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嘉靖时期通贡绝贡政策的运用

2024-09-26 00:00马宇通
西部学刊 2024年18期

摘要:通贡和好是指明王朝采用行政手段,对周边蒙古部落实行羁縻管辖,将其纳入华夷一体治理体系的方略。而闭关绝贡是对周边蒙古部落采取强硬态度,力求减少与其接触,采用华夷有别的对蒙方略。通贡与绝贡的核心在于“蒙古部落政治归附明朝,明朝对蒙古部落进行经济赏赐”,但其忽视了明朝内部政治斗争的影响。嘉靖时期,明朝在应对吐鲁番和土默特的过程中,产生两种迥然不同的方式。前者实现了与吐鲁番的通贡和好,实现了明朝西域秩序的重建。后者对土默特实行敌对的闭关绝贡政策,导致河套地区的局势彻底陷入混乱,给明王朝的统治造成了巨大危机。

关键词:通贡和好;闭关绝贡;嘉靖;政治斗争

中图分类号:K24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8-0118-05

An Analysis of the Application of the Policy

of Accepting or Refuseing Tribute in Jiajing Period

Ma Yuto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 Hohhot 010000)

Abstract: Accepting tribute for reconciliation is a administrative strategy that the Ming Dynasty adopted to control the surrounding Mongolian tribes and incorporate them into the governance system of Huayi, whereas the closing off and refusing tribute for hostility means the Ming Dynasty taking a tough attitude towards the surrounding Mongolian tribes, and striving to reduce contact with them, another governance system that differentiates Hua (the major Han nationality) and Yi (other minor nationalities). The core of accepting or refuseing tribute is that “the political sovereignty of Mongolian tribes belongs to the Ming Dynasty, who grants economic rewards in return”, which overlooks the impact of internal political struggles in the Ming Dynasty. During the Jiajing period, the Ming Dynasty produced two different policies of tribute when dealing with Turpan and Tumed. The former friendly policy of accepting tribute to Turpan helpe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order in the western regions of the Ming Dynasty, while the latter hostile policy of refusing tribute against Tumed made Hetao region fall into chaos which caused a great crisis to the rule of the Ming Dynasty.

Keywords: accepting tribute for reconciliation; refusing tribute for hostility; Jiajing; political struggle

对蒙古部落采用通贡和好的政策,是指将位于边疆地区的蒙古部落纳入中原王朝的统治之下,如王琼所言:“我朝鉴前代之弊,建卫授官,各因其地,姑示羁縻,不与俸粮,贻谋宏远,万史当所尊守者也。”[1]211明中期以来,随着明朝国力的衰弱,明王朝为了更好地控制蒙古诸部,逐渐完善了通贡和好这一政策。嘉靖初年在嘉靖革新的背景下,成功地实现了与吐鲁番的通贡和好[2]。但是嘉靖中后期,伴随着土默特部的崛起,明朝政府没有再采用这一方式,而是采用与此相对的闭关绝贡的方式,最终诱发了严重的政治军事危机。关注明朝嘉靖年间的通贡和好与闭关绝贡的政策,对于理解吐鲁番和土默特等边疆部落如何被纳入到王朝国家的治理体系中,揭示明朝对于边疆的治理方略,洞悉明朝中央与边疆区域的关系,均具有重要意义。

一、通贡绝贡政策的内涵

元明易代之后,在明朝的分化打击下,长城以北的蒙古诸部在分裂与统一之中忽衰忽盛,极大地挑战着明朝的边疆治理政策与治理能力。在这些蒙古部落中,有的离明朝统治中心距离遥远,有的则紧邻明朝长城沿线,毗邻帝国都城。为了更好地应对蒙古诸部落,明朝采用了羁縻的方式,其中通贡是拉拢手段,绝贡是惩戒措施。明朝对吐鲁番和土默特实行的政策,旨在实现三个目的:政治归附、军事缓和以及经济依附。

(一)蒙古部落对明朝中央政府的政治归附是通贡绝贡政策的基本内容

自明初以来,如何处理北部的蒙古问题就是明王朝面临的最大难题,但是明朝一直没有很好的应对之策。“故终明之世,边防极重,而为朝野上下所共忧虑者也。”[3]自成化以来,随着吐鲁番的崛起,明帝国西域地区的秩序被彻底改变。在明世宗即位前的60年间,明朝一直采用闭关绝贡的方式,试图强使吐鲁番归顺明朝,承认明朝的政治安排。到嘉靖前期,明世宗通过任命王琼,以“抚”的手段应对哈密危机,采用通贡和好的方式恢复了明初和吐鲁番友好交往的状态,确保了西域地区的安全与稳定。可是,自天顺以来,蒙古诸部就持续入套,侵扰明朝北部边境。到了嘉靖时期,土默特部在俺答汗的带领下壮大崛起,多次请求通贡,明朝没有答应,一直采用闭关绝贡的方式。明朝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惩戒土默特部,但这样反而引发了更加严重的军事威胁。

(二)蒙古部落与明朝中央政府的军事缓和是通贡绝贡政策的第二层目的

明初对于西域的经营随着吐鲁番的崛起而遭到破坏。吐鲁番势力的不断壮大,不仅威胁到了明朝的关西七卫“关西七卫”:是指明朝在嘉峪关以西(今甘肃西北、青海北部及新疆)设立的7个羁縻卫所,又称“西北七卫”和“蒙古七卫”(因七卫首领皆为蒙古贵族),先后有安定卫、阿端卫、曲先卫、罕东卫、沙州卫、赤斤蒙古卫、哈密卫七卫,后沙州卫内迁,在其故地又设罕东左卫。,甚至还造成了空前严重的“甘肃之变”。明世宗早期,通过任用王琼,采用通贡和好的方式,实现了西域地区局势的和平。而河套地区由于明初卫所内迁,蒙古部落的不断南侵,到了明世宗时期,明朝北部东起蓟辽、西抵甘肃的广大区域都受到了土默特部的军事威胁。土默特部为了迫使明朝同意开关通市,进逼京师,爆发了“庚戌之变”。但是,面对土默特部导致的严重政治军事危机,明世宗一直不允许和议,导致嘉靖中后期土默特部对于明朝的军事威胁愈演愈烈。直到隆庆和议后,双方才实现了军事缓和。

(三)各蒙古部落对明朝的经济依附是通贡绝贡政策的又一体现

由于地理位置以及草原游牧经济的单一性与脆弱性,吐鲁番与土默特部自身的生存与发展对明朝有着巨大的依赖,主要涉及内地向草原的移民以及草原与内地之间的贸易往来。在俺答汗经营时期,大批汉地百姓出关,进入到了土默川地区,进行农业开垦种植,形成了较大规模的农业区——板升。由于游牧经济的单一性与脆弱性,各蒙古部落对与明朝进行通贡具有很强烈的愿望。正是双方之间经济的天然互补性,使得内地的物产对于各蒙古部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因此,明朝以通贡和闭关绝贡为手段,希望以此实现各部落对明朝的归附以及接受约束。

(四)通贡绝贡政策的其他内涵

除了政治归附、军事缓和、经济依附,通贡与闭关绝贡政策还涉及文化交流、民族融合等国家统治权力的其他方面。然而,明朝对不同的蒙古部落采用通贡与闭关绝贡的政策取决于明朝的国力、皇帝个人的意志等多种因素。同样是嘉靖时期,对于吐鲁番与土默特两部所采取的治理措施截然不同,其结果也迥异。嘉靖时期是明朝处理与各蒙古部落关系的关键阶段,也是明朝探索边疆治理方略的重要时期。在嘉靖时期对于吐鲁番与土默特二部的经营中,虽然未能解除与土默特的紧张关系,但这一时期却是明朝对于通贡与闭关绝贡政策选择与应用的成熟时期。

二、哈密危机的处理过程

成化九年(1473)四月,吐鲁番占据哈密卫城,俘虏忠顺王母,抢夺朝廷金印。明朝君臣对于吐鲁番的挑衅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兵部尚书白圭等人认为哈密卫是明朝西域地区的藩篱,地位非同一般。如今哈密丧地失国,百姓奔走控诉,朝廷怎能置之不理。于是,他们请命指挥詹升携带敕令前往哈密,传达朝廷的旨意:“令其悔过自新,退还哈密境土,并敕赤斤蒙古等卫会兵并力以相卫翼,仍敕甘肃总兵等官振扬威武相机以行从之。”[4]2225

宪宗采纳了这一建议,一方面派遣通事都指挥使詹昇携带敕谕前往吐鲁番部,命令他们退还哈密土地城池,改正错误;另一方面敕谕其余关西六卫合兵一处,做好武力讨伐吐鲁番的准备;同时还命令甘肃总兵:“振武扬威,相机以行。”面对吐鲁番的挑衅,明朝的第一反应是正常的,但是应对效果不佳,明朝低估了吐鲁番的野心。宪宗发布敕谕之后,效果并不显著,此后关西七卫中余下的几卫也逐个被吐鲁番蚕食。直到此时,明朝君臣才深刻意识到哈密危机的严重性。“哈密实为西域诸夷喉咽之地,若弃之不救,窃恐赤斤蒙古、罕东、曲先、安定、苦峪、沙州等卫亦为吐鲁番所胁,则我边之藩篱尽撤,而甘肃之患方殷。”[4]2270

弘治八年(1495),甘肃巡抚许进认为:“自吐番倡乱以来,西鄙用兵余二十年,凯音未奏,主忧臣辱。”[5]自成化以来,明朝采用的经略手段难以奏效,反而使局势愈演愈烈。此时,明朝君臣也已认清,无法使吐鲁番主动交出哈密,必须转换策略。弘治年间,明朝曾经联合关西诸卫合力征讨,试图使用军事手段夺回哈密,但随着明军东撤,吐鲁番又接踵而至。如此反复,哈密饱受侵扰,军事效果也难以奏效。明朝投入巨大,但897f412670fba359891aec2647df58dc边事毫无起色,不仅关西诸卫日益残破,随着吐鲁番的日益壮大,明帝国的西部边境也将面临巨大危机。

正德十四年(1519),忠顺王拜牙“弃国逃走,至今年久,远避绝域,自不敢回,又启衅端”[6]1057。面对吐鲁番的侵扰,明朝无力应对。当时,忠顺王的下属心怀异志,与吐鲁番暗中勾结。而其余大量忠于明朝的部众则大量东迁,不愿返回哈密,哈密实际上已经成为一座空城。朝廷遣都御史彭泽统兵取回忠顺王印信。吐鲁番见明朝并未按照约定赏赐,又愤慨于副使陈九畴恣戮部落首领,因此速坛满速儿督牙木兰率众以复仇为名,入境袭扰,杀害游击将军芮宁,掳掠以去。至嘉靖三年(1524)十一月,“二酋长复督火者他只丁等率众围困甘、肃二州,攻破城堡,大肆杀掠。”[6]1052到了嘉靖初年,“哈密、沙、瓜,已归附土番,嘉峪关外即贼境,西域从此不通,地方滋益多事。”[6]675面对这样的局面,明朝该如何应对?是采用通贡来控制吐鲁番,承认它在西域的地位;还是闭关绝贡,继续强硬对待,与吐鲁番紧张对峙。

明世宗继位后,纠结于是继续执行此前的闭关绝贡政策还是实行通贡友好的政策。太祖、成祖两朝所立的法规对明朝君臣有极大的约束力,遵循旧制是明朝君臣的共识。正如王琼所言:“我朝前代之弊,建卫授官,各因其地,姑示羁縻,不与俸粮,贻谋宏远,万世当所尊守者也。”[1]272所以自宪宗、孝宗、武宗以来一直要兴复哈密,不承认吐鲁番对哈密的占领。正德后期,明武宗沉溺于豹房,不理政事。明世宗继位后,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在世宗的支持下对朝廷文官系统进行了整顿。与豹房关系密切的锦衣校卫王邦奇以及兵部尚书等人被贬官,他们成为嘉靖革新中被清洗的群体。但是世宗即位初期开始的“大议礼”事件“大礼议”事件:指发生在正德十六年(1521年)到嘉靖三年(1524年)间的一场皇统问题上的政治争论,原因是明世宗以地方藩王入主皇位,为其改换父母的问题所引起,是明朝历史第二次小宗入大宗的事件。大礼议的核心是明世宗能否改换父母的重大争论,即对明武宗遗诏如何诠释的问题,是明代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使明朝整个朝廷出现了巨大的动荡。嘉靖三年(1524),世宗想要独揽大权,想要尊崇自己的生父,尊为皇考。结果南北京师七百多名官员纷纷上书,反对嘉靖皇帝此举。甚至引发了左顺门这一惨案,文官们伤亡惨重。世宗通过武力强力推进。嘉靖七年(1528),嘉靖皇帝命人把在“大议礼”事件中官员的奏折编成《明伦大典》,颁行天下,定下反对他的官员的罪状。在正嘉之际被排挤出朝廷的官员,此时通过在“大议礼”事件中迎合皇帝,希望以此回到朝廷。

“大议礼”事件让明世宗意识到朝臣反对激烈,迫切需要在朝廷内有自己忠实的支持者。这一时期,通过一系列冤狱,明世宗达到了目的。此时,关于哈密危机,明朝内部掀起了“封疆之狱”。王邦奇在嘉靖六年(1527)二月上书点兴“封疆之狱”后,以西北边事作为一种政治手段来打击杨廷和、彭泽等人。就在同一年,作为“大议礼”事件中的新贵桂萼、霍韬、张璁等人支持举荐王琼。王琼在大议礼事件中也站队正确,是支持明世宗的。王邦奇上书西北边事,弹劾杨廷和、彭泽等人,认为他们在正德后期闭关绝贡,擅杀吐鲁番使臣,引发了甘肃危机。桂萼等人以王琼受到杨廷和迫害为名,利用明世宗起用反对杨廷和官员的心理,王琼得以被重新任用。在明世宗的全力支持下,王琼放弃了此前的闭关绝贡政策,采用“抚”的方式来对待吐鲁番,希望恢复到明初与吐鲁番友好的状态。王琼采用通贡友好的方式实现了与吐鲁番的和解,妥善解决了西北危机局势,在处理“不忘祖宗羁縻成法”和“便于今日控驭”之间找到了平衡点。吐鲁番在政治上归附明朝,明朝对其通贡友好。此后哈密有时自立,但一直保持朝贡。西域其他蒙古部落:赤斤蒙古、安定、阿端、罕东、火州等部落繁衍生息,和明朝一直保持朝贡关系。嘉靖初年采用通贡的方式,而放弃多年的绝贡政策,不仅仅是当时的形势所逼,在更大程度上是受到明朝内部政治斗争的影响。以杨廷和为首经略西北边事的官员,在“大议礼”事件中反对明世宗。通过“封疆之狱”,支持世宗的王琼等人经略西北,为朝廷采用通贡手段创造了条件。

三、河套危机的处理过程

宪宗时期,蒙古部落进入河套,这一地区危机凸显。“五年冬十一月乙未,毛里孩犯延绥。是年冬,阿罗出入居河套。”[7]“七年,癿加思兰入居河套,与阿罗出合。”[8]168“成化九年,秋七月壬辰,巡抚延绥都御史余子俊败癿加思兰于榆林涧庚子,王越袭满都鲁、孛罗忽、癿加思兰于红监池,大破之。诸部渐出河套。”[8]169此后的20年间,蒙古部落没有大规模的入套活动。

宪宗后期,蒙古部落再次进入河套地区。弘治十三年(1488),“小王子部入居河套,犯延绥神木堡”[8]193。御史史琳等上奏:“往年小王子部落,冰冻则西入河套,河开则东过大同、或间来朝贡、或时有侵犯,未敢大肆猖獗。自弘治九年,朝贡回以赏薄,生怨频来侵掠,今春遂入西路大获而归,意犹未满。冬初复来剽掠,幸我军声势联络,御之出境。今虽渡河而西,明春恐复东寇,请仍行各守臣严为之备。”[8]3057面对入套的蒙古部落对明朝不断袭扰,明朝内部再次提出“议复河套”的主张。“初,弘治末,朝廷清明,诸大臣协和,尽心体国,为经久计,以故议复河套。会孝宗崩,瑾既专政,一清复得罪去,遂无敢言及河套者,我边日减,敌日进矣。”[9]但是,因为政治斗争,杨一清最终隐退。

明世宗时期,达延汗的离世导致蒙古部落再次陷入分散状态。“时小王子最富强,控弦十余万,多畜货贝,稍厌兵,乃徙牧东方,称土蛮,分诸部落在西北边者甚众。曰吉囊、曰俺答者,于小王子为从父行,据河套,雄黠喜兵,为诸部长,相率躏诸边。”[8]8478吉囊和俺答占据了河套地区,不断侵扰明朝边境地区。

嘉靖十九年(1540)秋,“俺答及其属阿不孩遣使石天爵款大同塞,巡抚史道以闻,诏却之。以尚书樊继祖督宣、大兵,悬赏格购俺答、阿不孩首。遂大举内犯,俺答下石岭关,趋太原。吉囊由平虏卫入掠平定、寿阳诸处。”[8]8479“二十一年夏,敌复遣天爵求贡。大同巡抚龙大有诱缚之,上之朝,诡言用计擒获。帝悦,擢大有兵部侍郎,边臣升赏者数十人,磔天爵于市。敌怒,入寇,掠朔州,抵广武,由太原南下,沁、汾、襄垣、长子皆被残;复从忻、崞、代而北,屯祁县。参将张世忠力战,敌围之数重。自巳至申,所杀伤相当。已而世忠矢尽见杀,百户张宣、张臣俱死,敌遂从雁门故道去。秋,复入朔州。吉囊死,诸子狼台吉等散处河西,势既分,俺答独盛,岁数扰延绥诸边。”[8]8479

嘉靖二十五年(1546),曾铣上疏“议复河套”,提出驱逐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难度极大,但是修筑边墙是一个短期内较为可行的方式。世宗敕喻:“虏据河套为中国患久矣,连岁关陕横被荼毒,朕宵旰念之。而边臣无分主忧者,今铣能倡逐虏复套之谋,厥猷甚壮。本兵乃久之始,覆迄无定见何也。其令铣更与诸边臣悉心图议,务求长策。嗣上方略,此边境千里沙漠与宣、大地异,只可就要害修筑。兵部其发银二十万两予铣,听其修边饷兵,造器便宜,调度支用备明年防御计。”[10]5297-5298

嘉靖二十七年(1548),曾铣提出出兵的上疏后,内阁大臣请求皇帝最终裁决。皇帝上谕:“套虏之患久矣,今以征逐为名,不知出师果有名否?及兵果有余力,食果有余积,预见成功可必否?昨王三平未论功赏,臣下有怏怏心。今欲行此大事,一铣何足言?秪恐百姓受无罪之杀。我欲不言此,非他欺罔比,与害几家几民之命者不同。我内居上处,外事下情何知可否?卿等职任辅弼,果真知真见,当行拟行之。”[10]6088严嵩在体会世宗的想法后,上疏谴责曾铣。其余大臣也纷纷上疏,阐释他们认识到了错误。世宗命兵部尚书王以旂复会廷臣议“议复河套”一事,最终大家达成的方略是:“虏兵强,据险为中国计。但当练兵积粟,来则御之。不宜与之较曲直争尺寸,宜令铣严督各镇蓄兵养威,加意防御,前议出师搜套一应事宜悉行停止。果虏侵犯疆场,则须督率将士大张挞伐之威,无得推避无得推避误事。”[10]6093此后矛头指向了提出“议复河套”的曾铣,世宗再次敕喻:“套虏非新近事,先朝但防守耳。铣无故轻狂,倡议虽奉谕旨,然既下诸臣集议,自当为国为民深思实虑,明以入告。如何忍心观望,一旦败事,将何救者?其夺与议官禄俸一月,兵部侍郎及该司官一年。”[10]6903-6904嘉靖二十七年(1548),“春癸未,以议复河套,逮总督陕西三边侍郎曾铣,杖给事中御史于廷,罢夏言。三月癸巳,杀曾铣,逮夏言。”[8]238

嘉靖二十九年(1550),“秋八月丁丑,俺答大举入寇,攻古北口,蓟镇兵溃。戊寅,掠通州,驻白河,分掠畿甸州县,京师戒严。召大同总兵官仇鸾及河南、山东兵入援。壬午,薄都城。仇鸾为平虏大将军,节制诸路兵马,巡抚保定都御史杨守谦提督军务,左谕德赵贞吉宣谕诸军。癸未,始御奉天殿,戒敕群臣。甲申,寇退。逮守通州都御史王仪。丙戌,京师解严。”[8]239在杀死曾铣之后,明朝再也无人敢提议“议复河套”。此后,明朝的河套局势更加危急,最终爆发了“庚戌之变”。

明世宗通过“大议礼”事件,对文官系统进行了打击,提拔了众多支持皇帝的大臣,改变了整个朝廷的风气。嘉靖中期,严嵩主导内阁,把持朝政,明朝内部斗争尖锐。世宗醉心于维持朝廷平衡,加强个人对于朝廷的把控。在这样的朝政氛围下,特别是曾铣、夏言被杀后,明朝再也无人敢提“议复河套”。嘉靖时期,因为皇帝本人厌恶土默特部,认为土默特部侵扰无常,因此大臣们无人敢提议通贡友好,明朝长期采用闭关绝贡的方式来应对。

四、结束语

嘉靖时期对于通贡与绝贡的政策抉择,不仅取决于当时的边疆现实的压力,更取决于明朝内部的政局发展以及皇权的影响。综观嘉靖时期对吐鲁番部与土默特部的治理,通贡与绝贡始终是明朝落实和深化治理边疆部落的深层探索,是将边疆蒙古部落纳入明朝统治的一种尝试。两种方式不仅代表着对于边疆蒙古部落的治理途径,也是这一时期对蒙治理深化发展的内容。从成效来看,嘉靖初年与吐鲁番的通贡和好,成功地解决了明帝国西部边疆的威胁,实现了明帝国西域秩序的重建。然而,嘉靖中晚期对于土默特部的闭关绝贡政策不仅没有使土默特部臣服,反而引发了土默特部更大的反弹,对明帝国袭扰不断。明朝在对吐鲁番与土默特的治理过程中采用的不同方式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落实边疆蒙古部落治理的过程中,也暴露了这些政策本身的不足。

其一,通贡与绝贡政策的核心都是建立在明帝国的视角上,这种羁縻的方式本身就存在着弊端。其二,通贡与绝贡政策仅关注当时边疆的形势是不够的,明朝内部的政局发展以及皇帝个人对于边疆治理影响也是巨大的。通贡与绝贡政策试图用政治手段为主、经济手段为辅的方式实现边疆治理是十分简单化的。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又受到许多不可控因素的左右。

与此同时,两种不同的治理手段客观上也提供了一些经验和启示。在吐鲁番的治理过程中,通贡的手段实现了明帝国与吐鲁番的和好如初,重建了西域秩序,对于保卫明帝国西北边陲安全,以及保障古丝绸之路的畅通发挥了巨大作用。而在土默特部的治理过程中,明帝国长时间闭关绝贡,虽然短时间内导致土默特部内侵袭扰不断,但也使双方充分认识到通贡的必要性,为隆庆和议打下坚实的基础。

因此,虽然从明朝的视角看,通贡与绝贡政策都是治理边疆蒙古部落的手段,是维持羁縻统治的一种方式。然而,在明朝与边疆部落的交往中,闭关绝贡对于明蒙双方的交往既有阻碍也有促进作用。而且两种影响会同时发挥作用,这就要求我们在看待明朝与边疆蒙古部落交往时,不能仅着眼于明朝,需要统筹考虑中原农业民族和蒙古游牧民族的相互关系。

此外,明朝在通贡与绝贡两种手段的使用过程中,还要考虑明朝内部的政局,皇权与文官群体的斗争等。在对待吐鲁番与土默特的过程中,其实有极大的相似之处,但是嘉靖时期由于皇权对朝政的控制以及内部斗争,在绝贡政策失败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坚持,导致外部威胁愈演愈烈。嘉靖时期对于通贡与绝贡政策的应用,是明帝国对于北部边疆治理的不断尝试,这一时期也恰恰是明朝边疆治理不断成熟时期,到了隆庆年间,明朝和土默特部达成隆庆和议,实现通贡和好。此后40余年,明朝与土默特部实现了长久的和平,促进了双方之间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

参考文献:

[1]王琼.晋溪本兵敷奏[M].张志江,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2]田澍.嘉靖革新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67.

[3]顾颉刚,史念海.中国疆域沿革史[M].北京:商务印刷馆,1938:265.

[4]官修.明宪宗实录[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1.

[5]邓士龙.国朝典故[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1966.

[6]杨一.杨一清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1.

[7]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166.

[8]官修.明孝宗实录[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1961.

[9]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M].北京:中华书局,1977:891.

[10]官修.明世宗实录[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1961.

作者简介:马宇通(1999—),男,满族,河北承德人,单位为内蒙古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研究方向为明清史。

(责任编辑: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