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新首相

《华盛顿邮报》如此形容这位英国新首相：他曾经是一名左翼律师，为素食者、无政府主义者辩护，还当过一家左翼杂志的编辑，但如今他把“创造财富”作为工党纲领的核心。他是一名反君主主义者，但后来被封为爵士，现在每周与英国国王会面。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复杂、混乱、真实的故事，也使得预测斯塔默将成为什么样的首相变得棘手……

现年六十二岁的斯塔默算是一个“大器晚成”的政客，因为他当选英国下院议员仅仅九年。不过，斯塔默绝非“等闲之辈”——他是一位有二十八年从业经验的律师，还担任过已故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法律顾问。

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如果说上一任首相苏纳克年轻有为，来自精英阶层，还是印度富豪的女婿，那么斯塔默的情况则正好与他相反。

1962年9月2日，斯塔默出生在英国伦敦萨瑟克区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母都是工党的坚定支持者，而给他取名“基尔”也是为了纪念英国议会第一任工党领导人基尔·哈迪。

斯塔默出生后不久，一家人就搬到了伦敦以南二十英里的萨里郡小城奥克斯特德生活。斯塔默在家中的四个孩子里排行老二，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妹妹。父亲是一名工匠，与他感情疏远。母亲是一名护士，但患有罕见的关节疾病，且在当时没有治疗的方法。母亲的重病使斯塔默很早就成熟起来，担负起照顾母亲的责任。

进入政坛后，斯塔默并不忌讳谈论自己的寒门出身，反而喜欢强调这一点。在全国竞选巡回演讲时，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英国人：我的爸爸在工厂里工作，妈妈是一名护士。和现在许多工人阶级的孩子一样，我在生活成本危机中长大。我知道把朋友带回家是一种怎样的尴尬情形，因为家里的地毯光秃秃的，窗户也裂开了……

1974年，斯塔默通过考试进入赖盖特文法学校读书，这是萨里郡的一所精英公立学校。斯塔默学习刻苦，成绩优秀，是师生眼里的好学生。两年后，学校改为私立，斯塔默获得了助学金，这帮助他完成了学业。

尽管在斯塔默的成长过程中，母亲患有疾病，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但这并没有影响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少年。除了完成学习任务，斯塔默还热衷于参加文艺、体育活动。他热爱踢足球，是当地业余足球队的关键球员。他还是一个长笛演奏者，每周六都会去伦敦市政厅音乐与戏剧学院演奏，在那里，他获得过青年奖学金。

高中毕业后，斯塔默考上了英国顶尖大学利兹大学的法学专业，成为家族里第一个接受大学教育的成员。

由于从小受到父母的耳濡目染，斯塔默中学时期就加入了工党的青年组织——工党青年社会主义者，还获得过爱丁堡公爵金章奖（1956年由英国爱丁堡公爵菲利普亲王创立的英国青年奖项，鼓励十四到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参加社会活动，积极锻炼身体，发展兴趣爱好，用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大学期间，斯塔默成为利兹大学工党俱乐部的成员，并利用课余时间积极参与各种社会活动。

1985年，二十三岁的斯塔默以一等成绩毕业，获得法学学士学位。随后，他进入牛津大学圣埃德蒙学院攻读研究生，并于次年获得民法研究生学位。读书期间，斯塔默努力克服自卑感，他不仅将宿舍生活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坚持每天早上6点起床学习，即使前一晚参加了同学聚会。

1986年，从紧张的学习中解脱出来后，斯塔默全身心投入他的政治爱好中。他认为工党不够激进，不符合他的喜好，于是加入社会主义协会，并参与创办了一本名为《社会主义选择》的杂志，同时担任编辑，撰写过一些抨击尼尔·基诺克（撒切尔执政时期的工党领袖）“无望”经济计划的文章，要求采取“激进的替代方案”。

有意思的是，攻读法学的斯塔默也曾做过违反规定的事。年轻时，他曾在没有经营许可证的情况下贩卖冰淇淋，被警察抓住。他的冰淇淋被没收，但警方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让他逃过一劫。

因在人权问题上的工作而成为著名律师

1987年，斯塔默在取得律师执照后加入中殿律师学院，正式成为一名律师。他主要从事刑事辩护工作，专攻人权问题。这份工作一度将他带到加勒比海和非洲，为乌干达等英联邦国家中面临死刑的囚犯辩护。

斯塔默律师生涯中最有名的案子之一，是与快餐业巨头麦当劳公司长达十年的拉锯战，此案即英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诽谤案——麦当劳诽谤案。

案件的起因是两名环保人士海伦·斯蒂尔和戴夫·莫里斯于1986年设计并分发了数百份以“麦当劳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不想让你知道的所有事”为主题的六页宣传册，指责麦当劳存在支付超低工资、虐待动物、使用不正当手段进行营销、破坏环境等不当行为。麦当劳公司于1990年正式向二人和另外五位支持者提起诽谤诉讼。根据当时的英国法律，海伦和戴夫必须证明宣传册中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发生的，但这无疑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工程。

此时，斯塔默挺身而出。从提供建议、起草答辩状，到出庭辩护，他一直无偿地帮助海伦和戴夫。庭审中，共有一百八十名证人出庭作证，可想而知这耗费了斯塔默多少时间和精力。

1997年，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的第一回合，迎来裁决结果：麦当劳获胜，海伦和戴夫被判赔偿六万英镑。法官认为，宣传册上宣称的麦当劳与食物中毒、癌症和第三世界的贫穷相关，没有根据。海伦和戴夫不服，决定继续上诉。他们聘请斯塔默向欧洲人权法院提起诉讼，控告英国政府，理由是英国制定的诽谤法拒绝对海伦与戴夫这样的弱势被告给予法律协助，却允许财力雄厚、权势强大如麦当劳这样的企业拥有不公平的优势，这违反了欧洲人权协定。

斯塔默围绕英国政府侵犯二人言论自由权和公平审判权，展开了精彩的辩护。在历经近十年的漫长诉讼后，斯塔默最终帮助他们打赢了官司。欧洲人权法院于2005年2月判决海伦与戴夫胜诉，英国政府向二人支付五万七千英镑赔偿金，并特别批评英国法律存在偏见，未能保护公众的批判权利。这个案子提高了公众对于诽谤案的认识，成为英国法律史上的里程碑案件。因在此案中的出色表现，斯塔默声名大振，成为小说和电影《BJ单身日记》中“潇洒律师”马克·达西的原型。

此外，斯塔默还参与了针对大企业壳牌的诉讼，与工会合作阻止英国政府关闭矿场等，并写了很多关于刑法和人权的书籍，包括《错误的正义》《司法不公：对错误司法的评论》《刑事司法、警察权力和人权》等。

2002年，斯塔默被任命为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法律顾问，成为御用律师。同年，他成为道迪街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并被英国首席警官协会和北爱尔兰警察委员会聘任为人权顾问。2002年至2008年间，他是外交部死刑咨询小组成员，后来在迈哲睿律师事务所任职。

对斯塔默来说，从单纯地专注于律师事务到兼任官方职务，是一个不小的转变。斯塔默后来表示，在北爱尔兰警务方面的工作，是他决定追求政治生涯的关键因素，这段经历让他更好地理解了“如何通过深入内部并获得人们的信任来改变现状”。他发现，与当律师相比，进入政坛更有助于实现他的社会理想。

2008年7月，斯塔默被任命为皇家检控署总检察长和刑事检控主任，自此从人权斗士转变为建制派的臂膀，他也常利用这段经历向中间选民展示自己稳定的形象。任职期间，斯塔默起诉过基地组织成员，处理了包括劳伦斯种族谋杀案在内的许多重大案件，并在议会费用丑闻中起诉过保守党以及工党议员。2012年2月，斯塔默以妨碍司法公正罪起诉英国能源与气候变化大臣克里斯·休恩和他的前妻维姬·普赖斯。这个案件使克里斯·休恩成为英国历史上首位因刑事诉讼而辞职的内阁大臣。因为在法律和刑事司法领域做出的贡献，2014年斯塔默被封为爵士，也因为这个爵士勋章，保守党反对者喜欢用这一头衔将他描绘成精英和脱离现实的人。

同年12月，在霍尔本和圣潘克拉斯选区议员弗兰克·多布森决定退休后，斯塔默被选为该区新的工党候选人。在2015年的大选中，斯塔默在该工党优势选区轻松击败保守党对手获胜，当选英国下议院议员。这标志着他正式进入政坛，而此时他已经五十三岁。从某种意义上讲，斯塔默进入议会较晚对他来说是好事——他没有卷入前工党政府的内部纷争。此后的2017、2019年下议院议员选举中，斯塔默均获得连任。

带领工党走上逆风翻盘之路

斯塔默首次当选议员时，工党是反对党，时任工党党魁米利班德辞职后，党内有声音呼吁斯塔默参加2015年的工党领袖选举。然而斯塔默没有参加竞选，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足够的政治经验，遂转而支持安迪·伯纳姆，但安迪最终输给了工党内的强硬派人物杰里米·科尔宾。

科尔宾就任工党党魁后，任命斯塔默为移民事务影子部长。随后，斯塔默又被任命为英国脱欧事务影子大臣，深度参与英国的脱欧事务。这时，他才从迈哲睿律师事务所辞职，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迈哲睿律师事务所担任法律顾问。斯塔默对政府的脱欧计划提出疑问，他认为如果英国选择无协议脱欧，可能会出现“法律真空”，呼吁保守党政府应公开相关计划细节。

2019年，工党在大选中遭遇1935年以来的最大失败，科尔宾辞去工党领袖一职，斯塔默宣布参加领导人选举。2020年4月4日，斯塔默以百分之五十六点二的支持率胜出，成为工党新一任党首。他也是工党首位在当选党魁前就已经获得爵士头衔的人。

作为反对党领袖，斯塔默承担起带领工党进行“大反击”、争取重新执政的重任。他试图找到阻碍人们投票给工党的因素，并将消除这些因素当成自己的事业。斯塔默对工党进行改革，放弃了工党此前主张的将英国公交系统国有化、对富人大幅增税、取消大学学费、激进绿色投资、废除核武器等极左主张，抨击科尔宾的“北约应该解散”言论，简而言之就是抛弃前任激进的政策。

在从严治党方面，斯塔默也展示出勇气和魄力。在科尔宾担任党首期间，工党分裂为左派和温和派，斯塔默决心改变这一局面。在接任党首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开除了约三百名工党成员，其中包括反犹太主义者和一些科尔宾的支持者，甚至暂停了科尔宾在议会的席位。短短四年间，他逐渐将工党从左翼转向中间，重建工党的纪律，更让工党自2023年以来一直保持支持率领先保守党二十个百分点。

此次竞选期间，斯塔默承诺要让政治重新“为公众服务”，实现“国家第一，政党第二”。斯塔默的公众形象是尽职尽责、善于管理的，有时甚至到了“干巴巴”的地步，但他却能恰到好处地利用民众对保守党的排斥，向选民传递出工党政府将带来令人安心的变革的信息。在经历保守党动荡的十四年执政后，这正是英国选民需要的。斯塔默和他的团队常常会反复观看在议会上向苏纳克提问的视频，标记哪里做得好，哪里可以改进。

然而，在如此沉稳的表现背后也有一个颇具戏剧性的小插曲。作为工党领袖，疫情期间，斯塔默在办公室违反防疫规定聚会饮酒，引发英国警方的调查。这起风波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斯塔默甚至承诺，若调查属实，他将主动辞职。幸运的是，这场风波最终平息，否则人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另一个工党领导人了。

与工党的蒸蒸日上形成反差的，是保守党的江河日下。自2010年卡梅伦带领该党赢得大选以来，保守党连续执政十四年。而造成英国政坛剧烈动荡的“祸根”则是八年前由卡梅伦策动的“脱欧”公投。这场政治赌博，卡梅伦赌输了。从2016年特雷莎·梅接替卡梅伦就任英国首相算起，八年内，保守党“诞生”了五任首相。与此同时，英国经济陷入高通胀低增长，近两年的物价高企让许多家庭囊中羞涩，保守党内部则曝出“聚会门”、职场霸凌、“咸猪手”等丑闻，“迷你预算案”还引发了金融危机……桩桩件件都在重挫保守党的支持率。今年的多项民调都显示，工党的支持率大幅领先于保守党。

按照英国法律，新一届议会选举需在2025年1月28日之前举行。外界原本预期苏纳克会在今年秋季提前大选，然而，苏纳克选择了7月4日。

所谓英国大选，并不是直接选举首相，而是选举议会下议院的议员。在全国六百五十个选区中，选民投票选出各自所在选区的政党代表，得票最高者成为下议院议员，一名议员代表一个选区，赢得超过半数议席的政党获得执政权，该党领袖成为英国首相。

在这次选举中，工党获得了下议院议席中的四百一十二席，而保守党只获得一百二十一席（比2019年减少二百五十席）。工党取得了压倒性胜利，时隔十四年再次成为执政党。斯塔默作为工党党首出任新一任英国首相并负责组建政府，他也成为自撒切尔夫人以来当选年龄最大的首相。

大选结果揭晓的当天，斯塔默即偕夫人前往白金汉宫觐见国王查尔斯三世，正式接任英国首相。

热爱足球运动的“规矩先生”

从政之前，斯塔默就已经是闻名遐迩的大律师。当他一夜之间成为英国首相后，其夫人及家庭的有关情况也迅速被媒体披露。

斯塔默的妻子维多利亚比他小十一岁，出生在一个波兰裔犹太家庭，在伦敦北部富裕的福音橡树社区长大。维多利亚的父亲是经济学讲师，二战前移居英国；母亲是一名社区医生，后来皈依了犹太教，已于2020年去世。维多利亚就读于卡迪夫大学，学习法学与社会学，曾担任该校学生会主席。毕业后，她取得律师资格，进入专门处理街头犯罪的律所工作，并凭借出色的法律功底和敏捷的思维成为业内的一颗新星，被描述为“精明、才华横溢且脚踏实地”。

2000年的一次偶然机会，维多利亚在工作中与斯塔默相识。两人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2004年，斯塔默与维多利亚订婚。三年后，他们在埃塞克斯郡的芬恩斯庄园举行了婚礼。婚后，维多利亚放弃了繁忙的律师工作，她考取了新的资格证，现在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中担任职业治疗师。

2008年，四十六岁的斯塔默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如今，两人育有一儿一女。最初，维多利亚并不太热衷于政治，但在丈夫出任工党党魁后，她开始频繁在公众场合亮相，出席各种重要活动。无论是配合丈夫出访外国，还是出现在工党年会上，维多利亚总是能以优雅大方的姿态展现自己，因而受到广泛赞誉。

斯塔默特别注重个人隐私，成为英国首相后，他最担心的不是做出重大决策，而是担心自己的工作会对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造成影响。斯塔默的儿子今年十六岁，女儿十三岁，为了让孩子们生活得平静安稳，斯塔默从未向外界透露过他们的名字，也不让他们暴露在聚光灯下。维多利亚也表示她不会放弃自己的事业成为全职的首相夫人，“她将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律师出身的斯塔默很注意仪表，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妥妥一个英国精英形象。但在生活中的他，却与许多普通的中年英国男士并无太大差异，斯塔默自述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坐在酒吧，一边喝啤酒，一边观看球赛。

斯塔默的足球故事始于童年时期。那时，他常和邻居的孩子们在街头踢球。足球不仅是他的兴趣爱好，更是他与同龄人建立友谊的纽带。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足球的热爱也越来越深。他是英超球队阿森纳队的狂热粉丝，这个足球俱乐部位于距离斯塔默在伦敦北部的家不远的地方。尽管政务繁忙，斯塔默仍坚持去海布里球场和酋长球场观看阿森纳的主场比赛。在会见法国总统马克龙时，他还把阿森纳球衣作为礼品相赠。

在英国，足球是一项属于工人、属于大众的运动。一些政客，尤其是来自保守党的首相，为表示自己亲民，经常假装自己是球迷，并因此闹了不少笑话，比如卡梅伦一会儿支持阿斯顿维拉，一会儿又支持配色相同的西汉姆联；约翰逊则宣称自己支持伦敦的“所有球队”，而真正的球迷往往只支持一支球队。而斯塔默是真正的足球爱好者，他曾经是英格兰足协的注册球员，且即使早已身居高位，他还是加入霍默顿学者等伦敦的业余球队，并时常参加五人制和八人制的小场足球友谊赛，至今仍可以踢满九十分钟。他甚至在接受过膝盖手术的情况下，依然参加比赛。

对于斯塔默来说，足球不仅是一项运动，更是一种生活态度。他认为，足球能够培养团队合作精神和竞争意识，同时也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式。因此，无论是在法庭上还是在议会中，斯塔默都展现出这种精神，始终保持着积极向上、努力拼搏的态度。

不过，斯塔默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那种“煽动性”政客，律师出身带来的严谨的表达习惯使他的形象显得有些古板，缺乏魅力。他的同僚经常嘲笑他沉闷无趣，还给他起了个绰号“规矩先生”。一些英国媒体称，斯塔默真诚、热情、务实，但并不富有个人魅力，并不具备站在权力门前的英国前几任领导人那样的明星气质。出版过斯塔默传记的工党前顾问汤姆·鲍德温则说：“他不做政治表演。”其他政界人士热衷于高谈阔论，斯塔默却认真谈论如何切实解决问题并且循序渐进。

作为英国新任首相，斯塔默面临不少的挑战和考验。在正式接任首相后发表的第一次演说中，斯塔默承诺用行动而非语言修复英国，他称“变革的工作立即开始”，他将“结束喧闹表演的时代”。

斯塔默能否谱写新的篇章，恢复英国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呢？世界民众正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