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读三悟”觅诗心

唐代诗人王维的五言律诗《山居秋暝》，被编入统编小学语文教材五年级上册第七单元。本单元以“自然之趣”为主题，编排了四篇课文——三篇精读课文《古诗词三首》《四季之美》《鸟的天堂》以及一篇略读课文《月迹》，展现了不同时序、不同地点的自然景致。几篇课文都采用了动静结合的方法，通过具体生动的描写，表现出了自然景致的别样情趣。本单元的语文要素是“初步体会课文中的静态描写和动态描写”。在《古诗词三首》中，《山居秋暝》一诗描绘了一幅初秋薄暮、雨后初晴的山中图景，另外两首诗词《枫桥夜泊》《长相思》，或描写诗人夜泊枫桥的所见所闻，或描写词人跋山涉水的羁旅风光。在这些诗词中，诗人、词人均采用了动静结合的表现手法，抒发了各自的情志。其中，张继的七言绝句《枫桥夜泊》，通过不同的意象，传达了自己客居他乡的愁绪；纳兰性德的《长相思》，通过对行军途中边关特有景物的描绘，抒发了自己对故园深切的思念。三首诗词，都有着对自然景致的勾勒，都是借“景语”来写“情语”。而王维的《山居秋暝》，暗含的情感更为复杂，难以单纯地用“愁”或“思”来界定。

《山居秋暝》是王维山水田园诗的代表，在教学过程中，笔者引导学生通过“三读三悟”的方式，客观、透彻地理解诗意，读懂王维的内心世界与内在情志。

一、细读诗景，悟“诗中有画”的超逸

对王维诗歌的评价，不少教师会借用苏轼在《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的评价：“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的《山居秋暝》，则向世人呈现了一幅清新隽永的秋日田园山水图。

首先，景物的选取是丰富的。就颔联和颈联而言，四句诗，包含了月、松、泉、石、竹、莲、浣女、渔舟等可观、可感的人物、景物与事物。其中，景物的位置高低不同，错落有致。值得注意的是，松、竹、莲这几个景物，在中国古代文人的诗词歌赋里，通常都是清新脱俗、志趣高洁的代名词。这两联诗，没有强烈的抒情，没有华丽的语言，诗人用几近白描的手法将这几个自然景物呈现出来，使读者看见景物便能窥见诗人恬淡高洁的心性。

其次，诗人所选景物的颜色也是自然和谐、浑然一体的。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可以创设学习情境，设计跨学科学习任务：请学生为王维的这首诗配上插画。此任务不要求学生在语文课堂上即时完成，但教师可以在课堂上引发学生思考：该为诗中的景物涂上什么颜色？让学生在诗人所描绘的景物前标注表示颜色的词语。

（苍）松 （青）石 （翠）竹

（碧）莲叶 （白）莲花/（粉）莲花

把这些颜色的词语单独拎出来，不难发现，王维勾勒出的画面，颜色清新淡雅，与诗题中的“暝”字呼应，明昧参半，甚至有些幽暗。暝，一种说法是与月相有关，表示月亮开始亏损，天色变得昏暗。另一种说法则是根据其古体字形lt;E：＼杂志＼江西教育B版＼2024年＼9期＼三读-1.tifgt;推断的，表示上面的屋顶把光遮住了，人只能用两只手摸索着行走。两种说法，都指向昏暗、幽昧之意。在秋日的傍晚，一场新雨过后，月上梢头，山间的一切都在昏暗中透着明朗、在喧闹中藏着静谧。

诗中的静态景物，可以通过画笔描摹出来，但如果仅停留在“画”这个层面上，学生并不能全面把握整首诗营造出来的意境、氛围。诗中的有些事物，无法全靠“画”呈现出来。在学生初步完成跨学科作业后，教师可以组织学生分享、交流自己的作品，并随机向学生提问：在绘画过程中，你认为哪些地方是不容易用画笔“画”出来的？绘画与表达的过程，其实就是学生思维激活的过程。“诗中有画”只能读出表层的画内景，而画外音和诗中情，则需要突破“诗中有画”的局限，借助思维的张力去想象与表达。

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尤其是诗歌，往往借助简练的文字传递丰富的思想内涵。如果仅用“诗中有画”来解读《山居秋暝》，诗歌的内涵就会被局限在一个静止的视觉平面上。在这首诗中，清泉的流动、浣女的喧闹、渔舟的归来、莲叶或莲花的摇动、萦绕在耳边的声音以及雨后弥漫在空气中的泥土气息，都无法通过视觉层面的“画”表现出来，这要求读者在脑海中主动建构一个有声色、有情态的鲜活立体画面。因此，学生在学习过程中，不应只还原静止的视觉画面，而应联通听觉、嗅觉、触觉等感官，就诗句的意象展开想象。在这幅山居图中，比较容易勾勒的是具体的景物形象，而要更高层次地诠释“诗中有画”，则要关注诗句中的“照、流、喧、动”等动词，因为它们勾勒出这首诗最灵动的画面。月色或浓或淡、山泉清冽缓急、松石相映成趣、空气清新凉爽、竹林摇曳生风、浣女若隐若现，等等。学生要通过自己的直觉思维和形象思维，把这些景物与感受“脑补”出来，将其还原成动态画面，让诗中的景物与人物和谐相融，“相映成画”。教师要引导学生品读，让学生读出诗中静态景物的画面美，品出诗中动态景物的超逸美。

二、潜读诗境，悟“空山不空”的超然

据统计，在王维一生所写下的数百首诗里，“空”字出现多次。广受好评的《经典咏流传》栏目的主题曲歌词：“走在古城朱雀的小街，听见太白唱醉的明月，这是杜甫赞过的春雨，王维的空山就在心里……”歌词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康震所作，在这一句句歌词中，他精准概括了不同诗人的特质。“王维的空山就在心里”，短短的一句歌词，却道出了王维的诗心。王维的空山就在心里，王维的心就藏在他的诗里。

“空”为何意？在王维的诗歌里，空，是空旷，是空明，是空幽，是空寂。教学《山居秋暝》时，教师可以设置一项前置性学习任务，让学生课前搜集王维的“空诗”，即含有“空”字的诗，然后进行对比阅读，在比较中发现这些诗的共通之处。实际上，王维诗中的“空山”，无论是空旷、空明，还是空幽、空寂，都营造出一种空明澄澈的氛围，都透着空灵的味道。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积雨辋川庄作》

如果说《鹿柴》里的“空山”是空旷的，那么从山中传出的人的说话声则是打破沉闷的，是灵动的，也是带给人心灵上的希望和慰藉的。诗人敏锐地捕捉到这容易被忽略的声响，将一座山里暗藏的生机显露出来。所以，这首《鹿柴》里的“空山”并不是一无所有、死气沉沉的。相反，它是占据诗人内心，有内容、有故事的山，能带给诗人一丝温暖和抚慰。同样，在《鸟鸣涧》中，“春山”也是“空”而“不空”的。在这空旷、清幽的山中，诗人王维并非不听、不看、不闻。他的内心是悠然闲适的，他将自己的禅心与禅趣投射到山中，便看到了独特的景观，听到了常人不易察觉的声响。王维打通了自己的听觉与视觉，以声写景、以动衬静，将外在春山的空寂与内在心灵的空灵融为一体。《积雨辋川庄作》是王维隐居时所作的一首诗，诗人描述的是雨后的辋川田园生活。纵使连日的阴雨笼罩山野，但“空林”中升腾的人间烟火气，最抚诗人心。林中的炊烟袅袅、田头的农夫、田间的白鹭翩飞以及树上的黄鹂鸣啭，充实了整片“空林”，让“空林”愈显空灵。

何为“空灵”？笔者认为，王维诗中流露出的空灵即空旷而灵动，能给人无限想象，能让人心灵栖居。在《山居秋暝》中，一场山雨过后，山间的草木都被洗涤一新，给人明净空旷的感觉，这便是“空”；月洒树林、清泉流动，这便是“灵”；雨后的竹林是“空”，林间嬉笑的浣女便是“灵”；宁静的莲池是“空”，分向两边的莲叶与满载而归的渔船便是“灵”。以动衬静是这首诗典型的表现手法。品读这类诗通常的方式是直接从“动”处着手，感悟宁静美好，但在品读王维的这首诗时，教师可以引导学生“反其道而行之”，于静谧安然中寻找动态的事物。在深入理解景物动静相融的过程中，学生逐渐走入诗人的内心世界，逐渐领悟王维的“空山”是一种象征符号，是诗人心灵的印证，它承载着诗人享受宁静清幽、超然物外的禅趣。

三、深读诗情，悟“去留无意”的超脱

了解王维的人生经历与其所处的历史背景，就更能理解王维寄情于山水田园的志趣。如果用画图的方式记录王维的人生经历，那呈现出的一定是一幅跌宕起伏的人生曲线图。课前，教师可以让学生借助各种资料了解王维的生平，绘制其人生曲线图。学生查阅后会发现，王维幼时丧父，但少年得志，从小就显现出卓尔不群的才华。进士及第后，王维任太乐丞。然而仅供职数月，因属下伶人舞黄狮子，王维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几年后，王维丧妻丧子，人生又陷入低谷。就在王维对官场心灰意冷、对生活不抱希望的时候，张九龄执政，王维被提拔为右拾遗。然而没过多久，张九龄被排挤，王维奉命出塞，赴凉州河西节度幕府，任监察御史兼节度判官。此后的十余年，奸臣把持朝政，王维心灰意冷，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安史之乱”爆发后，王维被捕并被迫出任伪职，官至尚书右丞。被任命为尚书右丞的第二年，王维辞去官职，回归田园，安然离世。

几十年中，王维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从早年怀有积极的人生抱负和政治理想，到中年的丧妻丧子、宦海浮沉，再到晚年的远离尘嚣、半官半隐，王维的心性逐渐向佛。所谓“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历经世事变迁的王维，在佛教盛行的唐朝，逐渐皈依佛门，追求六根清净。这种心性，更是投射到了他的很多田园诗中。王维在青松明月中消解内心的孤独与愁苦，从清泉翠莲中感受世间的宁静平和，从淳朴的浣女和勤劳的渔夫身上感悟生活的乐趣……

《山居秋暝》整首诗，潜藏着一明一暗两个“诗眼”。诗中最后的一个字“留”与开头的“空”遥相呼应，让读者感受到王维亦诗亦佛的空灵境界。身处“空山”，诗人的内心是如此的澄澈明静、绝尘脱俗。这里的“留”，是“心随我意”的留，是“怡然自得”的留，也是“去留无意”的留。综观王维的《山居秋暝》，画内景、画外音与诗中志和谐交叠，体现出诗人的春来不喜、春去不悲、宠辱皆忘、怡然自适。

学生通过“三读三悟”，为诗配画，搜集王维含有“空”的诗句，在实践活动中，体会到了《山居秋暝》“动静结合”的妙用。而了解王维的生平，为王维画人生曲线图，寻找诗眼，能让学生知人论世，进一步体会诗意。在这一系列的学习活动中，学生真正体会到了诗中静态描写和动态描写所营造的超逸诗境。

（作者单位：福建省厦门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