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青:“印人心田,青山不老”

2024-10-08 00:00:00刘创
名人传记 2024年10期

1997年在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心中都有着深深的印记,这年7月香港回归,9月党的十五大召开,在新中国历史上都有着重要意义。为了迎接这个特别年份的到来,中央电视台决定创作一系列文艺作品。1996年底,因《春天的故事》而名气骤起的词作者蒋开儒受邀创作一组歌曲,他很快写出了九首,最后一首却犯了难。

1997年5月29日,蒋开儒看了《新闻联播》之后,感触很深,在日记里写了三句话: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作主站起来;我们讲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继往开来的领路人,带领我们走进新时代,高举旗帜开创未来。这便成了那首传唱度极高的《走进新时代》的歌词。第一版歌谱送给央视后,央视给出的意见是这首歌内容很好,但旋律不尽如人意,达不到令老百姓朗朗上口的程度,遂请有“中国舒伯特”之称的作曲家印青为《走进新时代》重新谱曲。

印青欣然领命,当晚一气呵成,并且一交就是两个稿子:第一稿以他擅长的进行曲的节奏写得雄壮激昂,第二稿则“流行得多也通俗得多”。交给领导后,领导在办公桌面上敲着节拍把两首歌都默唱了一遍,说两首都不错,但没有立即表态,起身去了卫生间。印青心里没底,没两分钟就出了办公室站在门口等,只见领导一边哼着歌一边往回走,哼的是第二稿的调子。于是,第二稿被选定。

这首《走进新时代》甫一推出,立即轰动全国,当年就登上春晚,后荣获第八届文华奖、解放军文艺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那熟悉的旋律,历久弥新,只要响起,便让人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民族自豪感。2019年,这首歌被选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优秀歌曲100首”。

而印青能创作出如此经典的旋律绝非偶然,这是他数十年创作生涯里“努力加热爱”的结晶。他创作了很多经典曲目,比如《当兵的历史》《天路》《西部放歌》……

“这小子纯粹是在音乐里泡大的”

印青是1954年5月4日出生的,父亲很开心,想着既然出生在青年节,那就取名印青吧。印青是典型的军队大院的孩子,父母都是部队文工团的台柱子,家里吹拉弹唱不绝于耳,算得上是“出入有军容,往来军歌声”,因而他从小就养成了果敢坚毅又纪律严明的性格,坐如钟走如风,乖巧又不木讷,活泼又有规矩。大院里的人都说,这小子长大了肯定是个好兵。

父亲是新四军的老兵,又多才多艺,二胡、小提琴通通不在话下。在那个全国都还不富裕的时代,他家里光唱片就有近千张,中外名家的曲子他从小就听了个遍。五岁时的一天,父亲在唱机里放广东名曲《旱天雷》,小印青在一边玩着玩着,突然抓起放在墙角的木琴按着唱机里的节拍敲了起来。父亲一听,节奏、音调全对,连说“咱老印家基因是真强大啊”。从此,他每每出去演出或排练,总是把印青带在身边。受父母影响,印青打小就对各种乐器触类旁通,拉小提琴更是行家里手,按邻居们后来的说法,“这小子纯粹是在音乐里泡大的”。

十六岁时,印青作为文艺兵被招进江苏省军区独立一师业余演出队做小提琴手,可惜演出队次年就解散了,他拎着琴下到连队成了架线兵,扛着电线卷风里来雨里去,一干就是六年。正是这六年扎根一线的经历,让他有了与普通士兵亲密接触的机会,这也是他后期创作能接地气儿的根本。白天忙一天,晚上回来他依旧是练琴开嗓子,磨自己的音乐,还试着谱曲。印青从小就瘦,投弹、射击、五公里拉练都拖班里的后腿。架线兵更需要体质强壮,训练大纲上要求收放线六分钟内完成,轮到印青,秒表总要跳到七分半钟以上。

没别的招,只有苦练。苦练的同时他的音乐梦也未曾丢下。连队早上6点出操,印青不到4点就爬起来,先是围着训练场的跑道跑个三千米,再躲到营房外一条河边拉琴,这样就不会吵到还在睡觉的战友。平日里,晚上9点熄灯号一吹,他就捧着买来的音乐教材跑去厕所,后来厕所灯改成了声控的,隔几秒钟就要跺一下脚,战友们都戏说厕所里闹鬼。到了休息时间,连队里晚上能亮灯的只有连部和会议室,连部是干部们办公的地方,不能打扰,他就跑到保管会议室钥匙的文书那里软磨硬泡,文书实在没招,久而久之,一到晚上8点就主动过来给他送钥匙。

部队拉练常常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本来就相对瘦弱的印青总要背着比别人更重的装备,除了常规架线兵所需的行李、线拐等,他还要带上自己的琴和音乐教材、笔记本之类的。白天野营拉练一身汗,晚上躲在营房外看书练琴又是一身汗。当时条件艰苦,在野外晚上没有发电机供电,每个帐篷只能点一盏煤油灯,印青为了不影响别的战友休息,就到帐篷外面点着煤油灯看书。如此一来他们班的煤油用量总是高于其他班,因为这件事他还不止一次被班长责备。

有一次拉练,因为煤油的事印青又被班长责怪了几句,要强的他就趁着休息日,步行到数公里之外的镇上自费买来十公斤煤油,分成两个桶,拎着两桶煤油走了两个多小时。班长见状极为感动,为他对音乐的坚持和韧劲所折服,从此规定野外拉练时回到帐篷全班其他人不许使用煤油灯,分配的煤油全归印青一个人用。

部队的生活紧张又单调,对印青来说,除严格要求自己成为业务骨干外,唯一的乐趣就是音乐,他随时随地嘴里都哼着调调。一次,他们班到炊事班轮值帮厨,炊事班老兵看这个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兵挂着件皮围裙,两只套袖一高一低,腰里还系着根布带子,手足无措不知道干点什么好,就跟班长埋怨:这新兵蛋子一看就是城市兵,没干过做饭的活儿,不咋地!给我我可不要。

班长笑了:你要我还不给呢。果然没一会儿,厨房里的活计忙得差不多了,印青坐在炊事班门口,悠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口琴,一首首悠扬的曲子荡气回肠……附近几个营房里的士兵听到后纷纷跑出来看,不一会儿印青身边就围了一大群人。这位炊事班老兵也张口结舌:好家伙,厨房里的活儿是不咋地,可人家这手根本就不是为干粗活儿准备的啊。

渐渐地,一些由他创作的歌曲开始在各个架线班里传唱起来,处女作《我是一个架线兵》参加军区会演时他刚满十八岁,班长笑着拍他的肩:“我就看你小子行,挺好,没辜负咱们全班摸黑拉练这一年多。”

首长爱才,让印青去军区创作班参加正规培训。就这样,他得以接受著名军旅作家沈亚威、龙飞、张锐等名师的点拨。如果说接受专业培训之前,他还只是写一些“相对比较自我陶醉的东西”,自此之后,他的作品就慢慢变得深厚、大气,逐渐形成欢快又不失庄严的、受一线官兵欢迎的创作风格。随所属部队调至浙江省军区后,他的作品在军区、全军会演中频频获奖。

20世纪80年代,印青的成名作《当兵的历史》一炮打响,随后全军传唱,一举拿下了“解放军歌曲1986年度奖”和“队列歌曲征集奖”,还在中央电视台录制播放。这首歌也是每年接新兵回来后老兵传帮带学习的开场保留曲目。此后,他的《妈妈的小诗》《阅兵歌》《班长》《采桑小路》等歌曲在部队传唱起来,印青的名字越叫越响,连部的电话除了接受上级指示,每天都有一大部分是其他部队邀请印青帮忙写歌的。只要是他们连部轮值,就喊印青去值班,一来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利用值班时间进行写作,更多的原因是再接到电话,就不用费力跑去喊他了,以至在很多时候找他写歌的电话里得知他就是印青本人时对方都很吃惊:他犯什么错了,才子怎么被罚接电话了?

和战友成立“北斗星小乐队”

随着部队调防,印青随通信营调到温州,后调至杭州、南京。1988年,印青被调入前线歌舞团任创作员,他也从一个架线兵转成了专业军旅音乐工作者,终于能全身心投入自己酷爱的音乐。舞台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响,印青的音乐道路越走越宽敞,越走越顺畅。多年在一线部队磨炼而获得的灵感和为此倾注的心血与汗水,悄然铺开了他通往音乐圣殿的希望之路。

那时候民间流行组乐队,有黄家驹领衔的Beyond,有草蜢、小虎队,也有黑豹、零点。印青觉得虽然军人的身份与这些民间流行的摇滚风不搭界,但军旅歌曲也可以通俗化、流行化,便和几个战友成立了“北斗星小乐队”。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乐队成员正好七个人。

这是我军历史上第一支电声乐队。印青拿出浑身解数,不仅自己作词、作曲、配器,还参与策划演出拉赞助。他此阶段创作的作品轻松活泼,一改军旅音乐过于正统的严肃风格,又不失军人的刚毅果敢和正能量的激励作用,一经推出,其扎根基层、不喊口号又铿锵有力、积极向上的特点便在整个部队引起轰动,战士们平日里哼唱的那些流行歌曲也不自觉地改成了他们的作品。直到二十多年后,北斗星小乐队的成员早已各奔前程,央视《艺术人生》栏目还找到印青,特地把当年北斗星小乐队的全体成员请到了现场。印青在录制现场感慨不已:“当年我们这个小乐队,可是下得了厨房(去海岛边防哨所为战士演出),上得了厅堂(曾经在人民大会堂和中南海演出)的。”

1989年,印青参加了新中国成立四十周年全军文艺会演,他的作品旋律通俗优美,又符合军人特征,深受专家评委和观众好评。其中作曲家羊鸣对印青特别欣赏,次年就将他推荐到了歌剧《党的女儿》创作组。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印青蜗居在北京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出租房内,房间里只有一架旧钢琴、一张铁板床和一张桌面开裂的写字台,还有满屋子的音乐理论书和上千张唱片磁带。组织上给他两年时间,而他只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创作,并且所有作品一次过审。

随后两年时间里,印青创作的军旅歌曲《不要问为什么》《边关军魂》《军歌声声》《潇洒女兵》及音乐剧《迷人的海湾》等充满时代特色和军人特色的作品如雨后春笋般涌出,军营中“但有歌声,必是印青”。而印青的名声也随之传遍了全军上下。1993年,印青升任前线歌舞团创作室副主任,三年后又以极高的声望和影响力以及出色的组织和协调能力出任前线歌舞团副团长。

1999年,自学成才的印青拿到了南京艺术学院音乐系研究生的学历证书,从此成了名副其实的专业知识扎实、实践经验丰富的全能型音乐人。之后,他的《中华大家园》《祖国,永远祝福你》等作品又纷纷获奖。在世纪之交的2000年,王宏伟以一首印青的作品《西部放歌》一举夺得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金奖。这首《西部放歌》不仅让名不见经传的王宏伟成为民族唱法的军旅第一人,也成了后来民族唱法男高音必唱的压轴曲目。

力荐韩红在春晚唱《天路》

2001年,总政治部的领导找到印青和屈塬,点名让他们二人为巴桑写首歌。屈塬1959年出生,比印青小五岁,大校军衔,是国家一级编剧,二炮文工团团长;巴桑是西藏军区文工团的歌手,人长得高高大大,嗓音却穿云透雾,因为经常到边防哨卡演出,在西藏边哨官兵中有“飞遍雪域哨卡的军中百灵”之美誉。

这让印青和屈塬立即感觉到了压力。首先,写什么内容是一个很难的课题。当时,领导手中正拿着一张当天的报纸,他指着首版的大标题《青藏铁路动工》,说:“我看就写这个题材。”

二人随即谢客闭关,又找到一些西藏民俗学者征求意见,词曲风格也为巴桑的音域、音色量身定制,数易其稿后终于完成任务。当年8月,总政治部举办的建军七十四周年大型文艺晚会《边关颂》上,巴桑把这首《天路》唱得石破天惊、动人心魄。晚会结束后,这首歌立即被央视春晚节目组选中。

但是在春晚的舞台上由谁来唱呢?候选人有巴桑、索朗旺姆、才旦卓玛、谭晶、韩红,一长串的名字让晚会主办方很是为难,他们也多次征求词曲作者的意见。当时呼声最高的还是巴桑,毕竟这首歌无论从曲风还是音域,甚至从民族情结上看,巴桑都是第一人选。但候选人之一的韩红为了争取在春晚上唱这首歌,曾经打电话给印青,说自己在家中无数次练习这首歌,奶奶特别喜欢。当时,韩红的奶奶年事已高,重病在床,即便这样,仍每天都要听孙女给自己唱一遍才肯吃药睡觉,还不止一次拉着韩红的手说,奶奶最后一个心愿就是看着你在春晚上唱这首歌。韩红在电话里声音哽咽:“印老师,我录了一版,您听听还满意吗?”印青为韩红的至诚感动,随后向春晚主办方大力推荐韩红,而韩红也的确实力出众,她的演唱深得此曲的精髓,这首歌在春晚上一炮打响。

这首歌有多红呢?举个印青亲身经历的例子就知道了:印青曾去朝鲜金日成综合大学作友好访问,学校派出的翻译人员对他说:“印老师,我们学校去年举行歌唱比赛,因为赛前曲目是保密的,结果二十个参赛节目中有十个是《天路》。”

“我一直当自己是普通一兵”

无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印青都不太喜欢说话,在单位开会也是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出于职业原因,在他的思维体系中,1(do)、2(re)、3(mi)、4(fa)、5(sol)、6(la)、7(si)这七个音符就构成了他职业语言的全部。早期的作品他喜欢用“姬弦”这个笔名,他自己解释说:“姬弦就是G弦,小提琴上最粗的内弦,最富情感还有力度,给人以深沉浑厚、不屈不挠、充满自信之感,我可以以此自勉。”

印青是公认的高产作家。他先后创作了歌曲、器乐曲、舞蹈、歌剧等各种类型的音乐作品数以千计,获省级以上奖项的作品就有几百个,央视主持人孙小梅的统计数据是“除了歌剧、舞剧以及影视音乐作品不算,仅歌曲类就有一千三百四十多首”。如此高产的动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无非努力加热爱”。从专职做音乐开始,到后来出任总政歌舞团团长,创作与行政齐抓并管,他依然能平均每三天就写一首歌,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爱人心疼他,问他是不是不要命了,他也只是还以一笑:文艺工作也像鲁迅所说的,笔作投枪,咱军装穿着呢,责任感、使命感容不得我松劲啊。

军装是要穿一辈子的,音乐也是要陪着他一辈子的。从事文艺创作的人离名利很近,很容易滋生虚荣和拜金意识,但是军人不行,这个职业让他的工作、生活以及创作都必须保持“朴素”这一特质。

20世纪90年代,有家音像社拿来六首歌词,请印青谱曲,要求是要有“挑逗性”。印青一口回绝:我是军队作曲者,不能谱这种世俗的东西。而对鼓舞民心士气的作品,一些基层连队请他写连歌,他不管多忙都没二话。2004年3月,中组部宣传执政为民的典型人物谷文昌,请印青为主题歌谱曲,他熬了几个通宵圆满完成任务且分文不取;他为《军人道德组歌》谱曲也是免费的,当时地方上恰好有部电视剧在拍,剧组请他创作音乐,他予以拒绝,给出的理由是《军人道德组歌》档期太紧,自己时间不够,不能分心。他创作的作品几乎全是精品,演唱者出去巡演可以拿几十万元的出场费,而他只拿几百块钱的版权费。身为团长、国内知名作曲家,朋友们时常嘲笑他“身无分文”,印青则拍拍自己的军装说:“创作军旅歌曲,有时在经济上确实受些损失,但每当我听到不少官兵演唱我谱写的歌曲,看到军旅音乐发挥的重要作用和影响,我就为自己是一名军旅作曲家感到无比自豪。”

2004年,央视《音画时尚》栏目为印青举办了《印青作品演唱会》,精选出二十首印青的作品,收视率空前。在演唱会上,主持人多次强调,这是一场迟来的演唱会。何为“迟来”呢?从一名未受过专业训练,全凭个人爱好的普通架线兵、业余作曲者,到享誉全国的军旅作曲家,再到“中国十大作曲家”之一,印青居然没有举办过一次个人专场音乐会。央视为其举办的这场个人专场音乐会,距他从事专业音乐创作算起,时间跨度是整整二十年。面对这个“迟来”,印青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我一直当自己是普通一兵”。

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由印青作曲的《天空》成为火炬传递的背景音乐。随着“我们在这里相逢,语言不同一样的笑容”浪漫空灵的旋律响起,观众席上掌声不断,印青向身旁的朋友激动地说:“有了这些掌声,你还说我身无分文吗?”

2016年8月,中国国家大剧院,由印青作曲、迄今为止国家大剧院演出规模最大的原创史诗歌剧《长征》公演,同时联合奥地利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数字平台进行首次海外直播。在2020年的第九届北京市文学艺术奖表彰座谈会上,印青感言:“创作此剧,旨在红色基因的传承、红色文化的传承。这是军队的骄傲,也是我个人的最高骄傲,是时代号子!”

在2020年《中国梦·劳动美》致敬劳动者五一特别节目中,开场《时代号子》及结尾《壮丽航程》,皆为印青作曲;同年国庆节时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中国梦·祖国颂》国庆特别节目中,印青作曲的《中国一定强》和压台节目《复兴的力量》更是以铿锵的节奏、明朗的旋律、昂扬的内涵将整个晚会推向高潮。2021年,他作为音乐顾问参与的为庆祝建党一百周年策划的大型情景史诗《伟大征程》,在鸟巢隆重上演……

如今,已经七十岁的印青依然为心爱的音乐事业奉献着,他想把一生都献给音乐。无论什么作品,印青都用音乐将其精神演绎到了极致,可谓“印人心田和弦描绘时代变迁,青山不老韵律诠释华夏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