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视角下网络语言“尬”族词探析

［摘要］“尬”族词作为网络语言中的一个重要代表，体现了明显不同于现代汉语的新特点，“尬”字打破了汉语联绵词不可拆分的规则，从联绵词中脱离成为语素，并形成一系列以“尬X”结构为形式的词族，以一种较为强势的姿态持续发展，甚至有从网络平台蔓延至日常交际的趋势。从语言学角度对“尬”词组进行深入剖析，梳理“尬”族词的来源，分析“尬”族词的结构、语义类型，明确“尬”族词的语用功能与语用价值，探讨“尬”族词的兴起和流行的原因，旨在从“尬”的类词缀化和“尬”族词的词语模化两方面对“尬”族词的发展趋势做出预测。

［关键词］尬；族词；结构；句法功能；语用功能

［作者简介］刘银银（2002），女，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从事秘书学、古代文学、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H136.4［文献标志码］A

本文使用语言学知识对网络上的新兴词族“尬”族词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对其来源、结构、语义、句法功能、语用功能、流行原因和发展趋势预测等多个方面进行研究。

一、“尬”族词的来源

“尬”族词的来源主要有承袭古代汉语和在网络上兴起两条途径。

（一）“尬”的历史演变

最早有记载的“尬”字可追溯至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卷十·尣部》中，“尬，尲尬也。从尣介聲，公八切。”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尬，尲尬也。双声字。从尢，介声。公八切，又古拜切。十五部。按今俗语去声。”［1］其中，“尲尬”为“尴尬”在古代汉语中的字形，由此可见，“尬”字在古代汉语中已显现出不能单独作为语素使用的特点，“尬”要与“尲”组为联绵词表示一定的意义。

同样，在《说文解字·卷十·尣部》中“尲”字解释为“尲，不正也。从尢，兼声”，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尲，尲尬，行不正也。各本夺尲尬二字，今依全书通例补，又补行字。集韵二十五沾、广韵二十六咸皆云。尲尬，行不正也。可证。今苏州俗语谓事乖刺者曰尲尬。从尢，兼声。古咸切。”可见，“尲尬”两字皆为形声字，且都从“尢”部（“尢”与“尣”为异体字），《说文解字》中，“尢，也。曲胫人也。从大，象偏曲之形。”《说文解字注》中，“尢，者、蹇也。尢本曲胫之称。引申之为曲脊之称。故人部偻下曰。跛者多由曲胫。故言此为下象偏曲张本。从大。象偏曲之形。谓从大而象一胫偏曲之形也。”因而，从“尢”部有弯曲、不正的意思，“尲尬”则有“行为不端正”的本义，也有学者将其解释为“弯曲、不正、不顺畅”而引申出“遇到困难、不顺利”的意思。《辞源》中“尷尬”注释为，也作“尲尬”，指行为不正，鬼鬼祟祟［2］。《现代汉语词典》也将“尬”注为“见尴尬”，“尴尬”义项为“处境困难，不好处理；（神色、态度）不自然”。

这一过程表明，“尬”字只能与“尴”字合用作为双音节语素的性质呈现出不断强化的趋势，“尴尬”和吴方言的联系早有渊源，而“尴尬”的意义也从最初的“行不正”引申并逐渐固定为“处境困难”“不自然”的意义。

（二）“尬”族词在网络上的兴起

2016年起，随着“尬舞”一词的出现，“尬唱”“尬毯”“尬酒”等各种形式的“尬”族词在微博、豆瓣、贴吧等网络用户广泛使用的网络社交平台上层出不穷，“尬”族词在新媒体蓬勃发展的依托下在网络上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使用群体也呈现持续扩大的趋势。

在众多“尬”族词兴起的过程中，“尬舞”一词可以认为是“尬”族词兴起的源头［3］。“尬舞”实际上是指闽南话“较舞”，即街舞对抗，也就是俗称的斗舞，这是一种街舞所特有的原始的舞蹈形式，是嘻哈舞者比试高低的主要方式。“较舞”一词在台湾地区流传广泛，但并没有“尬舞”的写法，只是因为受闽南方言的影响而将“较舞”发为音同“尬舞”的读音，进入汉语普通话后直接用“尬舞”取代了“较舞”，因而，“尬舞”一词中的“尬”实与“尴尬”并无联系，其实质是闽方言“较”字在汉语普通话中的语音代替者，也正因为如此，“尬”字同时也获得“较舞”中“较”字的“比较”“较量”“斗”等意义，从而更进一步促使它脱离“尴尬”，成为可独立使用的语素，既可以单独成词，也可以作为构词成分。

二、“尬”族词的结构及语义类型

“尬舞”等词产生之后，“尬”字具有了独立表达“尴尬”的意思的功能，并附带了方言“较舞”中“比较”“较量”“斗”的意思，因而，“尬”也脱离了双音节连绵词“尴尬”而成为语素，既可单独使用，也可与其他语素或词组合使用。下面从“尬”的单用和“尬X”结构两方面来探讨。

（一）“尬”字单用及其语义类型

1.“尬”单用作形容词

“尬”作为形容词单用时，通常表达“尴尬”的含义，此时，可将“尬”字看作双音节词“尴尬”的缩略表达，因而，用法也和形容词“尴尬”大致相同。

“尬”单用作形容词作定语时，往往不单独出现，而是前加程度副词或否定副词修饰或后加补语共同作定语［4］。例如：

①被喷“今年最尬的小品”，××咋了？（新浪微博2020-02-17）

例①中，“尬”字前加程度副词“最”修饰，作“小品”的定语。 “尬”单用作形容词作谓语时，常前加程度副词修饰或后加补语成分共同作谓语。例如：

《我在北京等你》首播不佳，剧情太尬，××颜值演技皆被吐槽。（腾讯新闻2020-02-23）

2.“尬”单用作动词

“尬”单用作动词的情况较为少见，多作谓语，通常也表达“尴尬”的意思，例如：

②××演技一路尬上热搜，《完美关系》全靠配角死死苦撑。（苏州都市网2020-02-25）

③那些年，陕旅尬过的“妲己”。（陕西法制网2018-08-03）

从例②③可看出，“尬”作动词可表达“尴尬地做某事”的意义，可视为一种形容词用作动词的活用。

（二）“尬+X”结构类型及语义特征

随着“尬”族词的不断发展壮大，“尬+X”结构中“X”的类型也变得多样化，可以是语素，也可以是词。

1.“尬+语素”

“尬+语素”的情况较为少见，通常这里的语素相当于词缀中的后缀［5］。这种结构中的“尬”通常为形容词，表达“尴尬的”的意思。例如：

④春季限定版《火星情报局》来了！集前四季笑点与尬点之大成，全场爆笑和“整段垮掉”不绝于耳，那些笑到头掉的综艺梗保证你在这里都能看到。（新浪微博2020-02-19）

⑤在路上走着走着鞋掉了，我就是人群中的尬者。（新浪微博2020-01-09）

例④中，“尬点”指的是尴尬的地方、场面、片段等。例⑤中，“尬者”指尴尬的人。

2.“尬+词”

首先我们可以探讨“尬+动词”。

“尬+动词”的结构最为常见，从语义上看，该结构中“尬”表示的含义有所不同，可以表达“尴尬地做某种行为”或“令人尴尬地做某种行为”，还可以表达“较量、斗”的意思。例如：

⑥《比尔和泰德历险记》曝幕后照，××尬舞。（1905电影网2020-02月-20）

⑦××昏迷14天后平安转醒，网友：期待你与××继续尬舞。（腾讯新闻2020-02-22）

例⑥⑦中都出现“尬舞”，但二者语义有所不同：例⑥中，“尬舞”指的是不经编排的、随意搞笑地跳舞，指“令人尴尬地进行跳舞”；而例⑦中，“尬舞”则是指双方斗舞，进行舞蹈比拼，即上文提到的“较舞”，这里的“尬”即“较量、斗”。

“尬+名词”结构中，“尬”多为“比较、较量、斗”的意思。“尬”与名词结合多构成动宾结构的词。例如：

⑧××演唱会上，一男铁粉同××隔空对尬rap五分钟，全场尖叫。（新浪微博2020-01-18）

例⑧中，“尬rap”即进行饶舌比拼，类似用法还有“尬英文”“尬歌”“尬脑”等词。

三、“尬”族词的语用功能

邢福义（1994）提出，一个语法单位能存在于语言系统中并得以在交际中传承，必然有其语用上的价值为依据［6］。

（一）表达评价

“尬”族词的一个重要语用功能就是在使用和接收该类词传达的信息时，可以清晰地领会这类词语在主观上的评价性，可以较为容易地感受到它们所蕴含的感情色彩。如：

⑨××可以说是尬精本人了。（搜狐网2017-12-4）

例⑨中，某人在一档表演竞技节目中表现不佳，演技夸张生硬，呈现效果使人十分尴尬，“尬精”一词即对她的舞台表现作出简洁而一针见血的评价。

（二）表达幽默

“尬”族词之所以在网络上兴起，它在表达上的幽默性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在表达幽默性上，“尬”族词所表达的“尴尬”“使人尴尬”等含义在使用中往往带有吐槽的意味。例如：

⑩今日开学！老师与家长尬聊遭曝光，引人爆笑。（澎湃新闻2019-09-01）

例⑩中，“尬聊”指“尴尬地聊天”，由于生活中的社交需要，对这种不自然的聊天的吐槽往往引起人们的共鸣，而“尬聊”生动地对这种现象进行描述，并且这种表述还带有娱乐性，使人能用一种轻松有趣的方式进行吐槽，达到表达情绪的目的。

（三）表达讽刺

“尬”族词可以鲜明地表达主观上的感情色彩，一部分“尬”族词在表达感情上具有很强的讽刺意味，用词简洁、平实的同时，又可以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不满的态度。例如：

B11《王牌》开播太失望，××硬捧儿子被吐槽，××尬演有点假。（腾讯新闻2020-02-22）

例B11中，“尬演”指演员们令人尴尬的演技，对演员们不自然、不流畅的表演进行批评，同时，也讽刺演员们不认真不细致，对自己的职业和观众们的态度敷衍。

四、“尬”族词的生成及流行原因与发展趋势

（一）内部因素

“尬”族词产生并流行的内部因素，主要与语言内部的某些性质和机制有关，大致有“尬”的语素化、语言接触、“尬”族词的能产性和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几种。

1.“尬”的语素化

“尬”族词的生成与流行依赖于“尬”的语素化，即由非语素变为语素的过程。“尬”在语素化过程中，是先获得词的身份而后相应得到语素身份的。“尬”成为语素之前，“尴尬”就曾作为离合词使用，可扩展为联合短语“尴与尬”或短语“尴了个尬”，这种情况在新闻标题中比较多见。例如：

B12直击招聘现场：研究生求职的尴与尬。（科研帮2015-11-11）

B13关键7分险逆转！勇士尖刀差1血8中1真尴了个尬。（新浪体育2017-01-24）

例B12中，“尴尬”作为离合词扩展为短语“尴与尬”，例B13中，“尴尬”作为离合词扩展为短语“尴了个尬”。在“尴”和“尬”作为离合词使用过程中，它们分别在短语中取得词的地位，也就获得了作为语素的语法身份［7］。在此之后，“尬”字逐渐可以在句中单独使用，独立成词，也可与其他语素组合成词，还可与词再组合成短语，然后得以形成有一定规模的“尬”族词。

（二）外部因素

从“尬”族词在网络上兴起和流行来说，网络媒体的推动作用是毋庸置疑的。网络平台有着更高的包容性，这使得并不那么符合现代汉语规范的语言中的新质素得以生存，这为语言的创新和发展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尬”族词因而得以存活和发展。网络使用群体的扩大也是促使“尬”族词流行和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随着现代技术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进入网络并将其视为获得信息的重要平台，特别是网络社交平台，如新浪微博、微信公众号等吸引了大批对社交和娱乐有需求的年轻人群，这些信息交互性极高的网络平台极大地推动了“尬”族词的传播，使该族词在短时间内得以流行和壮大。

另一方面，“尬”族词的兴起还和一定的社会文化氛围有关。随着社会不断发展，为精神压力寻找发泄的出口成为快节奏生活下人们的普遍需要，“尬”文化的兴起即是为了满足这种需要。

（三）发展趋势

1.“尬”的类词缀化

从类推机制来看，“尬”族词的规模还将持续扩大，从现有“尬”族词来看，“尬”已脱离“尴尬”成为语素，有独立成词和构词的能力。在“尬”族词壮大过程中，“尬”已经有了类词缀化倾向，如果“尬”族词能长久地保持其现有的生命力，与更多的语素或词衍生出新的“尬”族词语，并能为社会群体较为广泛地接受和使用，“尬”字就会持续地更加快速地向类词缀方向发展，甚至可能在词族数量和规模达到一定程度时成为词缀。

2.“尬”族词的词语模化

词语模具有半开放性和极强的可复制性，半开放性即有固定成分和不固定成分，可复制性即词语模中不固定的成分可涵盖较大范围，能产性较高，“尬”组词语的“尬+X”形式即符合这两大特点［8-10］。“尬舞”流行之后一系列“尬+X”形式的词出现，并且这之中不固定成分的范围还在持续扩大中，因而，可以认为“尬”族词有在向词语模转变的趋势。

本文立足于语言学视角，对网络上的新兴词族“尬”族词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从继承古代汉语和在网络上的兴起两个角度讨论了“尬”族词的来源；探讨了“尬”族词的结构和语义类型，包括“尬”单用作形容词、单用作动词和“尬”与语素或词组合两种情况；列举了族词较高的语用价值，可以表达幽默、表达评价、表达讽刺，还有使表达具有新奇性和经济性等语用功能；探讨了“尬”族词的兴起和流行依赖的多种原因，包括语言内部的语素化、语言接触、语言的能产性和经济原则等和外部的社会发展因素、社会文化因素等。同时还从“尬”的类词缀化和“尬”族词的词语模化两方面对“尬”族词的发展趋势作了预测，但“尬”族词作为网络语言含有悖于语言规范的部分，它是否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被规范语言所接纳，还需要长时间的实践检验。

［参考文献］

［1］（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国书店，1989：344.

［2］龙潜庵.宋元语言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

DLk57pXnIgdGKH3bs20EVA==

［3］广东、广西、湖南、河南修订组，商务印书馆编辑部.辞源：第2册［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898.

［4］罗竹风.汉语大辞典：第2册［Z］.上海：汉语大辞典出版社，1988.

［5］邵敬敏.现代汉语通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2.

［6］邢福义.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小三角”和“三平面”［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4（02）.

［7］徐小琳.网络语言“尬”族词语的特点及教学策略研究［D］.吉林大学，2019.

［8］张谊生，赵彧.当代汉语“尬”的扩展路径与动因以及“尬X”的表达效果——兼论汉语音节语素化、语素单词化的性质［J］.当代修辞学，2019（02）.

［9］陈景元.论网络流行语“尬X”的形成与发展——兼谈“尬”的语素化［J］.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01）.

［10］赵晓驰.“尬”字新用［J］.语文建设，201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