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自古多侠客,按照《贺兰山植物志》记载,在贺兰山的植物江湖里,藏着一群会飞檐走壁、精通易容术的高手,它们有铁一般的坚硬与不屈,有线一般的柔和与延伸,有莲一般的纯洁与高雅,它们是“铁线莲派”九兄妹。
老大灌木铁线莲,直立小灌木,身高三尺,子嗣多居住在贺兰山东坡的汝箕沟、龟头沟、大水沟、甘沟,以及西坡的峡子沟、皂刺沟,属粗等牧草,仅骆驼采食。从身高和用途就可以判断,它就是兄妹里最粗的一个,不过性格应该跟鲁智深相似——粗中有细,要不然怎么能坐稳老大的宝座。
老二短尾铁线莲,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枝条暗褐色,疏生短毛,具明显的细棱。它像个散仙,不问江湖恩怨,住在山地沟谷灌丛中,深居简出,不过终究耐不住性子,生成有一个明显特征,秋季结果期会形成季相:白色的瘦果上的羽毛使灌丛变成白色十分醒目。作为老二,虽不合群,但总想着法子让人发现它,可见其性格多变。
老三西伯利亚铁线莲,是九兄妹中的混血儿,因为是东欧-西伯利亚种,因此多少有些孤傲,看不上乡下的穷亲戚,多住在贺兰山西麓的哈拉乌北沟一带。作为多年生木质藤本植物,直根,棕黄色。最大的特点是,茎擅长攀援,最远可达九尺。
老四半钟铁线莲,因花朵形如钟状得名,以藤茎细长、韧如铁丝的特性著称,花朵开放持久。本没什么名气,因东北及俄罗斯(远东)、朝鲜和日本有亲戚,多少还有点外国血统,另外,和西伯利亚铁线莲是邻居,因此排名老四。它的特征很明显,紫色的花大而美,可栽培供观赏 ,亦可作廊架、篱笆攀援,因此它也经常下山走穴,出现在院落里。
老五长瓣铁线莲,多年生木质藤本植物,茎枝具六条细棱,多子多孙,分居在东坡苏峪口、贺兰沟、大水沟,及西坡哈拉乌沟等地,也有着俄罗斯(西伯利亚、远东)、日本的亲戚。它性格随和,喜攀树生长,生于荒山坡、草坡岩石缝中及林下,全草作蒙药(此非蒙汗药)用。长瓣铁线莲还有个孪生弟弟,叫白花长瓣铁线莲,生性比较低调,与世无争,因此和老五共享排名,其子嗣不多,仅分布于宁夏贺兰山和山西关帝山,最值得称道的成就是,在贺兰山采了模式标本,载入植物江湖史册。
老六芹叶铁线莲,根细长,茎枝纤细,棕褐色,表皮易剥离。是九兄妹中的大美人,子嗣们在东坡住苏峪口沟、小口子一带,西坡住哈拉乌沟一带。作为侠客中的女侠,它有毒,却全草可入药,能祛风湿、活血止痛,主治风湿性腰腿疼痛;也被用于蒙药中,能消食、健胃、散结,主治消化不良、肠痛,外用除疮、排脓。
老七黄花铁线莲,是芹叶铁线莲的胞妹,不过它比较爱热闹,不喜欢大山的幽静寡淡,经常住在山地谷沟、河滩及居民点附近,可以说它是藏在老百姓当中的侠客,随时准备除暴安良。其药性和胞姐芹叶铁线莲稍有不同,主治风湿性关节炎、关节痛,全草捣烂加白矾涂抹还可以治牛皮癣。
老八甘青铁线莲和老九甘川铁线莲,虽然榜上有名,但因为零星分布,这里就按下不表了。
江湖最在意的就是门派根正苗红,“铁线莲派”作为名门正派,不光在贺兰山拥有一定的地位,还走出国门,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力。此派之所以叫铁线莲,是因为其茎细如铁丝,花形似莲花,这也是它们擅长攀缘的原因。有一种说法,铁线莲这个名字,最早见于清代陈淏子所著的园艺学专著《花镜》(成书于清康熙二十七年),书中写道:“铁线莲一名番莲,或云即威灵仙”,其名称“以其木细似铁线也”。十八世纪以后,铁线莲派才在西方国家形成气候。不光有人出版铁线莲专著,有个叫艾维森的英国人,还创建了一个国际铁线莲协会,并召开第一次国际铁线莲会议。从此,铁线莲在世界范围内,得到园艺界的重视。
常翻《贺兰山植物志》,不免对铁线莲派好奇起来,于是决定去贺兰山里碰碰运气。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苏峪口,我就和一株长瓣铁线莲相遇过,虽然是远远一瞥,却印象深刻。靠近公路的一处崖壁上,蓝色的长瓣铁线莲就挂在上面,挤挤挨挨,不知道是在练习轻功,还是在温习攀爬。因为坐的是景区的通勤车,车很快就跑远了,我也没能来得及用手机拍下它的样子。只能闭上眼睛想象,山风吹过,长瓣铁线莲被它唤醒,像古道边孤行的侠客,用晃动完成一场远行。没有人注意到它,但是它却保持着侠客的风骨,我转身再看它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一个蓝色的小点,深深地扎在贺兰山上。
后来,在贺兰山一处没有名字也没有水的河滩,我遇到过一株黄花铁线莲。一排白花从河床上悬垂下来,远远看上去,那花朵像铃铛,我一下子就激动了,缓缓靠近,生怕惊扰了它。识花君小程序显示,这是黄花铁线莲,我难掩内心的激动,正所谓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它却在河滩不远处。有风拂过,它轻轻摇曳,好像在与风儿低语,又似在向我这个不速之客打招呼。我蹲下来观察它,才发现,它的根紧紧地扎在岩石的缝隙之中,在这荒芜之地,我看不见任何的养分和水分,但从它细长的根部能看得出来它顽强的生命力。它的毛绒果,类似于蒲公英,蓬松若羽。仔细辨认,发现它并没有蒲公英的球果那么规整,更像武侠电影里金毛狮王谢逊的头发,杂乱中带着杀气。黄花铁线莲的种子自带羽状绒毛,就像给每粒种子插上了翅膀,随时准备起飞远行。它们,只等一场风。
在寻找和遇见铁线莲的过程中,我时常会陷入沉思。一想起它们的颜色,苏峪口那个被车扔远的蓝色斑点,就一直在脑海里闪烁着;无名河滩边,那朵黄色的花,就一直在干枯的河床里蔓延着。蓝色和黄色交织之间,突然就想起色彩搭配这件事。于是赶紧搜铁线莲九兄妹开花时的颜色:白色、蓝色、黄色,我不懂颜色搭配,但是对色彩美也有自己的品位,脑海中一阵搭配,才发现不管是哪一种花的颜色,搭配上绿色的叶子,总能生出让人赏心悦目的顶级色彩来。因此,我认定,在贺兰山的江湖中,铁线莲九兄妹是精通易容术的高手,它们可以变换出春的嫩绿、夏的青翠、秋的斑斓、冬的枯黄,以此点缀生存之地。也正是有了它们的绚烂色彩,贺兰山才有了多彩的梦境。
作为贺兰山植物江湖中的侠客群体,在铁线莲九兄妹身上,不光能看到顽强和坚毅,还能看到侠骨柔情。在这座严酷的大山里,它们顽强地生长着,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面对一座山的气候多变,干旱少雨和风沙肆虐,铁线莲们从不畏惧,从它们选择将贺兰山作为栖息地,它们就紧紧地扎根于岩石缝隙之中,像一位孤独的侠客,在江湖中独自闯荡,不畏艰难险阻。而作为拥有神奇药性的中药材,铁线莲以自己的身体为药引,帮人们解除病痛。它的药性温和而持久,如同侠客的剑法,看似轻柔,却能直击病痛的要害。它们祛风除湿,它们通络止痛,它们把那些被风湿病痛折磨的人带出困境,给他们带来健康和慰藉。
仔细想象,它们的生命历程,就是一个群体的人生缩影。选择了贫瘠的贺兰山之后,从种子萌发到破土而出,从盛放再到结果,每一个阶段都充满着艰辛和挑战。然而,铁线莲九兄妹却从未放弃,它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价值与意义;用自己的色彩,丰富了贺兰山的诗意和内涵。雄浑的贺兰山之中,铁线莲九兄妹如同璀璨的星辰,虽然渺小,却散发着独特的、顽强的光芒。它们是贺兰山植物江湖中的侠客,更是大自然给贺兰山的馈赠,它们以坚韧不拔的姿态面对风雨的洗礼,以纯洁无瑕的美丽点缀着这片古老的土地,以侠客般的豪情塑造着贺兰山的坚毅和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