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记忆和身份认同

2024-09-26 00:00陈蓉
华文文学 2024年4期

摘 要: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侣伦逃亡到广东紫金县隐居,期间创作的《无尽的爱》《残渣》《归航》等作品以不同体裁、视角、时间点来表现香港之战引发的灾难和强权统治、抵抗和逃亡,从中可以体会到他对地方香港的眷恋之情以及作为祖国一份子的骄傲和强烈认同、激昂的反战意识。无疑,香港沦陷和异地逃亡的经历丰富了侣伦的战争体验与香港书写,他以咖啡馆、书为具体抓手真实地展现都市日常生活如何因战争而发生变化,还尝试了一套爱情与民族同情情感结构转化的范式,建构一个具有香港地方特色的反战共同体,进一步反思和确立了自己的民族身份。

关键词:侣伦;沦陷记忆;香港书写;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24)4-0077-09

1988年朱石年在《忆已故文友侣伦生前二三事》一文中回顾了40多年前他和作家侣伦在广东淡水结伴同行到紫金县的经历①,将一群香港青年在战时如何冲破日军的封锁、历经种种艰险从香港流亡至广东乡间的多个片段呈现在我们眼前,也提醒我们关注日占时期以侣伦为代表的本地作家离开香港后的文学活动:1942年侣伦逃到广东紫金县黄沙村隐居,期间笔耕不辍,创作了《无尽的爱》《残渣》《归航》等作品,中篇小说《无尽的爱》还被誉为“中国抗战文学长廊的一朵香港之花”②。1940年代侣伦以香港和战争为主题的书写不仅兼具文学和历史价值,可以填补香港这一时期的文学空白,而他的逃亡和异地书写经历,对整个中国抗战文学来说还提供了一种具有独特价值的抗战书写的个体经验:一方面,侣伦从都市香港到乡村紫金县的流动,是都市到乡村、中心到边缘的放逐,但另一方面也蕴含着他从沦陷区到自由区、从殖民管治地到祖国的双重回归体验。在这两个维度下重新审视侣伦及其作品,具有重要的研究和现实意义。

一、归乡:战时逃亡与异地书写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以香港为据点开展文化抗战工作的茅盾、夏衍、端木蕻良、柳亚子等文化人陆续北返,重新汇入桂林、重庆等文化空间。对他们来说,香港之战不仅关乎民族国家的危亡,是整个抗日战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时由于在战时历经层层磨难,特别是一路逃亡的所见所闻,也极大地丰富了他们的人生体验和创作题材,“在流亡的过程中和广大人民一起亲身经历的灾难、恐惧和死亡”③成为刺激他们创作、影响文学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以茅盾为例,1940年代他创作了一系列与香港之战有关的作品,包括1942年在桂林完成并出版的《劫后拾遗》以及短篇作品《虚惊》《过封锁线》《太平凡的故事》,1946年初根据香港战时的经历写成《生活之一页》④。这些作品的主题基本可以分为两类,除了《劫后拾遗》是以香港为故事背景,重点表现香港沦陷前后的社会百态外,其余的几乎每篇文章都涉及对脱险过程的具体描绘。

而对夏衍来说,这一段逃亡经历因为其“惊险”而“滑稽”,成为了他脱险后与友人叙之不完的话题,并在《走险记》一文中生动记录了从香港逃亡到桂林所历经的九九八十一难:“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走险’……但是谁也没有考虑到这一切的危险……大家只有一个百折不挠的回祖国的意念!”⑤夏衍以《走险记》为题,显然是更想强调这次行动的主动性,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和冒险精神,以区别于鲁迅所说的“火从北来便逃向南,刀从前来便退向后”⑥的求生意识。同时他也指出“走险”的前提在于一种克服重重危险回到祖国的强烈愿望,因为有着这样一个共同的信念,不同职业、性别、身份的众人可以共同面对险境,分担逃难的风险。也唯有如此,脱险之后获得的精神愉悦更为强烈,金仲华就表示,“当我们踏上自由祖国大地的时候,大家不觉松了一口长长的气。我们的兴奋是无比的,而我们这一段经验,也是极可宝贵的。”⑦这种战时“走险”、“脱险”的波折体验,有利于促进民族国家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使之成为坚固的共同体。同时作家们通过文学创作完成了“逃离即抗争”的逻辑转换,将个人的逃生行为上升到一种群体性的、代表着进步的爱国主义精神:当战争之后香港的沦陷已成定局,那么排除万难回到祖国就充分表明了知识分子的立场。如《祖国在呼唤》《再会吧,香港!》等戏剧中主要人物在香港沦陷后无一例外选择了逃离,笔者以为这不仅仅是为了配合抗战宣传,也是作者自身经验的真实投射。自然,这种精神也在同一期间逃离香港、投身祖国怀抱的侣伦身上得以体现。

从写于1942年的《归航》中不难看出侣伦逃离香港、回归祖国、重获自由后的激动心情以及由此涌现的国族感情:“八年隔别祖国,如游子之重倚慈怀;壮丽的山河,壮丽的天地……而我却有激动的热泪:跑出了黑暗的地狱,游泳于自由的氛围。我骄傲,我是属于一个伟大的群体!”⑧侣伦以“游子归家”这一经典意象来表达自己的逃亡经历,不仅象征着香港与祖国血脉相连的羁绊,还隐含着祖国母亲对外游/被隔别归来的游子的接纳之情。香港沦陷后,一方面中共及重庆国民政府积极策划营救被困的文化界人士,尤其是以中共策划、东江纵队护送数百名文化界人士成功逃离最为著名;另一方面,广东省紧急救侨委员在惠阳、台山、茂名等地设置办事处,分区办理救侨事宜,还在曲江、四会等六地设立侨胞招待所收容难民,对于从香港归来的难民,不分男女老幼和省籍,均每人每日发给生活补助费二元,也可帮忙安置就业,在1942年一至四月间仅广东省就救助了六万左右的香港难民。⑨正因为此,侣伦这首即兴而作、充满了壮丽情怀的《归航》洋溢着一种乐观积极的爱国热情和强烈的民族自豪感,这种对自由和祖国的向往,冲散了逃亡以及离乡带来的愁苦。

“由义容经青溪上蚺蛇岗,步行到九和墟,全程七十华里,且沿途皆崇山峻岭,古道崎岖,一路跋涉,未免有日暮途穷、人间何世之感!”⑩由朱石年的回忆来看,侣伦的归乡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他原本打算前往广东省政府暂时所在地韶关(一说前往重庆友人处),由于旅途遥远,旅费不足,奔波数日后在广东紫金县黄沙村安顿下来,于当地一间小学充任教职员。紫金县位于广东省东中部河源市东南部、东江中游东岸,地势险峻,当地人以耕种维生,丰年也难得温饱,因此对来自商业发达、物质丰富的“商业之都”香港的侣伦来说,紫金县“是个文化低落的穷村,除了山和一条水,就不能多看到一些什么”{11}。而且相比物质方面的不足,精神上的匮乏更为严重。“没法忘记那给战争打断了的城市生活的好梦。呵,什么时候才再有那样的日子。不须再忍受这什么都感到缺乏的流亡生活的痛苦呢?”{12}可见,乡村和都市在物质、精神文化上的差异也是作家逃亡体验的一部分。一方面紫金县为作家提供了一个艰苦但安全的避难地,暂时解决了他生活上的困难,基于“爱国主义立场,我们也有义务为抗战宣传做一点工作,特别是在这个落后的地方”{13}的思想,侣伦也渐渐习惯了乡村生活,在当地做了不少工作,如利用异地朋友寄来的报纸摘取新闻资料办手写的壁报,为地方上的游艺会编写话剧,甚至参加表演,以图能为当地带来新风气。但另一方面,侣伦的活跃也引起了保守的地方政府的注意,他被要求去县城见县长,这段经历可以说加深了因战争和逃亡所带来的精神上的痛苦,从而促使他写下情感基调、风格都与《归航》不同的《除夕的流亡》,其中诗句“异乡,有彻骨的寒冷,和流亡的凄凉味”{14}直接表现出了作为逃亡者的思乡和孤寂之情。

因逃亡而在乡间隐居的三年里,侣伦创作了包括诗歌、散文和小说在内的不少作品,遗憾的是这些作品均是在战后才得以见刊。紫金县地处偏僻,文化不发达,不同于桂林、重庆、上海等文人群集、文化生产机制更加完备的文化空间,写好的作品必须寄到远地去发表,而由于种种原因,过程并不顺利。据友人回忆,侣伦曾在1942年后以“林风”的笔名将完成的新稿寄往重庆和韶关发表,笔者多番查找,并没有发现相关的出版物。而目前可以确定为侣伦所作的仅两个短篇小说,即刊登在上海《现代周报》的《遮阳镜》和《罗道夫先生》。《现代周报》创刊号上的《编辑室》中提到“本期艺坛报道,剧评,小说创作,均由本刊聘请专家执笔”{15},这很可能只是一种宣传手法,侣伦的这两篇小说其实之前都已经发表过,并非1942年后的新作。{16}事实上,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侣伦回到香港后这批小说和散文才陆续发表,反观当时身处桂林很快发表了《不降的兵》(1942)的鸥外鸥以及在韶关写下《红香炉的百年祭》(1942)的刘火子,重新执笔连载通俗小说《归去来兮》(1943)的张吻冰,可谓是迟来的声音。

在边缘之地写作所遭遇的困难和波折,侣伦在1950年出版散文集《无名草》时也有一番交代,《火与泪》和《生死线》两辑是他在紫金县所写“香港沦陷回忆录”的断片,原本准备发表在一位曲江的朋友筹办的报纸上,后来那个报纸没有办成功,原稿“被一个不负责任的记者强硬拿去要用。结果不知怎得没有发表,却把一部分原稿失落了”{17}。1944年侣伦用了大约三个星期完成的中篇小说,也是在写完后打算寄去外地发表时遇到湘桂路战事发生,导致邮政断绝,无法如愿{18},即本文所谈及的《无尽的爱》。至于1952年才出版的中篇小说《残渣》,“那是战时在内地就着手写了的一个小说的开头部分。我的原定计划是打算写成一部十万字以上的长篇小说的”{19}。可见,侣伦这一时期的创作既有完稿后未即时发表,或完稿了因遗失导致发表中断,又有未完稿等多种情况,这也是战时写作的常态。虽则发表过程未尽理想,但他对这一系列作品是非常满意的。自小家境贫寒的侣伦一直以来都有着很大的生活负累,即便以卖文为生,但他所秉承的严肃的文学创作态度又使得他不愿意迁就“时尚”,写些迎合地方性流行趣味的作品,所以才会产生“我所最感痛苦的事,是始终不能把生活的担子从笔杆上解脱下来”{20}的苦恼。而撇除了写小说可以“换点钱来补助流亡中的生活”这一层考虑,1942—1945年侣伦的写作显然有别于一般的“吃饭文章”。在1985年再版的小说集《无尽的爱》的前言中他指出:“在写作进行的时候我很愉快,写好的时候也很愉快;我自信在这里面总算说出了一点东西。”{21}想来反而是因为偏僻的乡间生活让侣伦获得了尽可能的写作自由,可以写自己想写的,而这是在他之前或者之后的写作生涯中都少有的。

值得留意的是,侣伦避居紫金期间创作的每部作品都是和香港、战争有关,他采用了不同体裁、站在不同视角、时间点来描写香港之战引发的灾难和强权统治,抵抗和逃亡,从中可以体会到他因流亡而对地方香港的眷恋之情以及作为祖国一份子的骄傲和强烈认同、激昂的反战意识。如果说新诗《归航》和《除夕的流亡》是表现侣伦逃亡的心境起伏变化,其时间点是在他逃离香港之后,那么“香港沦陷回忆录”就是聚焦香港之战本身以及对“地狱时代”的刻画。香港沦陷回忆录指的是《难忘的记忆》《孤城的末夜》《沦陷》《横祸》等十几篇散文,里面如实描写了沦陷前城中匪贼四起放火劫掠的罪恶,文人焚烧书信的恐慌以及误闯禁区生死悬于一线的惊吓等等战时乱象,这种真实性也体现在小说《无尽的爱》和《残渣》中。自然,大部分战争书写往往离不开轰炸、死亡、饥饿、物资紧缺、破坏和社会动荡等叙事对象,从这一角度看,侣伦并不能很显然地区别于他的同行们,但是留意到《无尽的爱》的成书过程以及沦陷时期日本在香港地区实行的军政统治和自我塑造的“新香港”神话,我们有必要重点检视这个文本。

二、记忆:战争下的一曲都市哀歌

1941年12月25日时任港督杨慕琦宣布投降,日本正式占领香港。1942年2月20日,香港占领地总督部成立,矶谷廉介担任总督,正式开始实行军政,以达到驱逐香港的英美势力建构“新香港”的根本目标。一系列具体的政策包括自占领起就制定了的华人人口疏散方案,也即“归乡政策”。在此政策影响下,香港人口在短短9个月里由沦陷初期的160万锐减至97.5万多人。{22}行政方面,分香港、九龙、新界三个地区划为28区管治,由宪兵队掌握和行使警察权;对市民影响最大的无疑是生活必需品配给机制,即每人每日只能领取六两四混有很多杂质的米,其他如砂糖、食用油、盐、火柴的配给更是非常苛刻;至于文化方面,“总督部”输出“以东洋道德为基础,革新振奋香港文化”{23}的口号,实质上是采用收买、打压、威逼等手段聚集了一批中国文人为其文化政策服务。战时留港的戴望舒、叶灵凤、陈君葆等知名文人都曾有被宪兵扣押盘问甚至拷打的经历。在这样的情况下,战前活泼而多元发展着的香港文坛陷入死寂,留港的文人只能曲折而隐晦的透露一点心声,如叶灵凤的《吞旃随笔》、陈君葆的《水云楼随笔》等,能真实表现沦陷香港社会百态的作品更是稀少。同时,为了对外宣传“新生香港的蓬勃发展之态”{42},上海《华文每日》《政治月刊》等刊物发表了《南海前线》(1942)、《歧路》(1943)、《今日之香港》(1944)等为军国主义摇旗呐喊的作品,1944年东洋经济新报社得到“总督部”的支持,编纂了《军政下的香港——新生的大东亚核心》一书,香港华侨日报社出版了卢梦殊(笔名罗拔高)的短篇小说集《山城雨景》,试图呈现出“新香港”虚假的繁荣。

也正是同一年的夏天,侣伦在紫金县完成了这一时期他最重要的作品《无尽的爱》。小说以日占时期的香港为背景,讲述了居港的葡萄牙少女亚莉安娜和义勇军机关枪手巴罗在香港之战后的爱情悲剧,整体结构紧凑、布局清晰,采用了解谜的手法,从亚莉安娜为何卖书到她如何解救爱人、她最终命运如何层层推进。和写于战后的《福田大佐的幸遇》和《漂亮男客》不同,虽然同样被归类于抗战小说,并收入同一个小说集出版,《无尽的爱》显然是以其真实性而非传奇性见长,正如侣伦所说,主角是真实的,故事背景是真实的,香港沦陷时期的社会状态是真实的,日本军国主义者的蛮横和残暴也是真实的{25}。为了表现这种真实性,侣伦在小说中嵌入了衣食住行等生活细节,如由于节省汽油而减少交通车辆,以至携带行李的乘客只能步行,六两四的配米制度,从西贡偷渡到内地的逃亡路线等等。无疑,这种对“真实”的强调和追求,是对日本当时正在炮制的“新香港”的一种抗争和揭露,也具有相当的历史价值。

在小说的开头,侣伦回避了对战争的正面描写,而是冷静而克制的抛出了他的战争体悟,对准了香港沦陷后的日常生活。“战争改变了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就是平日最讲究体面的人,也摆脱了自尊观念,做起从来不曾习惯的事情:摆一个摊子……”{26}战争带来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尊严的丧失以及生活方式上的诸多变化,在被称为商业之都的香港,商品买卖从来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当战争来临时,顺理成章的买卖关系被打乱,甚至还催生了一个新兴行业“故衣业”{27},而非常爱惜自己书籍的“我”需要靠卖书、烧书来维持生计乃至保证生命的周全。这原本就融合了作者本人的亲身经历,当小说再现这一情景时,除了将“摆摊”作为一种叙事的小手段,引出“我”与亚莉安娜的相识,同时内层的意义也昭然若揭:在残酷的战争压迫下,旧秩序摇摇欲坠,一种荒谬的、集权的新殖民秩序正重塑着市民的都市生活。

卢玮銮指出侣伦战前的小说具有十分浓厚的异国情调,从小说的表层结构来看,就是主角的生活方式带有很强的都市气氛{28},如他们喝的是咖啡、红茶,活动场所是餐厅、咖啡室、酒店、公寓,看的是外国电影和小说。在《无尽的爱》中,我们依然能看到这些元素,即便是沦陷时期,“我”和亚莉安娜还可以去咖啡店喝咖啡、吃布丁。对此,曾有研究者质疑这脱离了当时香港的真实情况,小说中的虚构情节无疑是作者始终也完全挥不去旧日浪漫的情怀{29}。笔者以为“情怀说”并不足以解释侣伦的小说笔法,实际上他利用咖啡店这种在香港随处可见又具有都市代表性的空间,来突出战争对日常生活的影响。在军政控制下的香港,市民可以在诸如九龙城邮政局旁的三角草坪、沙丽文咖啡店等地获得有限的自由、休闲空间,并维持摆摊做买卖、喝咖啡聊天等看似安全的日常活动,但这样的“安全”和“自由”空间也仅仅是相对侵略者炮制的权力空间而言,随时有被侵占的危险:咖啡店外面,凌乱而又沉重的皮靴踏在水泥路上的声音,提醒着我们一墙之隔的马路上有可能正上演着“把我们同胞的生命作着兽性的游戏”{30}。

如果这不足以说明都市生活变化的战时意义,那么再来看小说中的另一家咖啡店——与沙丽文咖啡店形成对比的松田御料理。日治时期,很多日本人聚居在九龙弥敦道、尖沙咀附近,小说也大致贴合了这一历史面貌:“弥敦道一带的店铺几乎完全是投机商人改设的日本风味的咖啡店,雇用了许多白俄和中立国女性作女侍;到处扬溢着柔和的音乐声。”{31}松田御料理就是其中之一,里面接待的全是日本军人。在这里,咖啡店已经彻底失去了它作为公共空间的意义,成了侵略者权力的象征。如同宪兵队长佐藤粗暴的宣言:“我们要怎样做就怎样做,这是我们的权力,谁也阻止不住我们。知道吗?这是大日本皇军吃茶的地方,一切都得听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命令。”{32}它打破的是现代都市商品买卖自由的规则,所以咖啡店常客“我”由于战争的原因,不仅被剥夺了喝茶、吃点心的权利,而且还受到了人格羞辱和生命威胁。这也是自马路上爆发的亚莉安娜和日军正面冲突之后,小说呈现的第二个压迫与反抗的戏剧点。

再回到文本中几个地点的串联。最初“我”是在三角草坪遇到亚莉安娜的,后来因为戒严两个人约在沙丽文咖啡店见面,从而知道了她和巴罗的爱情故事,但第二次的聚会又因为日军的暴行中断了,此后他们就被迫从咖啡店的交流转向“我”的私人寓所。这暗示战争/暴力挤压和吞噬了都市的公共空间,马路、街头变得不再安全,咖啡店也失去了代表“都会的情调和享乐的生活”{33}的荣光,游荡在街头的都市人被迫回到了家中。相同的叙事逻辑在《残渣》中体现的更加明显,这部小说以“一个战时的家景”为副标题,整个故事围绕林伯章及其亲友一家人展开,活动的空间就局限在楼梯间、客厅、书房和卧室。但“家”在乱世也面临着崩塌的危险,如戒严后的上门搜查、被宪兵盘查问话。而亚莉安娜在哈德逊道的家根本谈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它只是宪兵头子安置情妇的一处居所。

除了咖啡店,侣伦对战争时期日常生活的关注还集中在另一个基本的主题上——看书。无mC6T1i4JQITBnWzAbVO1Qg==论是在《我的日记》还是《战时·书与生活》这些散文中侣伦都曾谈到在战时他烧毁和卖掉了大部分书籍是其人生的巨大损失,甚至于逃亡生活中最感痛苦的精神上的匮乏也是缺少书。这种既是物质也是精神上的双重创伤将以另一种形式在他的小说中得到彰显,仔细阅读以战争时期为背景的几部小说,都可以看到书尤其是外国书的描写。一方面,看书这一行为反映出了战时日常生活的一面:《残渣》中的“二小姐”是在炮火声中读着书,《漂亮的男客》里“我”的床头放着一本《包法利夫人》,随时打开翻阅,因为“在一切夜间的正常生活随着地方的沦陷而失去活动的自由以后,除了躲在屋内读点书,我找不到更好消磨时间的方法,和更足以遗忘那丑恶底现实的东西”{34}。萨空了也曾在《香港沦陷日记》中提到战时可以做的只有看书、闲谈和在阳台眺望这三件事,由于已经烧毁和舍弃了与抗战有关的书籍报刊,他只能重新读了郑晓沧翻译的《小妇人》。{35}另一方面,在小说中书也是故事发展的推动要素。亚莉安娜是以卖书为掩护寻找在香港之战中失散的爱人,紧接着“我”从她那买了《吕贝卡》和《随风而逝》两本书,并通过后者的扉页上写着的一段预示着悲壮结尾的告白,“给我的亚莉安娜。——无尽的爱!你的巴罗。一九四○,圣诞节”{36},带出两人的爱情故事。当亚莉安娜与巴罗重逢在即却被日本兵暴力打断之时,“我”正在咖啡店凝神阅读《随风而逝》这本反映爱情和战争的通俗小说。神奇的是,在1940年代的沦陷上海,也不乏类似的叙事——时尚的女主角在电车等公共场所读着《随风而逝》,即便街头的戒严和封锁随时而至。

接下来再看《无尽的爱》中另一本书的命运,“三个宪兵放下枪柄蹲下来翻书……有一个随手翻到一本《琵亚词侣画集》,看到那里边的色情线条画,两个争着抢看,格格的发出粗野的笑声;立即又赶上去叫喊那已经踱得远了的同伴”{37}。琵亚词侣即比亚兹莱,是西方唯美主义的天才画家,中国最早介绍他的作品的是田汉,以鲁迅等、郁达夫为代表的文艺界对他都有很高的评价。与侣伦亦师亦友的叶灵凤就深受比亚兹莱的影响,被称为“东方的比亚兹莱”,侣伦也在战后写过一篇介绍《琵亚词侣诗画集》(1979)的散文。笔者在意的是,侣伦在小说中设置的宪兵哄抢比亚兹莱的画作这一事件所显示的张力,显然是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和隐喻的,不由得让我们联想到张爱玲《小团圆》中的一个场景,“这是她英文教授的房子,她看他的书架,抽出一本毕尔斯莱插画的《莎乐美》,竟把插图全撕下来,下决心要带回上海去,保存一线西方文明”{38}。张爱玲将九莉撕画这一破坏行为视为是“保存一线西方文明”,不仅意味着在她而言比亚兹莱比王尔德更能代表西方文明,而且在战时的香港这种文明已经无法延续下去,所以才有必要由一个港大的女学生冒险带到上海去。那么是什么促使九莉或者说张爱玲产生这样的想法?这竟然在侣伦这寻到了答案。

黄心村通过检视张爱玲、施济美等女性作家对“乱世佳人”的吸收和挪用来强调战时的女性书写,同时也很好地借郝思嘉的中国游记显示了二十世纪上半叶英美通俗文化在上海世界主义的那几十年中经久不衰的影响力{39},而这番论述恰恰适合于这个与上海互为镜像的城市——香港。无论是通俗小说《随风而逝》还是唯美主义的比亚兹莱,都可以视为是20世纪初在中国最现代的两个都市上海和香港产生了很大影响的西方文化的代言者。《无尽的爱》中出现的这两本书,不管是侣伦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很巧妙地将侵略战争、都市生活与西方文化关联起来了,如同咖啡店一样,共同谱写了一曲沦陷香港的哀歌,也象征着侣伦在寂静的流亡时光中悼念的被战争打断了的城市生活的好梦。

三、认同:从“浪漫的爱”到“伟大的爱”

侣伦在他早期的爱情小说中喜欢用三角或多角关系,比如《伏尔加船夫曲》(1931)、《超吻甘》(1934)、《永久之歌》(1941)等,《无尽的爱》延续的仍旧是这个模式,只不过在战前是一般男女的三角恋情,到了战时新的三角模式代替了旧的,以下是《无尽的爱》中的人际关系转变的示意图:

战前的“巴罗—亚莉安娜—查理”和《永久之歌》中“哈莱—戴茵娜—史密德”的三角恋模式非常类似,同样是发生在外国人身上,同样的二男追一女。香港之战爆发后,参加义勇军的巴罗被俘入狱,亚莉安娜被迫成为宪兵队长佐藤的情妇,这个三角模式被暂时悬置,引入了以“我—亚莉安娜—佐藤”为代表的一种新的以民族情感维系的三角模式。李海燕在《心灵革命:现代中国爱情的谱系》中指出:“民族是以情绪唤醒式的言语组织而成的,强调横向的身份认同、平均主义、唯意志论和爱国牺牲。民族主义坚守一种更高的或曰英雄化的行动模式,如民族解放、抵制运动或革命、超越日常生活并使其沦为附庸,还将英雄化与日常性之间的张力明确表达为爱国之爱与浪漫之爱之间的矛盾。”{40}也就是说,日常性的浪漫爱往往被视为英雄化的祖国之爱的阻碍,而祖国之爱也常常压抑浪漫爱,这在1930年代的革命加恋爱的小说中表现的尤为明显。但《无尽的爱》处理的略有不同,因为“家仇”和“国恨”被导向了不同的对象:作为故事叙述者的“我”与侵略者有着民族仇恨,但“被注视”的亚莉安娜与侵略者的冲突本质却不在此。

通过阅读文本我们可以知道,故事的表层是在呈现亚莉安娜和巴罗的个人之爱。为了与失散的巴罗相聚,亚莉安娜在乱世中四处奔波打听他的下落,两人在马路上的重逢也是充满了戏剧性,体现了“无尽的爱”这一题眼。甚至于巴罗是为了担心恋人嫁给自己的情敌而非更高的革命需求选择了越狱,亚莉安娜为了替未婚夫报仇而非民族仇恨毒杀了宪兵队长。为此小说出版后曾遭到左翼作家的质疑以及诸如“恋爱至上”“孤芳自赏”{41}的批评。但侣伦的本意并非要写儿女英雄、革命加爱情的故事,而是想要强调在战时世俗意义上的“个人之爱”可以让渡给一种“伟大的爱”。即他在《由〈双城记〉说起》中说到的“自我牺牲”的提升:

我们不否定那种“舍己为人”的精神的崇高,但是他的出发点如果只为了“爱情”,或为了个人的“友谊”,那圈子还是很狭小,它只能赢得小部份人的喝采。如果能够把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加以发扬、加以扩大,跃出那狭小的圈子,为更多不幸的人的幸福和好处去作“自我牺牲”,意义将更为重大,也才配得上广大的人们用“伟大”这字眼给予颂扬。{42}

所谓为了“爱情”或者“友谊”的牺牲可对应《永久之歌》和《都会的哀情》中的史密德、舞女正枝,而“更多不幸的人的幸福和好处”在战时的具体所指便是包括但不限于民族国家的利益,可以说《无尽的爱》是他从追求“浪漫的爱”转而面向“伟大的爱”的拐点,其核心便是由同情震荡开来的情感链接。因此,发生在马路上的暴力情节便有了表现至死不渝的爱情之外的第二层意义,即引发观看者“我”的同情和共情,“由于这一种混合着仇恨而自然浓烈起来的同情心,我觉得帮助这两个人减轻痛苦是我的一种义务”{43}。

如果说幻灯片事件后,观看者和受害者之间同情回路的缺失,让鲁迅走上了终其一生求索民族身份意义的道路,因为在他的眼中同情的失落充分意味着民族的失落{44}。那么侣伦便利用了这种借助“爱情”触发的同情,在小说中建构了一个具有香港地方特色的反战共同体。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和朋友黄会冒着危险替身为“异族”的亚莉安娜和巴罗传递信息,亚莉安娜也会为“中国人在忍受着种种不同方法的酷刑”{45}而感到精神痛苦。作者试图在小说中寻求一种战时的普遍性,“你我都是遭遇共同的灾难:日本人把我们的生活秩序打碎了。凭着这共同的命运,加上大家的相识,不应该是朋友么?虽然我连你的国籍也不知道”{46},通过这样的认知来超越民族主义的情感机制。由于有着保卫香港,抵抗军国主义暴行的这一共同需求,家仇、国恨搅合在一起,从而凸显了香港抗战的地方色彩。在这种认知结构下,浪漫爱反而成了实现“伟大的爱”必不可少的基石。

然而吊诡的是,在这个反战共同体中侣伦又时不时地会分离出“他者”,以亚莉安娜和巴罗这些“异族”来确立自己的民族身份。比如卖书这一行为,“我”多次强调自己卖的是中国书,而这个西洋少女所卖的是西书,在战时中国书比西书更容易出售;更重要的是,“我”始终坚持“回内地去”的信念,充分反映了作者的民族自信和身份认同,这与他在《归航》中流露出的情感是非常一致的。曾有研究者提出,侣伦生长于殖民统治下的香港,对种族压迫并没有多少感受,反而在作品中时常流露出对殖民文化的认同{47},自然有一定的道理。但仍要注意文化认同与身份认同二者的区别。早在九一八事变后,侣伦便意识到香港市民民族意识的觉醒,“许多人仿佛从长时期的沉睡中觉醒过来,从各方面本能地表现出爱国情绪”{48}。在《我的日记》中侣伦自我剖析道:“一九三七年是抗战爆发的一年,不但我们的民族翻出了新的史页,同时我的生命也转进了新的境界……看到整个民族在迎接着那么沉重的苦难,我深切地认识了自己是属于一个值得骄傲的伟大群体,这群体是驮着苦难在作着存亡之间的搏斗……我希望着离开自己生活下来的地方和环境,跑到另一个境界里去,为那开始涌现的光明做一点事情。”{49}可见,生于香港长于香港的侣伦早在1937年就萌发了到内地参加抗战活动的想法,事实上,他的弟弟李向阳以及身边友人廖冰兄、张吻冰都曾投身抗战工作。香港沦陷后,侣伦之所以选择踏上流离困顿的逃亡之路,固然是有朱石年说的“日寇按口配粮,香港青年多不甘心做顺民”{50}的顾虑,更重要的是与他偏左的立场和抗战意识有关。在战前无论是个人交游还是思想意识上,侣伦已经有很明显的左的色彩,包括在主张抗战的《朝野公论》上发表了多篇小说,与叶灵凤等南来文人也时有往来,在其友人眼中,侣伦因偏向社会主义,被当年左翼文坛许为同道中人。{51}抗战时期侣伦曾作为编剧创作了《蓬门碧玉》《民族罪人》等十几部电影剧本,其中他进入电影圈接触的第一部影片《时代先锋》是涉及东北抗日斗争的一个爱情故事,而他最后负责编剧的《大地儿女》也是一部典型的国防电影。再回到小说中他会让“异族”亚莉安娜也许下逃脱后与巴罗到中国内地伤兵医院做看护、拿枪当志愿兵的愿望,这无疑是作者本人意志的体现:只有回归祖国才有机会告别被殖民的“地狱时代”,畅游于自由的氛围。

同时,在小说集《无尽的爱》中,侣伦塑造了亚莉安娜、李小姐、漂亮男客这样的女性形象,他们聪慧、富有魅力,面对日本侵略者时更能够发挥自己的优势,坚决予以反击。侣伦将都市女性从“情场”转移到“战场”,赋予了她们女战士、女英雄的新形象。不难看出,在这些带有传奇性的小说中,女性力量一再得到彰显和肯定。《无尽的爱》没有抹杀香港之战中作为主力战斗的英军作战的史实,但英军的节节败退,面对日军的侵略毫无抵抗之力,则反衬出市民们的顽强不屈。可以说,在日本军国主义的暴力面前,港英政府的正面抵抗失去了威力,反而是普通民众、女性、少数族裔成为了新的抵抗力量。这种对英国殖民者的质疑到了《残渣》就更为明显,侣伦借林太太之口说出了当时大部分人的困惑:“她不是从收音机里听到广播演说,说香港政府决心和日本军战到底来保卫香港么?不是叫大家镇定么?不是说英军在新界抵抗着日军么……现在,这信念却给林伯章说的那个消息动摇了。”{52}像林伯章、林太太这样不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从而把希望寄托在英国人以及神佛菩萨身上的普通市民并不在少数,这无疑是英国在香港的长期殖民管治的后遗症。小说中最耐人寻味、塑造最为成功的人物是包租公林伯章,相比还存有“让我们中国军队把日本仔打回头去”{53}想法的林太太,他是以一种狡猾、怯懦、唯利是图的商人形象出现的,“像他那样,传统地两代都是在外洋发达起来的,祖国只是个概念上的名词,实际和他并不相干。乡下呢,除了年青时代因为结婚回去过一趟,三十多年来,由于远离和一种外向思想的加深,他的印象是和祖国观念同样单薄的”{54}。虽然侣伦对林伯章这一典型人物的塑造很少为研究者所关注,但如果仔细思考上面的这段引文我们会发现,侣伦其实已经通过林伯章这个人物剖白了身居殖民地的国人的身份认同问题——没有了传统乡土的羁绊和信仰的维系,林伯章这样的商人已经被资本异化,割裂了与祖国的联系,也因此,在日本攻占香港前,他已经催促家人制作了太阳旗悬挂在房屋前,以这种投机取巧、欠缺民族节气的方式来求得一时的安宁。毫无疑问,侣伦对林伯章以及他所代表的包租公乃至投机商人有着强烈的讽刺和批判,但绝不能忽视作家透过这一现象所清楚意识到的殖民文化和战争所带来的畸形后果,从而对作为殖民地的香港以及岛上的普通民众所持有的同情和反思。

四、结语

侣伦曾强调他的作品并不能完全以纵向的线性发展观来评价他的创作风格,因为他的创作态度是以个人的感念出发,感触到什么就写什么,因此常常在同一个时期内,会写出题材不同,甚至风格不同的小说。{55}但1942-1945年他在紫金县所作的诗歌、散文、小说在主题上却有一定的统一性。由于身居远离都市的山野乡间,作家获得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写自己想写的、熟悉的内容,作品也更具层次性、复杂性甚至冲突感,正如有些研究者指出的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战争和人性所抱有的抒情化与理想化的幻想,但又不乏对战争中异化的人及自身的殖民身份的反思。而直面战争所受的创伤和在外逃亡的复杂心态,使得侣伦在作品中反复回忆和描绘香港,一次次重温香港之战,在这个过程中地方获得重新被体认的机会,活动在地方上的各色人物鲜活起来,既有敢爱敢恨、勇敢无畏的异族少女,也有蝇营狗苟、为私利丧失民族气节的包租公,还有出场不多、表面上做了日本人的宪查,但又承担着“别方面的特殊任务”的黄,加上对咖啡店、书这些与都市人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细节的关注,使得他的抗战小说带有鲜明的香港地方色彩。显然,对侣伦来说,书写香港之战不仅仅具有抗战宣传的意义,同时也关联着个体的战争、地方体验,体现了他对香港和祖国的重新想象,同时,侣伦战时的经历及其文学创作也可启发我们去思考这批香港早期的新文学家们在国难时期的成长与选择。

①⑩{50}{51} 朱石年:《忆已故文友侣伦生前二三事》,《春秋杂志》1988年第747期。

② 东瑞:《侣伦中短篇小说的特色》,《读者良友》1984年第8期。

③ 庄浩然:《20世纪中国散文史论》,学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3页。

④ 1948年茅盾重返香港时又续写了《生活之一页》,1980年香港时代图书有限公司收集了以上作品出版了一个集子《脱险杂记》。

⑤ 夏衍:《走险记》,《野草》1942年第3卷第6期。

⑥ 唐俟:《随感录:(五九)“圣武”》,《新青年》1919年第6卷第5期。

⑦ 金仲华:《香港之战经历记》(一),《国讯》1942年第298期。

⑧ 侣伦:《归航》,《新生日报》1946年2月27日。

⑨ 莫世祥、陈红:《日落香江:香港对日作战纪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30-131页。

{11}{13}{42}{48}{55} 侣伦:《向水屋笔语》,香港: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217页,第205页,第282-283页,第160页,第241页。

{12} 侣伦:《人参(山国忆语)》,《星岛日报》1947年7月18日。

{14} 侣伦:《流亡的除夕》,《新生日报》1946年2月21日。

{15} 《编辑室》,《现代周报》,1944年8月12日,第43页。

{16} 《遮阳镜》1937年刊登在《朝野公论》第2卷第9-10期,《罗道夫先生》又名《母亲说的故事》,在1941年就被收入由中国出版公司出版的小说集《黑丽拉》中。

{17} 侣伦:《无名草》,香港:虹运出版社1950年版,第3页。

{18}{20}{26}{30}{31}{32}{34}{36}{37}{43}{45}{46} 侣伦:《无尽的爱》,香港:虹运出版社1947年版,前记,前记,第1页,第24页,第28页,第32页,第73页,第5页,第10页,第10页,第44-45页,第9页。

{19} 侣伦:《残渣》,香港:星荣出版社1952年版,第3页。

{21}{25} 侣伦:《无尽的爱》,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5年版,前记第1页,第1页。

{22}{23}{24} 赵雨乐、钟宝贤、李泽恩编注:《军政下的香港——新生的大东亚核心》,王琪、张利军译,香港:三联书店2020年版,第55页,第162页,前言。

{27} 日治时期香港市民为了维持生计纷纷走到街头摆摊,日治政府规定市民需于指定区域摆卖。其中旧衣买卖最为盛行。参见刘智鹏、周家建《吞声忍语——日治时期香港人的集体回忆》,香港:中华书局2010年版。

{28} 卢玮銮:《侣伦早期小说初探》,收入黄继持主编《八方文艺丛刊》第九辑,香港:文学艺术协会1988年版,第55-65页。

{29} 黄振威:《日治时代的香港——谈侣伦的中篇小说〈无尽的爱〉》,《香江文坛》2003年总第16期。

{33} 吴晓东:《海派散文的都市语境》,《长江学术》2014年第1期。

{35} 萨空了:《香港沦陷日记》,香港:三联书店2016年版,第142页。

{38} 张爱玲:《小团圆》,台北:皇冠出版社2009年版,第71页。

{39} 参见黄心村著,胡静译《乱世书写:张爱玲与沦陷时期上海文学及通俗文化》,上海三联书店2010年版。

{40}{44} [美]李海燕:《心灵革命》,修佳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0页,第249页。

{41} 霖明,孟仲,文桑,周志,韦诚:《寂寞的梦——读侣伦的〈无尽的爱〉与〈永久之歌〉》,《青年知识》,1949年第41期。

{47} 赵稀方:《城市经验与殖民反省——侣伦与张爱玲的香港叙事》,《名作欣赏》2018年第22期。

{49}{52}{53}{54} 侣伦:《香港当代作家作品选集·侣伦卷》,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14年版,第309-310页,第162页,第199页,第192页。

(责任编辑:霍淑萍)

Memory of the Fall and Self-identification:

Lü Lun’s Hong Kong Writing in the 1940s

Chen Rong

Abstract: After the breakout of the Pacific War, Lü Lun fled to Zijin county, Guangdong, to live in seclusion there. Such works he wrote there as Endless Love, ‘Dregs’ and ‘Returning Home by Boat’, represent disasters, authoritarian rule, resistance and escape as occurred in the Hong Kong war, written in different genres,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 or timelines, from which one can identify his attachment to the local Hong Kong, his pride as a member of his motherland, his strong sense of identity, and his passionate anti-war consciousness. Doubtlessly, the fall of Hong Kong and his fleeing to another place enriched Lü Lun’s experience of the war and his Hong Kong writing. With cafes and writing as a concrete gripper, he truthfully represented how daily urban life changed as a result of the war while trying out a set of paradigms that transforms love and the sentiment structure of national sympathy, constructing an anti-war community typical of the place that is Hong Kong, further reflecting on and establishing his own national identity.

Keywords: Lü Lun, memory of the fall, Hong Kong writing, self-identif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