和连续性。
殓葬方式承载着生者的想象和情感,是生者视角对死亡所形成的观念之映射。慰藉生者和庇佑死者,是墓葬中面部覆掩研究的主要方面。东汉《风俗通》有关于“魌头”作用的记载,提到“俗说亡人魂气浮扬”,为了让亡灵有归,魂守其舍,“故作魌头以存之”。就文章所论述的周秦两汉而言,这一时期的丧礼在入葬前有一定时间段的准备,在准备期内会有停尸的过程,死者由于暴露在空气中面目腐化,容易给生者造成心理上的恐慌或加剧悲痛的情绪。而此时覆面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安抚死者的情绪。高等级群体的丧礼相对繁琐,或许正是玉覆面率先出现在高等级墓葬中的原因。而西南、东北等边疆地带,在玉石覆面、“绞衾之制”的织物覆面之外,赫章可乐所代表的铜器覆面、平洋墓葬所代表的缀铜泡麻质覆面可能与非正常死亡有关。在早期中国,不同地区和人群对逝者头部或面部的特别关注,形成不同族属文化符号,反映了不同的生死观,延续并深刻影响了后世的丧葬习俗。
(作者单位:潮州市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