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里的偏见及其教育遐思

人们为何总是充满偏见？别人的不同意见为何总是让我们生气和不安？这种倾向是天生的还是在后天社会文化的影响下形成的？耶鲁大学的心理学家凯伦·温（Karen Wynn）率领团队做了一系列实验研究来讨论这个问题，其中有很多有趣又意味深长的发现。

这些实验将前语言时期的婴儿作为研究对象。第一个实验包含了a和b两个部分。实验a有这样几个任务：首先，给16名11个月大的婴儿看两碗食物，一碗为饼干，一碗为青豆，让他们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然后，婴儿被带往测试室，观看两只布偶兔对这两种食物的选择，每只布偶兔都表现出喜欢饼干、讨厌青豆，或者相反；再接下来，让婴儿来选择他喜欢的布偶兔。在控制了布偶兔的颜色、位置以及出场顺序等影响因素的前提下，婴儿明显表现出对与自己口味一致的布偶兔的喜爱。而另外16名11个月大的婴儿参加了实验b，该实验调整了实验a的任务顺序，由布偶兔首先出场表达对两种不同食物的喜欢或讨厌，然后由婴儿来选择自己喜欢的布偶兔，最后让婴儿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口味。实验b呈现出与实验a很不一样的结果：婴儿对与自己口味一致的布偶兔的偏爱似乎消失了。这说明什么呢？b和a之间的差别，主要是婴儿在选择自己喜欢的布偶兔时是否明确意识到自己的口味。这个实验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当婴儿对自己喜欢什么有显著意识时，他们更容易产生对他人的偏见。

那么，婴儿仅仅偏爱那些与自己在某些特征上存在相似之处的对象吗？比如，有同样的小贴纸、穿同样的T恤衫？在前面实验任务的基础上，凯伦·温又设计了第二个实验，进行了两种条件的设定。第一种是选择性条件下的情境，第二种是分配性条件下的情境。这次采用的刺激物是不同颜色的手套。实验结果进一步推动了我们的思考，那就是婴儿只有在选择性的情境中才会对与自己意见一致的他人产生偏爱，而在由他人分配不同颜色手套的情境中并不会产生偏爱。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婴儿普遍对其他人的意图、信念有所觉知，他们并不仅仅是因为别人身上某一点与自己相似而偏爱这个人，确切地说，偏爱的产生是因为这种相似是他们自主选择的而不是随机分配的结果。他们明白，“我”成为“我们”，不是由随机分配的那些特征或者由别人决定的，而是因为“我们”有相似的态度、意愿、兴趣。

对于那些与自己选择一致或者不一致的偏好对象，婴儿会期望他们得到他人怎样的对待呢？这个问题从个人的偏好转向了一种带有道德意味的评判。凯伦·温设计的第三个实验带来了新的发现。在前两轮实验任务的基础上，第三个实验任务是让婴儿观看布偶兔后来的遭遇——它们玩球，球滚远了，这时来了两只玩具小狗，一只帮助布偶兔捡球，一只居然拿着球跑掉了。最后实验者让婴儿对两只小狗进行选择，看他们喜欢哪一只。这时，结果变得复杂了。对于与他们口味一致的布偶兔，婴儿喜欢那些“帮助者”，讨厌那些“伤害者”；而对于与他们口味不一致的布偶兔，他们喜欢那些“伤害者”，讨厌那些“帮助者”。研究人员后续增加了一个中性的、只是跳来跳去的角色，但得到的结果仍然差不多。这让我们发现，婴儿并不是简单地判断“帮助他人就是好的”，而是在判断“帮助了谁”，帮助朋友的人才是好的，帮助敌人的人是坏蛋。这个发现让人惊讶，产生偏见似乎是人类一种天生的倾向，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永远难以战胜它呢？

不过，还有一种情况。婴儿除了认同与自己做出同样选择的人，还倾向于认同那些自己熟悉和依恋的他人，这是人类天性里的另一种渴求。也许正是在与熟悉的人形成情感纽带的基础上，我们认识和接纳了彼此的差异，纠正了各种容易产生的偏见。父母和老师的手，是将孩子们带向一个多元、复杂、有着丰富意蕴的社会世界的中介。孩子喜欢和依恋的“重要他人”对差异的容忍和善意，也会带给孩子对这个世界的容忍和善意。

这是不是正好说明了大人身上以及社会生活中人们宽容和接纳的态度非常重要呢？凯伦·温谈到：从这一系列研究可以看到，人类对待不同意见时的宽容并不是天性中的自然之态，而是一种来之不易的甚至是脆弱的文明成就，和平和宽容是需要悉心建设和维护的。在这一问题上，人类必须认真谨慎，但社会现实中很多人却常常浑然不觉，为了维护自己的意见而随时与他者划清界限，甚至大加讨伐。作为教育者，我们只有理解、宽容孩子们多样化的目的和表现，才能让孩子们更好地与他者建立联系；对于孩子们因兴趣、需要、能力的不同而产生的想法上的不同，我们也不要总是采用包揽、分配、独断的方式去解决，而是需要增进自己对教育的理解，拆除不必要的限制，为孩子们产生新的、更有想象力的活动和生活创设条件和机会，以便与他们在更多的可能性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