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怀念》的有限虚构及教学启示

2024-10-01 00:00刘小玉刘光成
语文天地·高中版 2024年10期

[摘要]《秋天的怀念》是统编版七年级上册的一篇课文,因其中存在大量虚构因素,尤其是将母亲去世时间由春季改为秋季,而引发了部分读者关于这篇文章的文体是否为散文的讨论。《秋天的怀念》虽然虚构了季节,但这是为了渲染特定的情境氛围而进行的“有限虚构”,符合文学创作所追求的艺术真实,因此视其为散文未尝不可。围绕“季节虚构”展开其意图探讨,着重挖掘“秋天”的文化内涵以及其联想机制之下的菊花的丰富意蕴,探究作者史铁生在散文创作中进行虚构变形的艺术匠心,进而归纳教学启示。

[关键词]《秋天的怀念》;有限虚构;散文教学

[作者简介]刘小玉(2000),女,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研究;刘光成(1970),男,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G633.3[文献标志码]A

《秋天的怀念》是统编版七年级上册的一篇课文,选自《史铁生散文选》。长期以来,一线教师基本上是按照回忆性散文的文体教学模式展开授课的。然而关于这篇文章的文体究竟是不是散文,其实存在一定争议。刘鹏《〈秋天的怀念〉的文体甄别》一文,定位《秋天的怀念》的文体为小说[1]; 张代莹《〈秋天的怀念〉的文体再甄别与教学切入点的确定》认为,刘鹏仅凭“虚构”“变形”等手法就说明其不是散文,而是一篇小说的分析失之偏颇,她提出《秋天的怀念》实际上是一篇罕见的小说与散文交叉的跨文体写作[2]。两位学者的文章均关涉到一个重要问题,即如何划定散文的文体边界。散文是否允许虚构?对此学界纷争不断,尚无定论。胡国威《论散文创作中的“真实”与“虚构”》通过界定散文创作的“真实性”,提出散文的“真实性”应包括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两个方面,而对艺术真实的追求,允许散文“有限虚构”[3]。尽管《秋天的怀念》存在一定虚构因素,但笔者认为,它仍可被视作散文,因其遵循了“有限虚构”的原则,符合艺术的真实。

一、季节置换:情境、氛围的“有限虚构”

依据事实来看,史铁生母亲去世的真实时间其实是在春季,然而在《秋天的怀念》中,史铁生将其置换为秋季。在细读文本过程中,笔者发现《秋天的怀念》的文本内部同样蕴含着时间上的矛盾。文章第一段中写道:“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其中雁阵北归说明季节是春季,此契合史铁生母亲去世的真实时间,应为写实;而母亲说:“听说北海的花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北海菊花开放是在秋季,则该情境应当经过了时间上的置换变形,至少它不是发生在母亲去世的这一年的事。这处漏洞究竟是史铁生刻意露出马脚以提示读者该文在创作上的虚构性,还是他的无意疏忽,在季节虚构时忽略了“雁阵北归”的小细节呢?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史铁生本人才能解释,我们暂且抛开不谈。

变春为秋的这种季节置换并非无目的、无边际的虚构作假,而是一种“有限虚构”,其目的是渲染特定的情境氛围以实现艺术真实。正如陈思和所说:“艺术真实是与现实生活有一定关系,但是远远要高于生活,它用艺术的方法复制一个尽善尽美的真实。”[4]

二、“季节虚构”的意图

从史铁生的文学创作观来看,他认为散文也绝对要包含虚构成分[5]。诚然,文学创作总是蕴含着艺术性的,既不能完全遵循生活现实,又不能脱离现实一味虚构。在遵循现实的基础上进行巧妙的虚构和变形,是一种极为重要的艺术创作手法,能够有效增强文章的感染力。同时其中也包含着作者的一些“私心”,即他的情感倾向促使他对现实进行一些变形以便更好地契合内心的表达诉求,达成写作目的。下面针对《秋天的怀念》的季节虚构意图展开探讨:

(一)秋季的文化内涵:契合心境的环境场

《秋天的怀念》最为明显的虚构变形便是季节,将母亲去世的时间由春季改为秋季,由此,整个叙事大环境都是以秋为背景的。那么,史铁生为何要将时间设置在秋天呢?秋天究竟有何特殊之处?首先我们应该弄清楚史铁生写这篇文章是为了表达什么,显然,从文题中可以得知,主要是为了怀念母亲。史铁生创作《秋天的怀念》的时间是1981年,此时距离其母亲去世已有四年光景,作为创作者的史铁生再次回望彼时的情景,心境自是大有不同。此时的他已经在写作这条道路上有所成就,逐步摆脱了双腿瘫痪之初的颓废与绝望,这样的转变是艰难的,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烈的。

可以想见,在母亲去世后一直到史铁生写下《秋天的怀念》的这四年时间里,在多少个难眠夜晚的辗转反侧之际,在他每次坐在窗边遥望窗外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之时,会反复想起那个会在门外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的母亲,那个爱孩子胜过爱自己的母亲。思念不会随着时间的冲刷而变淡,怀念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心底生根发芽、蔓延生长,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树欲静而风不止”,每一次风过,落木萧萧,都会勾起回忆。而秋天,正是最适合怀念的季节,从四季变迁来看,秋天是草木枯黄、落叶纷飞之际,给人以萧瑟苍凉之感。自古以来,悲秋就是中国文学创作的一大母题,并逐渐演变成为一种传统的审美范式,无论是柳永在《八声甘州》中写的“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抑或是马致远在《天净沙·秋思》中描绘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之空寥图景,都是主体在特定季节触目伤怀而生发的特定情绪。在一片肃杀之景中,人的心境最易受到触动,引发怀人之思,“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秋日适宜怀念,故人离去,倍感落寞、冷清,心境如是,而满目荒芜的秋景怎能不勾起万千情愫?秋天亦是收获的季节,“秋”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禾榖孰也,从禾龟省声。”[6]即是说秋天是谷类作物成熟的季节。《释名》曰:“秋,緧也,緧迫品物,使時成也。”[7]秋最初的起源与农业有关,是收获的季节,代表着丰收。经过四年的沉淀与求索,史铁生明悟了母亲对自己深沉无私的爱以及她最大的心愿,那便是希望儿子能够走出伤痛,活出绚烂人生。这份体悟是他的精神收获,春天去世的母亲留下的种子终于在四年后的这个虚构的“秋天”里开花结果。

所以,史铁生将怀念的大背景由现实中的春天置换到文本中的秋天,是为了更加契合文章的整体意境,因为那份怀念里夹杂着太多悔恨与遗憾,这般复杂的情感与秋季更为匹配,秋天这一季节本身包含的深沉意蕴就令这份怀念显得更加动人和绵长。

(二)秋季的联想机制:承载怀念与生命思考的菊花意象

对于文章主题表达具有重要作用的菊花这一意象主要集中在秋季开花,因此,史铁生虚构季节的另一原因就是便于借菊花抒发感情。菊花在文中出现了三次,分别在文始、文中和文末,成为贯穿全文的一大线索。第一次母亲邀请“我”去北海看菊花,被“我”无情而激烈地拒绝;第二次母亲再次邀请“我”去看菊花,“我”答应了,却因母亲突发疾病而未能去成;第三次是母亲死后的又一个秋天,“我”和妹妹一起去看菊花。三次看菊花层层递进,由自然之花转化为生命之花,成为寄予主体情感的突出意象。文章最后一段对北海菊花的描写最直接地揭示了作者的情感密码,原文是这样写的:“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其实,这几种不同颜色的菊花都有着其对应的花语,黄色的菊花代表高雅的君子品格,白色的菊花代表对逝去者的尊敬,而紫红色的菊花代表热烈的生命。因此,从史铁生对这些菊花的描写,可以自然地联想到他对母亲的怀念和对生命的思考。由此可见,作者特意将事件背景安排在秋天,此种虚构变形并非随意为之、不受约束,而是经过作家的独特考量后才能得以生成,这充分彰显了创作者的艺术匠心。

三、《秋天的怀念》教学启示

散文的真实并非完全将现实生活原模原样地呈现到文本当中,尤其是作为回忆性散文,事件不是即时性的,而是作者从内心的回忆中“反刍”,提取出最为深刻的记忆碎片,借此分享人生体验,表达生命感悟。这种情感的传达极具个人色彩,客观现实在进入人的内心后,会留下不同的横截面,基于每个人不同的立场、学识,反映其对事件的不同看法,此为思想的差异性。因此,在进行散文教学时,要注意以下三个方面:

(一)把握散文的“有限虚构”性

“有限虚构”作为散文的一大特性,不会混淆小说和散文的边界,相反,经过一定程度的变形和虚构之后,散文能够更好地服务于作者的表情达意,将原本的情感强烈化、深刻化,使之更具感染力。毕竟,作品一经发表,作者、作品与读者三者就构成了动态平衡的关系。文本是作者与自我内心对话凝练而成的结晶,也是作者与读者心灵沟通的载体,通过对环境、细节的有意识的虚构变形,可以将读者拉进生动的记忆画面中去,引发深刻的情感共鸣。就《秋天的怀念》一文来说,作者将叙述的背景确定于秋季,为整篇文章奠定了悲凉萧瑟的情感基调,秋季引发的联想机制是沉郁的,给予读者幽远萧索的情感体验。若是遵照现实,将背景置于春季,其引发的联想机制是欢快的、富有生机的,这与作者的情感倾向背道而驰,那么,怀念之情就会变得有些单薄,缺乏感染力。所以,在解读散文时,不能局限于散文是“抒真情”的特质,而更要关注到其中虚构的一面。准确把握散文的“有限虚构”性,有利于深入作者心灵,获取情感密码。

(二)善用还原法,发现矛盾

在教学散文时,不能一味地从文字表面获取信息,满足于在文本表面上滑行,而是要打破文字藩篱,深入文章内里。通过对历史语境的还原,梳理出作者的现实经历,并将隐形化的现实经历与显性化的文本经历相比对,从而发现矛盾之处,由此进入深层分析。对于一线教师来说,还原法的运用能够拓宽教学内容,颠覆以往散文教学只注重单向灌输文章思想主旨的教学形式。在比较现实语境与文本语境的过程中,师生双方有了更大的对话空间,教师可以利用助读材料,带领学生走进作者的现实处境,以身临其境的视角感知文本,引导学生发现矛盾,激发学生的探索欲和思维活力,在层层抽丝剥茧的探究中逐步领悟作者的写作意图,感受文学作品的“艺术性的真实”,加深学生对文学的理解,这对于指导学生今后的文本阅读及写作具有重要作用。

(三)勾连文本语境,构建课堂情境

新课标强调学习情境的创设,在明晰“秋天”这个季节对于作者表情达意的特殊作用之后,教师在教学中应该要充分重视对“秋”的内涵解读,引领学生入境入情。一个有效的途径便是构建课堂的真实情境,而且此情境需要与文本情境相勾连,对于《秋天的怀念》一文来说,即是将学生置于有如秋季般深沉哀婉的氛围当中,致使他们生发出悠远情思,唤醒其生命体验,跟随作者的笔触进入到文本的情感内核。有效的情境构建是建立在学生个人的审美体验之上的,允许学生针对文本提出个人的独特见解,在生与生、师与生的思想碰撞中,文本的生命力得以焕发,其审美熏陶价值得以实现。

[参考文献]

[1]刘鹏.《秋天的怀念》的文体甄别[J].名作欣赏,2014(11).

[2]张代莹.《秋天的怀念》的文体再甄别与教学切入点的确定[J].语文教学与研究,2023(03).

[3]胡国威.论散文创作中的“真实”与“虚构”[J].写作,2021(06).

[4]陈思和.文本细读的几个前提[J].南方文坛,2016(01).

[5]史铁生,王尧.“有了一种精神应对苦难时,你就复活了”[J].当代作家评论,2003(01).

[6](汉)许慎,(宋)徐铉.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146.

[7](汉)刘熙.释名[M].清同治十二年粤东书局刻小学汇函本,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