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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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甲为卜,蓍策为筮。
筮从巫。今人以巫为迷信,为科学对立面,却不知远古时巫为释天地万物者,是人类最早掌握知识的人。
筮从竹。人类心智初开,面对宇宙鸿蒙,头颅低垂,以山川万物为师,析竹为策,计算自然,也计算人间。
筮是千年前的托卡马克,筮是千年后的星座塔罗。筮是最初的文明之光,筮也很可能是最后的文明余烬。
欢迎本期“蒙面写手”上场作品:《螳臂》《欢乐女神》《筮》!
春夕失踪了。
三天前她给我发了信息,“不要用那个App。”过了几分钟,又跟上一条,“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下载它,不要用它。切记!”
当时我正在洗澡,没第一时间回复,看到信息已过去快半小时。我先问:“怎么了?”又说:“要用早用了,现在每天都有人劝我用它,疯了一样,反而不想用了。这个世界简直太不正常了。”
她没回,我猜她可能睡了。夜已深,我们以往也常在深夜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直到一人睡过去。所以我没放在心上。
今天上午,我发消息提醒她记得抢演唱会的票,那是一个我们都很喜欢的歌手,一票难求。我们早就约定好一起去看这场演唱会。但直到开票,她都没出现。我只得自己抢,好在运气不错,竟买到两张连座。我把购票成功的页面截图发给她,她仍没回。我想她可能工作正忙。到了晚上又问她:“演唱会还看不看啦?不看我把票转了哦,现在网上收票的价格都炒到两倍了!”
其实我已经有些慌了,开始猜测她不回消息的原因。加班?应酬喝醉了酒?手机坏了?或者别的意外?但我毕竟只是她的朋友,又不在同一个城市,大家都是成年人,总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我没什么立场大张旗鼓地报警、满世界找她。
等到第二天醒来,聊天界面还是没有她的新消息。我给她打语音电话,去她常用的社交网站留言,最后甚至从网上找到了她公司的电话,拨过去询问。
那并非一家小公司,打进总机辗转好几遍,才终于拨入她的部门。接听电话的或许是她同事,听到我说找春夕后,对方语气如常地回答:“春夕这几天都没来哦。”
“……啊?”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这话,“那,你们没找她吗?”
“来不来上班是她的事。我也不负责人事这块哦。”
“……那能不能请负责人事的人来接电话?我实在是有急事。”
等了几分钟,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怎么了?”
我又解释了一遍联系不上春夕的事。对面说:“实在抱歉,您联系不上她和我们公司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联系方式是隐私,我们无法核实您的身份,不能随意向您提供的。”
“我有她的联系方式,不是要你们给我这个。”我急了,“我的意思是,她不来上班,你们不找她吗?你们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她不想来上班,我们也不能逼她来吧,你说是不是呢?我们公司的规定是无故旷工三天,公司可以单方面和员工解除劳动关系的。说起来,还是你这电话提醒我了——哎,小李,准备一下春夕的解约手续。这得有三天了吧?”
我打定主意不再对这些人抱希望,也不再浪费唇舌,等挂了电话就亲自出发去找春夕,“好的,打扰了,再见。”
对面却突然喊:“等等!”
我以为他们想起了什么,赶紧把听筒贴紧耳朵,“嗯?”
“你在用‘筮’吗?”
“啊?”
“就是那款App。它并不是一个App那么简单,那是与神灵连接的通道。所有人都可以通过它与神灵连接,从而找到答案。如果你有什么困惑,就去用它吧。”
小半年来,已有无数个人向我推荐这款App。他们的推荐说辞越来越离谱,出现今天这种神棍发言我也不意外了。何况这款App诞生之初便主打占卜功能,本身就聚起了这么一波相信玄学的人。
但我想到春夕发给我的最后一条消息,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说“没兴趣”,便速速挂了电话。
我向公司请了假,打车去高铁站,买了去海城的车票。
这款名为“筮”的App是一年多前出现的。
那时我和春夕正面临大四毕业。我年初考研失败,只得赶紧找了个凑合的实习做着,快毕业那段时间一边工作一边写论文,忙得焦头烂额。春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考研,早早去了大公司实习,但她母亲一直想让她回老家考编或考公,时常打电话来和她争吵,她也为此心力交瘁。
五月份的一天,她开心地跟我说那家大公司有转正机会,准备签三方协议了。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她接到老家母亲来电,说自己查出重病,让她回去照顾。
她这一回去就断了音信。问辅导员,说是她母亲实在病得厉害,离不开人,而她又和母亲相依为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鉴于她情况特殊,学校同意她在线上论文答辩,之后还会把毕业证书给她寄回家。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不免为此伤感。她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我看着她闪耀,也看着她痛苦,像一棵倔强的草,被无数次践踏,但从未真正倒下。人和人的际遇很难说,谁能想到那个她开心告知我自己可以转正留下的夜晚,是我们最后一次在宿舍的床上头靠着头聊天?熄了灯的寝室像一个温柔的襁褓,我们毛茸茸的头凑在一起,谈到未来,谈到梦想,第二天我们便毫无预兆地就此分别,各奔东西。
谁又能想到,毕业典礼那天,她现身了。
我们穿着整齐划一的学士服,在礼堂听校长讲话,听优秀毕业生发言,被授予毕业证,合影,各种流程走完已接近中午。出了礼堂,我见到春夕。她憔悴了很多。
我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她把我拉到一旁,“我到的时候典礼已经开始了,没穿统一的衣服,不好意思进去。”
我心疼地摸摸她,“家里还好吗?”
“她是骗我的。”春夕低低地说。
我没听懂。
“她什么事儿也没有,只是用生病当借口把我骗回去。我刚到家,就被没收了手机,锁在屋子里整整一个多月。”
我张了张口,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好好倾听就可以了。
“她不允许我联系外界,塞给我考公的教材,又逼我去相亲。我是在去相亲的路上趁她不注意跑掉的。那时我身上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只好去找了高中的朋友,她把自己不用的旧手机拿给了我。我把常用软件装回来,还好都设置的是人脸验证,才登上去,最终买了车票,跑回学校……”
“之前那家公司,你还能去吗?”
“我一拿到手机就联系了组长和人事。我无故失联一个多月,岗位人头已经给了别人,现在没坑位了。但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后,说可以帮我再争取争取。”
“希望能争取到。”
“嗯……但希望太渺茫了。说什么帮我争取,其实只是客套话吧。”
我说不出安慰的言辞。我们并非名校,平日里虽努力,但也只是初出茅庐进入社会的学生。现实不是偶像剧,哪家偌大的公司,会为一名实习生开特殊通道的绿灯?
第二天下午,我差不多打包好了宿舍所有的东西,正叫快递员取件。春夕在网站上浏览招聘信息,突然接到来电。挂了电话,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我,“那家公司说有岗位了,让我准备准备,下周一办理入职。”
“啊?那太好了啊!”我替她高兴,“晚饭出去吃,庆祝庆祝吧!”
宿舍另外两个女生,一个考上了研,一个家是本地的,都不愁出路。大家平日关系不错,在这分别的前夜,没有心事地好好聚了一回。我们举着啤酒碰杯,她们问我怎么打算,就我还没着落。
我是随遇而安的性格,并不太急。既然没能在这个城市留下,就先四处走走看看也好。
聚餐接近尾声,春夕突然问:“你们知道一个叫‘筮’的App吗?吞噬的噬右半边那个字。”
“好像听说过。说是占卜很准?”
春夕拿出手机给我们看。App的图标十分简约,黑底白字,点进去后界面也是纯黑底色,带有红色纹样,背景音乐幽幽的,像古早的鬼怪故事论坛。我一时有点儿难以言喻地不舒服,“怪阴森的,这个App怎么了?”
“它让我输入一个愿望,起初我只是想试试,就输入了希望还能再进那家公司,没想到成真了。”
“巧合吧?”
“但这种事概率太小了啊,居然这也能成真。”
“我以为它只能占卜呢,原来还可以许愿。我今晚也要试试!”
我们七嘴八舌讨论了一会儿。啤酒让我有些醉了,回宿舍就倒在床上困得不行。黑暗里,我的脑海被那个奇怪的汉字占满。我朝春夕喃喃说:“没想到你用App许了愿就能成真,真是太巧合了……感觉你正变得幸运,以后一定会更好的吧,不要再为你妈的事儿不痛快了。”
“我感觉不是巧合,好像真的是它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
“怎么可能……”我轻轻笑了两声。
“你知道的,我一直运气都不怎么好。如果说这次有了好运,说不定是它带给我的。”
“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不是一直那么努力靠着自己才走到今天的吗?那用它许愿要付出代价吗?比如充值VIP?”
“不用充钱,第一次许愿也不用付出代价。但许愿的机会并不是随时都有,要等它开启入口。”
“什么时候会开启呢?”
“不好说吧。不过平日也可以用它占卜什么的,它会根据占卜结果,给出行为建议。如果按照它的建议做,就能得到‘虔诚值’,积累到一定数额,就能开启新的许愿机会了。”
“真奇怪。你说是谁做了这个App,盈利模式又是怎样的啊?”
“谁知道啊。先睡吧,你明天还要赶早上的车。”
“嗯。”
“保持联系……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嗯……”
我们都困迷糊了,也醉迷糊了。聊天时我不知道有几分清醒,但这些话浅浅地留在我脑中,让我无数次回忆起和春夕在宿舍头靠着头聊天的日子。
那并不是我最后一次听说“筮”。
“筮”没有消失,反而像瘴气般在日常生活中弥漫开,挥之不去。
它有十分死忠的用户,不,或许该称他们为信徒。这些信徒视它为神灵,如同最疯狂的传教士,逢人便劝导对方使用它。仅我亲眼所见的例子,楼下那家开了好多年的卤肉店,老板是搭伙的两个亲兄弟,弟弟逼着哥哥使用“筮”,光下载还不行,每天都要盯着哥哥刷“虔诚值”,如果哥哥没按“筮”的建议行动,便是不虔诚,对神灵不敬,会连累身边所有人。闹到最后,哥哥要和弟弟断绝关系,卤肉店也不开了。那天,卤肉店的卷帘门挂上了若隐若现的血迹,有人说兄弟俩互殴闹出了人命,一人死了,一人跑了。谁也无法证实传言的真假。可说来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除了这些流言,没见任何新闻报道。
围在干涸血迹前议论的人群,似乎对人命毫不在意,在意的只有这是否是来自神灵的惩罚。他们兄弟俩这个下场,全是哥哥造成的。可不是吗?他如果好好遵循“筮”的旨意,就不会变成这样了。真是活该。是啊,活该。
人群的议论声里,我默默离开了。我想我至今还没被人逼着用这个App,大概只因为我没什么社交。值得欣慰的是,春夕作为第一个让我听说“筮”的人,从未狂热地劝过我使用它。我本来想问问她后来还有没有再用那个软件,但既然她都没提,我也就绝口不说。
我对提到那个字都产生了恐惧。
前阵子,我租房社区的物业每家每户发传单,让还没有安装“筮”的人尽快安装,之后又在小区组织了好几场活动和宣讲。他们倒没有太玄乎的神棍发言,只是说“筮”与整个社会的幸福指数息息相关,越多人使用它,每个人得到幸福、实现自己愿望的概率就越高。只有对他人漠不关心的自私鬼才会拒绝安装,但凡有一点儿社会公德心和责任感,早就该使用这个App了。
我不明白,使用一个App怎么会跟社会责任产生关系。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使用“筮”的人已经变成了另一个物种,无法沟通交流,无法正常思考,唯一的例外就是春夕。但是春夕在警告我永远不要使用那个App后,失踪了。
走出海城高铁站,潮湿的冬季季风如针刺在我脸上。一年多前,春夕“幸运”地加入了那家公司,现在下落不明却被公司不闻不问地抛弃。或许从“筮”出现开始,这个世界就开始逐步滑向失常。这个App到底有什么魔力,它是怎么做到的?
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春夕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用它!”春夕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这样说,我不应该对它产生好奇,因为好奇是滑向深渊的第一步。对于这样一个App而言,没有好奇、没有欲念、没有所求,才是最好的隔绝。
我到了春夕的家,是密码锁。我想,为了防止被母亲找到,密码不会是她的生日。我试了几个数,都不对。最后想,既然春夕专门给我留了信息,密码会不会和我有关呢?
我输入我的生日,门锁开了。
进门的玄关柜上贴着一张便签:“如果你看到这张纸条,说明我赌对了。会找我而又还没有下载过它的人,只有你了。”
我揭下便签,背面写着另一句话:“一个神灵,信仰它的人越多,它的神通就越大。这就是‘筮’的真相。”
客厅茶几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我猜这是春夕留在这里给我看的。我翻开它,里面记录着春夕对于“筮”的各种猜测。笔迹很凌乱,也没什么条理,像是一段时间内的碎片记录。笔记本最后夹着一封给我的信。
信封有被拆开过的痕迹。我展开信纸,它明显被人撕去了大半,只留下最后几段。
“……当我反应过来,已太晚了。它早就无孔不入地监控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们这些使用它的人,就如同草木般被它操纵……现在我发现了它的秘密,它要开始对付我了。
“我算不上聪明,一定不是第一个猜出真相的人。那么之前那些接近了真相的人都去哪儿了,难道都在它的操纵下失踪了吗?
“……我很害怕。但不要为救我涉险。永远不要碰它,答应我。答应我!”
我回看这封信的开头,浑身汗毛忽地竖了起来。之前只急着看信的内容,忽略了某些细节:究竟是谁撕去了这封信的前面部分?如果春夕留给我的信息已被破坏过,那为什么又要留下这些给我看到,是“它”故意让我看到的吗?
关于它的真相,我已有了猜测,但仅凭现有的信息很难证实。如果要验证我的猜想,我就需要进入这个App,去看它在所谓的“占卜”后,给人提出的行动建议,并多完成几次许愿,看看应验与否。
我猜,所有使用它的人,既是它占卜的对象,也是它占卜的工具。它监听着这些人的行为,形成大数据模型,并通过“占卜”后的行为建议一定程度上操控每个人的行为。越多人加入这个模型,它的数据就越准确,一旦它察觉到某人的行为和另一人的愿望能匹配上,它就会开启许愿入口。
那么它最终的目的……是让全人类都成为它的玩物?
可这毕竟只是我的猜测,我从没用过它,并不清楚它是不是这样运转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它也并不可怕。只要我有所防范,它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演算社会运行的人工智能系统罢了,对吧?
我不可能不去救春夕。我做不到就这样离开。
前方亮起一团光。像察觉到我的心思,客厅里的智能电视机突然开启了荧屏。我抬头,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二维码,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扫码下载‘筮’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