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乐寡妇》是匈牙利作曲家、新型维也纳轻歌剧的代表人物弗朗兹·雷哈尔(Franz Lehar,1870—1948),根据法国著名剧作家梅雅克的戏剧《大使馆随员》(又译《使馆武官》)改写的轻歌剧。雷哈尔为轻歌剧的改革做出过很多贡献,他写作的轻歌剧《快乐寡妇》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国际声誉。1905年,由他谱曲的《快乐寡妇》,于同年12月圣诞节期间在维也纳首演。1906年在匈牙利国家大剧院首演,获得巨大成功。
后来,法国剧作家罗贝尔·德弗莱尔和加斯东·德卡亚韦对歌剧情节做了修改,将地点改为马索维,对总谱、服饰等也做了改动。1909年4月28日,经法国人改写的《快乐寡妇》在巴黎阿波罗剧场演出,大获成功,意味着这部轻歌剧得到了法国人的正式认可,并很快传遍法国。据有人统计,从《快乐寡妇》首演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这部轻歌剧的翻译已经超过二十种语言,演出了五十万场,现在想必更多。此剧在欧洲、美洲等地演出,引起了全世界演艺界的关注与好评。经常出现在音乐会曲目中的《快乐寡妇圆舞曲》(有时也叫作《风流寡妇圆舞曲》或《晚会圆舞曲》),即改编自这部轻歌剧中的几个精彩唱段。
二
这个话题有趣,也有历史。在我的记忆中,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曾在报刊上读到一篇文章《关于〈快乐寡妇〉的翻译》,说明一直有人关注这个话题。
先从《快乐寡妇》剧本源头说起。前面说到《快乐寡妇》根据法国著名剧作家梅雅克的滑稽喜剧《大使馆随员》改编而成。原剧故事描述了一个虚构的巴尔干小国的一次严肃的外交行动,年轻美丽的寡妇汉娜富可敌国,大使受命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回归祖国的怀抱,这样,财富就不会流失,国家可免于破产。
后来经法国人改写的轻歌剧《快乐寡妇》,美丽的寡妇汉娜,变成了年轻美丽的米西娅。她是美国血统,在马索维长大。米西娅本是贫民出身,经由其父主婚,嫁给了年迈的亿万富翁、银行家帕米埃利。结婚后,其丈夫很快去世,她继承了一笔五千万法郎的巨款,存放在马索维国家银行。如果米西娅改嫁给外国人,马索维就将失去这笔巨款,国家将遭到灾难性打击。面对这一危急情况,马索维驻巴黎大使波波夫费尽心思,希望米西娅嫁给使馆中年轻英俊的武官达尼洛亲王,这样国家财富就不会流失。
其实,剧名不管是《快乐寡妇》还是《风流寡妇》,都会给人丰富的想象空间。在翻译界,围绕The Merry Widow为何也被译成《风流寡妇》的说法有多种,每一种似乎都是一个小故事。
(一)米西娅并非风流女人。米西娅是剧中最重要的人物。孙慧双先生在《歌剧翻译与研究》一书摘录自克罗德·迪弗雷纳所撰写的分析文字如下:“首先要分析的是快乐寡妇是否真的那么快乐吗?当然,总的说来她并没有什么伤心的事,更没有什么值得流泪的。”由评论家这一节文字看,米西娅丝毫没有风流之嫌,倒是总体上接近快乐,故不应译为《风流寡妇》。
(二)歌剧的最初命名。这个故事有两种大同小异的说法。一种说法是有一天,雷哈尔正在剧院改谱子,忽然听到剧院的秘书在和人聊天的过程中,提到了一句话——“这个讨厌的寡妇”。他听到这句话后灵光一闪,就给歌剧起了《快乐寡妇》这个名字。这其实是个笑话,因为在德语里,“讨厌的”和“快乐的”发音相似,雷哈尔误把“讨厌的”听成了“快乐的”。另一种说法,据《歌剧翻译与研究》一书中所写,1901年,剧作家里翁发现《大使馆随员》这部法国喜剧后,将此剧交给雷哈尔谱曲。一天,剧院的秘书去看他,闲聊中秘书提到有个“讨厌寡妇”老是向他讨戏票,弄得他很烦。由于德文中“讨厌”与“快乐”发音近似,雷哈尔听错了,误以为是“快乐寡妇”,高兴地大叫着说:这部轻歌剧叫《快乐寡妇》不是更好吗?!他征得里翁同意后,把剧名做了更改。
(三)好莱坞电影《快乐寡妇》。《快乐寡妇》这部歌剧几乎传遍全世界,广获赞誉。很多国家的电影艺术家尝试将这部歌剧搬上银幕。1925年,美国米高梅电影公司花十九万美元,买下了《快乐寡妇》的电影改编权,至1962年,先后拍了五部电影,电影的英文名仍叫The Merry Widow。
(四)中国人的“错译”。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好莱坞电影在中国上映时,为了招徕观众,曾译为《风流寡妇》。然而,这一翻译不仅改了剧名,更是曲解了剧作的主题内容及其含义,很多翻译界人士认为是错译。这或许与中国的一句俗话“寡妇门前是非多”有关,何况剧中的寡妇年轻貌美又富有,以至于很多观众或读者觉得这一翻译很有吸引力。这种错译流传后,《快乐寡妇》名正言顺地成了《风流寡妇》。实际上这部轻歌剧从头至尾舞曲欢乐,舞姿明快;女主米西娅娇媚而不轻佻,迷人却不庸俗,与“风流”的确不搭界。以至于有剧院在节目海报中明确宣告:风流寡妇?不,她是《快乐寡妇》!
(五)中国演出的复位。1986年,辽宁歌剧院在全国首演中文版世界著名轻歌剧《快乐寡妇》。此剧由《歌剧翻译与研究》的作者孙慧双先生译配成中文。1986年4月底在北京演出前,北京民族宫文化礼堂有一场五十多家新闻单位参加的记者招待会,有位北京音乐界的女士提问:为什么用《快乐寡妇》而不用《风流寡妇》?译配者孙慧双先生于是简要地介绍了这部剧作的德、英、法文版本的剧名,还特别说明“译者的责任首先是忠实于原文,原文中没有‘风流’只有‘快乐’,译者当然也不便强加‘风流’于原剧作”。此解说当是为《快乐寡妇》一次公开而又专业的“正名”,也是译者对严复提出的“信、达、雅”翻译原则的忠实执行与解说。
《快乐寡妇》剧名的“错译”是否真正的“错译”,其“错译”的原因是什么,才是值得我们后辈分析探讨的。依我看,这种错译并不是理解上的。剧名很简单,只有三个英文单词。从内容看,故事情节也不复杂,且整部歌剧从唱词、音乐、舞蹈和服饰等都无“风流”可言。译者从剧名“直译”,或从内容“意译”都不大可能出现这样的翻译错误。在我看来,以下四点或许能够解释译者的出发点:一是为了博取观众眼球,提高上座率,获取票房价值。二是将剧本剧名和内容做取舍与改造,再顺着中国的民间视野、民俗文化而译,也就是我们在翻译中有时需要用到的“变译”。民间素有“寡妇门前是非多”一说,“寡妇”哪有快乐的,只有“风流”的,将剧名译为《风流寡妇》也就顺其自然了。三是将剧名译成《风流寡妇》有吸引力,容易搅动兴趣点。风流与轻佻总是连在一起,还能衍生出许多漫无边际的猜想,甚至是奇想。四是如此翻译的剧名更能迷惑人心,让观众有一种熟悉感,甚至认同感。
综上所述,我们大致可以了解到《快乐寡妇》译名演变的基本线索。从中,我们可以感悟到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民族、不同语言的翻译大背景,这或许就是翻译“难”的关键所在。1999年,我受香港浸会大学教授刘靖之先生之托,为他给刘宓庆先生写作的《文化翻译论纲》一书做的“代序”拟写一个标题,我拟定为“翻译——文化多维的交融”,得到他的充分认同。实际上,“翻译——文化多维的交融”不仅是一篇“代序”的标题,更代表我对翻译的一种领悟,也可帮助我们理解The Merry Widow(《快乐寡妇》)何以被译为《风流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