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

2024-10-08 00:00:00李紫杨
美文 2024年20期

《乔迁》一文的灵感源自我生活了二十载的北京朝阳区酒仙桥地区,那里主要分布着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旧住宅,居住者多为祖辈和父辈,鲜见年轻人的身影。给予我生活居所的祖父与祖母,他们已驾鹤西去,祖父曾是一名抗美援朝的卫生员,对这片土地怀有深厚的感情。我的父亲也已步入六十三岁,我所居住的楼宇承载着他们的记忆。

我所在的四街坊即将面临拆迁,计划是为我们置换更大的住所,这也是创作灵感来源。

《乔迁》是一篇以离别为主题的作品。离别,无论是人与人的分离,还是生命的终结,都是一种无法回避的情感体验。

在作品中,我试图探讨当代青年对于过往、旧事物、至交以及亲情的看法。在我的笔下,“我”和“宋”带有些许“犬性”,以更真实、更贴近人性的方式去铺陈对事物的看法。

我们不仅要关注这栋楼的拆迁,更要思考那个已经远去的时代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作为二十岁的青年,对此提出了自己的新思考。

布满苔藓的板砖不歪不斜地砸在我面前,出于本能,我不自觉地向上看去,算起来,那是我倒数第二次在这座城市的边沿儿窥视我曾经的家,几乎散架的破瓦房子的三层探出了个圆球脑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宋,之后他当时的那副样子深刻地保留着,后来我想忘,可越忘越疼。

宋倚着锈了的栏杆,居高临下望着我,我从下往上看他,先看脚,再看头。我决然不会看错,我看得清楚,那张脸很凶,我也看得清楚,但说不清楚,我们太久没见了,他长得和之前大不一样。那张脸现在的面相也矛盾得很,中间的鼻梁很高,像一根斜着放的柱子,把颧骨顶了出来,眼窝凹得很深,清秀而凶狠,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狼狗,准确地说是父亲养的,我天生就害怕狗,本性如此,再加上父亲死后它还一直对我狂吠,那眼神像饿极的狼。我害怕到惊厥,等到醒来的时候,祖母已经把它送给别人了。不得不说,宋,你那眼睛真是像它,真像那只狼狗。

我像只狗一样盯了他好久,两眼直直戳,那几乎已经不能算是文身了,他把自己整个上半身的文身全部用激光洗掉了,对我来说,那一刻他不是宋,我在心里骂他XX。

我的心到他的心之间有段距离,是物理距离,靠栏杆隔着,冰凉得很,但彼此又是心知肚明,心里想的目标是同一个,眼前的这栋楼。

这栋楼与我们很早就结识了,我出生在这栋楼中。这栋楼里的亲人也离开了。

这意味着户口本上的名字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必须回来重新给自己开个户,这是生而立命的事,因此必须办。

房子要拆了,这是他们与我重点强调的,他们和我说算是乔迁新居,祖母这几年一直不愿办,我就回来了。

在宋的凝视下我上了三楼,在楼梯上每走一步我都能听到宋在用手指骨敲击栏杆打着节拍,栏杆是空心的,敲的声音响而清脆,伴着共振的回声绕过几圈梁后刺入我的耳朵里,他知道的,他分明知道我从小就最怕这种声音,我一直觉得共振出来的声音像是小时候我面对那个男人时双腿的颤抖。

从爬楼梯开始我就在计算门牌号的顺序,我没算错,我和宋还是对门的邻居,这么多年了屋子的位置也还是没变,这意味着我们必定要擦肩而过了,我想,这是好事。

当我们站在同一层楼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才发觉宋现在很高,如今至少比我高了半个头,若是打起架来我打不过他。擦肩的瞬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外套是尼龙的,上面还缝着个膀扣,他就把指甲嵌在里面,在我耳边对我说:“他们真是有办法,能把你叫回来,如果你也是来劝我的,趁早滚蛋。”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但从内心来讲,我想,他能变成这样,应当是比我更不知所措。

他的立场我有所耳闻,很清楚。我什么话也没说,用手背拨开宋的胳膊,他很自然地侧着身让开了路,却逼着我走栏杆的那一侧,我想他是要把我推下去,他一定这么想过。可我还是走了过去,我走得很慢,路途短,只有几米,可我数着步伐,一步两步三步,一共走了九步就不再数了,我庆幸,这时我还是安然无恙。这期间只有我走路的声音,还有我胯间别着的两把钥匙碰撞发出的金属声;没有道歉,没有冲突,什么都没有,宋用一种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对话,我是这样想的,对不对的确不好说,因为我没去看宋的眼神。

我在门前站了两分钟,假装打了两个喷嚏,用余光瞥着宋,宋站在栏杆旁在点烟,三层楼,站得高,风有些大,尽管他用手背蔽着风却还是点不着。我能听到,宋嘴里一直骂着,没停过,还是不行,过了半分钟就开始骂得更难听了。

他每骂一声我都会去瞥他一眼。在确定他没再看我后,用钥匙转了两圈拧开了门锁。属于我的钥匙早就被收了回去,现在能打开门锁的这把是我管居委会要的,这破楼基本没法住人,如今留下的就只有宋和祖母,这话讲出来的话确实可悲,没人能嫌弃我不孝顺,我曾回过一次家说过要带她走,她就是抱着屋内的柱子不肯撒手,宁愿手皮擦破把血蹭在墙上也不松开,因此,这不怨我。

赡养祖母并不是我的义务,可居委会每次总是叫我来解决,不是我让她赖在这里的,我没管过,这不是我的义务。

在我来之前,居委会特意把我家的门锁找开锁师傅撬了,换了把新的,钥匙连祖母自己都没有,说是孤巢老人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怕弄丢,又想多来照顾,他们承认一开始照顾得确实不怎么细心,之后见祖母年龄大了就开始悉心呵护了。我想可能是祖母实在太老了,他们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里和我说祖母状态越发不好,言语间竟能听出几分兴奋,他们再三强调他们照顾的周到但孝心与爱心也抵挡不住岁月的衰老,我应当理解他们,他们会理解我的苦衷,并且告诉了我拆迁的事情。当时我还不知道要做什么,直到另一个居委会的人又给我来了一个电话,声音很年轻,估摸着是个莽撞人,说我应该回来,所以我回来了。

当我打开门,祖母就在我的对面,她面朝着阳光,背对着我,正在阳台上坐着轮椅晒太阳,太阳照出来的影子也老得很,被无限拉长,爬伸到家门口,暗面遮住了茶几,鞋柜,门口的那棵不老松和我。

祖母何时已经变成了这样,这不是我印象中的祖母,我印象中的祖母矍铄得很,每天要去公园竞走,玩那些运动器械,和那些老头老太太唠嗑打诨。看来在我离开的这几年后,她是真的老了,老到要坐轮椅,老到不爱动。我刻意把换鞋的声音弄得很响,家里没有男用拖鞋,用我45码的大脚套上35码的女用拖鞋,让鞋舌在地上啪嗒几下发出声响。祖母身子几乎不怎么动,应该是听到了,头轻微向右转了一下,很细微,如果不是影子朝旁边给我挪了挪位置,几乎发现不了。祖母用眼角朝我这边看。

我向前走,女用拖鞋小,我脚后跟着了地,像个孩童,很是蹒跚,脚后跟敲得地板噔噔地响,紧张,见亲人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频率是步伐的两倍。

走近后我才发现,祖母身前还有个茶几,被身躯和轮椅挡着,茶几是铁的,生了锈,比这栋房子要更老旧一些,非要形容,锈得像是祖母屁股下面的轮椅一样。上面放着个合同,用牛皮纸袋包裹着,A4纸的左上角从里面露了出来。

祖母的身子动了动,脸上的褶子变化了几下方位开口说了话,我有些害怕。祖母发出来的声音不大:“弯腰。”

我听到了,但我没动。

祖母双手撑着轮椅的两个把手,那双手指甲很长,朝里嵌进去的肉是灰色的,那双手抓稳了把手后又挺了挺身子,到了能够得到茶几的距离时,祖母一下子就将合同掫到了自己怀里,两只胳膊死死抱住,止不住地颤抖,她似乎觉得自己抱得很紧。

我能抢,这很容易,但别人死死护住的东西,抢走了是会让别人难过的。

“跪下。”祖母说。这次说得比上次清楚,声音也大了些。我朝着合同的方向跪了下去。

“阿三,等我说完,房子就是你的了。”祖母流着泪,泪不再是晶莹的了,而是有些蜡黄,像是琥珀树脂。

祖母拨弄着轮椅的轴拐,离我越来越近,跪下的我和坐着的她一般高。她将头靠了过来,咬着我的耳垂,我能感受到耳上绒毛被吹起的漂浮感,祖母的声音还是像蝇声一样嗡嗡着,但咬字清楚得很:“它建在龙的脊背上,阿三,你俯下身子听,能听到龙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由跪的姿势转变成了匍匐态,这也很容易,我也好奇,龙的心脏跳动起来究竟是什么声音,比我的心脏跳得快多少?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根本没有所谓的心跳声,传来的是隔壁的宋家里电视机的声音,放的是《动物世界》,讲的是豺狼狩猎狮子的片段,男解说员的声音很浑厚,老电视播报员的声音。

只是不愿再跪了,刚想起身,也可以说是起身起了一半,只起了个猛子的时候,牛皮袋子落下来砸中了我的手,它已经没有被保护着了,纸角很锐,扎破了我的手,好在没伤到血管,我的手上血管很多,我一直觉得很美,若是留疤的话,那样就不美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继续跪了,直到再也坚持不住,我不知道自己跪的是什么,但从现实来看,阻挡我起身的,只是那个牛皮纸袋。

宋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他在屋外又开始骂人了,声音变得有些近,也有些大,时间过得很快,我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这是他的第几支烟。

祖母走了,没请班子,没办葬礼。这样的场面我经历过几次。尸体是我去盯着火化的,那天是个阴天,下了雨,悲伤的事情按道理来讲总是发生在阴天,我去了殡仪馆,居委会的人非要陪着。

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殡仪馆是金盏乡小留河附近的那一家门帘店,见到的还是前台的男人和他身后的那个力壮的工人。

前台清了清嗓子,用我能听懂的普通话告诉我往常来说他们在下雨天是要暂停工作的。这让我也犯了难,我只认识这一家殡仪馆。

居委会拉着前台进了那道后门,过了一会,两个人就开着玩笑走出来了,前台的衣服鼓囊囊的,他们见到我之后就不笑了。前台还是用他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告诉我,因为我情况特殊,他们就同意了,而且工人也愿意接这单,作为上次失误的补偿。

前台见我态度有所缓和,接着与我讲,如果想要一切从简,就地火化就可以,他们可以上门服务,他们之前也这么干过,有经验。之后他还补了一句:“你也有经验,我们办事,你放心。”

我还没说话,前台插了句嘴:“他清楚的,不用你说,他比你懂。”

的确,我同意了,我本想目睹全过程的,可这次工人却死活不同意,居委会的一男一女也在劝我别去,他们对我说话的语气也温柔。

女人说:“烧完我亲自带你去办户口本。”

我又同意了。

工人干活还是一如既往地糙,把祖母抬进屋子里,不一会我能看到从屋子里飘出来的烟,烟是白的。不管是否愿意面对和承认。

宋在远处看着,只有我知道,他在敲着栏杆,像钢琴协奏曲,搭配着雨声,还有屋子里不知道是柴火爆裂还是焚烧声。他敲出声音在提醒我,我也确实才想起来,那个男人也是在雨天出现的。

宋,其实我记得的,我都记得。

头七这天,宋敲响了我家的门,那时候我刚给祖母上完香,顺便给我爸也点上了,给祖母拜了两次,给父亲拜了三次。因为是邻居,一开始我以为宋是在敲自家的门,又仔细想了想,他也是个孤儿了,而且比我早当了几年,所以他是来找我的,不会错,我这才意识到要去给他开门。开门前我去换了身衣服,丝纺的,肩膀上没扣子。

我开了门,宋几乎是撞进来的,他的胡茬较之前多了一些,黑眼圈也被凹进了眼窝。穿的是我们的小学六年级时候被逼着买的校服,他长得比那时要高太多,现在穿上去很短,下衣口会露肉,把他衬得很壮。宋挤着我,给我挤进屋子里,我任由他做这些,眨眼间有点恍惚,但他的胡茬蹭到了我的眼角,我蹭得清醒了过来。到了正厅,他看到牌位,就不闹了。从祖母牌位前的香火土里把香抽出来,拜了三拜,这才朝向我。

“加个微信。”宋说,“你扫我,我之前加过你,你没同意。”

“你也没个备注,我不加不认识的人。”我率先坐到沙发上,沙发的前面是茶几,前几天被我从阳台搬回了屋,家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了,我在旁边放着祖母的轮椅,我不想坐轮椅。我对宋说:“你微信名叫sun啊。这名字,我有印象。”

我点了通过好友申请,宋一直没有抬头,在手机上手写了两下弄了个备注,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坐的位置只剩下我的旁边和轮椅了。宋选择轮椅选择得很干脆,坐了下去,他不选择坐我旁边在意料之中,或许我担当不起微信里的这个好友的称呼。

宋说:“三儿,好久不见。”

我的回答也一定是:“好久不见。”

宋说:“从毕业后就没见过了。”我点了点头,没说话。他接着说:“说点正事,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吗?”

“你应该想让我问为什么。”我说。

我和他打趣,说:“我可感应不到,我家老太太没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你是不是得了癌症?”我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宋顿了顿,是在咽唾沫,我看到了他的喉结在皮脂内供着血,不停上下翻涌,噙着的泪朝地上砸去。

“拆房子时候就应该让你听着声音!”他补充道。

“这就是栋房子,拆了大家都开心。”我说,想去拍他的背,电视剧里都是这样写的,这是常理,安慰朋友的方式,我也想这样。

“我也是大家,别人爱开心不开心,我不要钱,我不想要钱,以后我死了,我妈我爸找不到我了,就为了这点钱?”宋开始拍茶几,我有些后悔把它搬进屋内。

“那你就不是大家,你决定不了。”我说,“少数服从多数,你要知道。”

宋说:“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你小时候的故事,那个人的故事,讲好了我就听你的,我们之前上学时候一直想听,你不说,当时我们是多数,少数服从多数,你怎么不说?”

我没搭话。

“说!”

我开口了。

我确实很会讲故事,也确实有这么一个故事,但我发誓,若不是有生命危险,我是不会讲的。

我在这栋楼生活了十几年,我童年的前半段时间父母对我都不错,到后来就只剩下父亲了。我的母亲丢下我与父亲,没办法,我和父亲只好反其道而行,多数服从少数,两个人的命运被母亲一个人改写。

母亲离开的时候我九岁,是一个漫长的秋天,直到她走的那天我才知道是早就预谋好的,她预谋得漫长。那天是我生日后的第一天,我和父亲母亲正一起吃晚饭,门铃响了,母亲迈着大跨步抢着去开门,我也去,这几年开门都是我的活。可母亲这天却不让,她推开了我,也推开了门,拖鞋沓沓地很响,咯吱咯吱的声音过后,跟在一个男人的身后走着碎步出现在了客厅,没发出声音。母亲带进来的是一个长发男人,面庞瘦削得很厉害,像被厨师削下去一半剩下的刀削面面饼。

男人进到屋子里的动作几乎是在同一刻完成的,他在见到父亲后迈了两次跨步,一左一右两条腿步频快得很,两步就甩开了母亲。我看得清楚,他的右眉毛是断眉,明显上挑了一下。由于他右脸面向我,左眉则没太注意,我那时希望他那边脸也是断眉。他在走路的同时就提前朝着父亲伸出了手,那双手是棕褐色的,紫色血管很多,和青的交织在一起,和我母亲的手一样纤长,但母亲的手更美,父亲没让这双手怎么干过活,像玉一样,青色血管更多。我不喜欢他的手,事后我也问过父亲,父亲也不喜欢。

父亲没去握他的手,转过身朝我走来,用手背来敲我的头,叫我把椅子让给客人再去搬一把椅子,我下来后,父亲拽起我的椅子拎起来又放了下去,先是砸击地板的声音,再是拖在地面上滑行发出呲呲的声响,一直拖到了母亲面前。母亲看着父亲,没说话,把椅子接了过去。

我被赶到了巷子里自己玩耍,自己摔烟卡玩,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先出现在我的视线内,那双眼睛明显是哭过的,她没理我,自顾自上了辆车,坐在了副驾驶。那个男人出来的时候摸了摸我的头,我还在看他那张脸,他的声音很细:“回去吧,陪你爸好好吃顿饭,小子,如果可以的话赶紧出去,别死在这里了,这栋楼,我也住过。”说完就上了车,开车走了。

母亲走后的那天,父亲照常送我去上学,也许是我的错觉,车比以往开得要稳,他在走后半小时又光临了学校,班主任请父亲到办公室接我回家,班主任是教语文的,这不能怪我,在语文课上他教了瘦削这个词,他说是个形容词,我说不对,这个是动词,瘦是因为肥肉被削掉了。老师让我滚,我说我亲眼见过。老师告诉我历年来都是这么学的,少数要服从多数。回家的路上,父亲牵着我的手告诉我,瘦削是个多义词,哪个意思合适用哪个。

我问父亲:“那你站哪边?”

父亲说:“你会知道的,我会死在你前面。”

在听到我说出父亲的话后,宋笑了。

“我抽根烟。”宋说。他掏兜去找烟,抠了半天裤兜,翻出来一盒,打开后只剩下一张烟卡。他把烟盒丢给了我。“你去玩吧,小时候你就爱玩这玩意,老让我偷我爸的,现在才想起来。”

宋说自己要出去买包烟,买包“大前门”我俩一起抽,说完就从连前门都没有的楼里走了出去。

宋没再回来,我早就知道。

可我还是在等待,虽然我也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出于朋友的身份,我希望他拿着烟回来,我们好好地抽上一根,在雾里再聊聊天。

可我也不希望他回来。他也终究遂了我的愿,他是理解我的,就像刚见面时候他就知道要敲栏杆那样。

还没出什么动静,我决定去散散步。

散步想了些什么不重要,回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在距离这栋楼一百米的范围内都被围了起来,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护栏里面围着的人很多,像围城一样,有些我还认得,是小时候的邻居们,他们也老得不成人样了。居委会的那个女人把我接了进去。

女人告诉我,我家也被围挡起来了。她进去过一趟,有张纸条,给我带了出来。上面的字是:“三儿,别怨我,你是唯一一个了,也是最后一个。”她让我也去配合调查,这是证物。

在去宾馆的路上,我的脑海里浮现的一直都是关于他的话,我不断地思考着,我为什么是最后一个。后来我知道了,我身上注定带着些他们,他们身上也有我的一部分。

还是逃不过么?

一个月后小区换了一批新的居委会的人,那栋楼依然矗立在那里。我一宿没睡,赶了大早去居委会办手续,出来的时候天蒙蒙亮,我想今天用不着看天气预报,一定是一个好天气。看着这栋楼,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身子晃晃悠悠的,它还在,我也还在,这是好事。

我把宋给我的烟卡贴紧了裤线放。门口有个男孩的风筝缠在了槐树的树干上,一家几口人谁也没办法,傻乎乎地摇着树干,发出的声音沙沙的,男孩任由谁劝也不放手,我知道的,现在也只有我知道了,那是龙心脏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