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衣言、孙锵鸣昆仲日记点滴

2024-09-22 00:00林才伟
书屋 2024年9期

孙衣言(1815—1894),字劭闻,号琴西,斋名逊学,浙江瑞安人。道光三十年(1850)进士,授编修,官至太仆寺卿,寻以疾乞归。平生毕力搜辑乡邦文献,其所筑“玉海楼”为浙江四大藏书楼之一,著有《逊学斋文钞》《逊学斋诗钞》《瓯海轶闻》等。其弟孙锵鸣(1817—1901),字韶甫,号蕖田,晚号止庵。道光二十一年(1841)进士,官至侍读学士。著有《止庵读书记》 《东瓯大事记》 《海日楼遗集》等。

孙氏兄弟著有日记数种,颇具文献价值。现存孙衣言日记六种,分别是《赴皖日记》《甲子行记》《戊辰南行日记》《癸酉瞻天日记》《丙子瞻天日记》《出都日记》。现存孙锵鸣日记三种,分别是《同治壬戌回京日记》《丙戌沪游日记》《丁亥江沪游记》。今温州市图书馆藏有稿本《同治壬戌回京日记》一册、抄本《止庵日记》一册,内容一致。《同治壬戌回京日记》为行草书,多有涂改,抄本《止庵日记》为正书誊写。

近来翻检孙氏兄弟之日记,发现有一处颇为有趣的地方,孙衣言《赴皖日记》与孙锵鸣《同治壬戌回京日记》在时间和内容上存在大量重合之处,值得细细考究。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孙衣言连上两疏,请早定战,却被外放安庆任知府。咸丰九年(1859)三月,孙衣言引疾归休。同治元年(1862)七月,居家的孙衣言应两江总督曾国藩之召赴皖,记录行途见闻,撰成《赴皖日记》。同一时间,孙衣言之弟孙锵鸣升侍读学士,应诏赴都,于《同治壬戌回京日记》中记录行程见闻。七月二十四日,孙衣言与孙锵鸣搭乘海坛镇总兵吴鸿源的兵船,由海道赴闽,在福州逗留至闰八月底。诚如孙锵鸣日记之首云:“温州事平,予以团练事竣,将还朝。家兄琴西以曾涤生揆帅召赴皖军。适海坛镇总兵吴春波镇军鸿源师船回闽,约为航海之行。遂留季弟夫妇于家,侍两大人,而予与琴兄各挈眷属以行。”因此,孙衣言《赴皖日记》同治元年闰八月前之部分,可与孙锵鸣《同治壬戌回京日记》互相参看。当年九月后至次年正月前,《同治壬戌回京日记》阙而未载,《赴皖日记》则基本完整。孙锵鸣自闰八月底即由福州起程赴南昌,在南昌盘桓数月之久。同治二年正月初九,孙锵鸣离赣北上,《同治壬戌回京日记》叙至三月廿三日孙锵鸣至涿州而止。而孙衣言尚留南昌,至正月二十八日始动身赴皖,二月初五抵安庆。此后《赴皖日记》记至当年十二月三十日,孙衣言皆在曾国藩幕府从事。

孙氏兄弟在闽赣的行程多有一致,其日记所记出现部分相似,大抵在情理之中。实际上,这种日记存在“雷同”的情况不是特例,比如翁心存和翁同龢父子的日记也有部分重合之内容。他们的共性特征是日记撰者曾在同一个环境下生活居住,翁心存和翁同龢曾一同住在中街、静默寺,孙衣言和孙锵鸣的行程一致并相伴居住。

沿途所见闽赣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民俗给孙氏兄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记中的记录为研究当时的地方文化提供了丰富的材料。

舟泊福宁港口时,孙衣言从地方百姓口中得知,“洋盗来夺鱼网,并掠人去,索重价以赎,割耳断指以示其家人,逾时不赎则杀之矣”。孙衣言感叹“洋盗之害如此,可恨也”。九月二十八日,舟抵江西紫溪,孙衣言日记记载“紫溪去年五月间为粤寇所据,八月始去,民居多毁于火”。海寇对地方百姓的侵害尤甚,使得孙衣言颇为忧心。

孙衣言十分关注闽地防御夷寇的举措和现状,其日记中有闽地利用“炮墩之制”防御海寇的记载:“自五虎门至闽安五十里,两岸皆山,大江流其中,关头以南扼要处,皆列炮墩,两墩缺处置大炮,墩高丈许,盖以障敌之矢石也。”“炮墩之制”是防御海寇的一大妙招,清人陈康祺《郎潜纪闻》云:“控海口莫如以炮墩易炮台。法以囊沙为墩,以小渔舟层叠沙囊之外,以两船首尾夹缝为炮洞。贼炮不能洞我沙,而我兵隐墩内,可于船罅击贼。”孙衣言还追忆了“炮墩之制”“创于余师祁春浦相国”。祁春浦即祁寯藻,清朝中后期重臣、诗人、书法家,有“四朝文臣”“三代帝师”“寿阳相国”之称。孙衣言追述这一轶事,当时祁寯藻与黄爵滋出使闽地,为了防御夷寇,“祁、黄二公奏言炮台用砖不及用沙土为墩之便”。

孙衣言积极为地方防御夷寇建言献策。八月二十八日,孙衣言与万序东谈及御夷之策。孙衣言的军事才能不局限于“纸上谈兵”,他深晓炮器,并有因地制宜的军事才干。孙衣言抵达福宁左营参将驻扎地时,见此地“岛屿环峙,海艘往来必由之路,闽浙之咽喉也”,“地负山为固,居民皆依山下海,旁复有小山如屏然,上筑炮台以御海盗”,孙衣言注意到虽然筑有炮台防御海寇,但“洋面甚宽,而炮台不得地势,又孤立无犄角之形,不足以制贼要害”。他建议,“若能跨山为城,而于上下各岛陡入海处,多聚沙土为炮墩,则可恃以为固矣”。曾国藩《孙衣言病痊请免引见仍留皖差委补用片》云:“前任安徽安庆府知府孙衣言……合无仰恳天恩,准将开缺安庆府知府孙衣言免其送部引见,仍留原省酌量补用,俾资指臂之助。”此奏折中对孙衣言“学问淹雅,器识闳通”的评价,所言不虚。

“兵者,国之大事也。”八月初三日,孙衣言与吴鸿源谈论兵事,吴鸿源建议“各省自行练兵,择其精壮可用者,给以经费而时操演,如闽中之兵,以漳、泉、金门、厦门为最强,其次为海坛、闽安,每营如能自练兵二三百名,少者百余名,使各省皆有精兵四五千人,临时征调,朝发夕至,远胜调外省者多矣”,孙衣言对此表示赞同,提出“必须提镇得人,而后其法可行,督抚得人,而后提镇有所统率”,将用兵的关键置于“用人”二字。此外,日记所载颇为有趣的一点是,闽地在募兵时尤重考虑招募者的族姓,多招募大族之人,孙衣言记其所闻:“闽人以族姓之大小为强弱,故尤重生男。春波言漳、泉间募勇,必以大姓为主,而后可以驾御之,若小族之人统大族之人,则往往滋事,此殆漳、泉间之风气也。”

日记更是孙氏兄弟在闽赣期间的交游实录。二人与友人宴集谈欢,涉及趣闻逸事、诗词文章、时政战争等。孙氏兄弟与曾峻轩、林用光、张焕堂、万序东、刘云樵等友人往来甚密。其中与林用光最为亲近。

孙锵鸣是沈葆桢、李鸿章的房师,途经江西时,沈葆桢在江西巡抚任上,遂以门师弟子之谊,款留特至。孙锵鸣对沈葆桢评价甚高,他在日记中说“谈及福州乡绅品望最端者,前巡抚杨雪椒庆琛及余门沈幼丹为第一”。正月二日,因为沈葆桢来访,以至于“余来贺年者俱不请见”,孙锵鸣不舍得被其他人打扰师生叙旧,师生情谊之深可见一斑。

孙氏兄弟与友人亦多有书事交游。八月初九日,陈参戎前来拜访孙氏兄弟,示赠其所编《表忠录》四卷,即今国家图书馆藏清咸丰二年刻本《陈忠愍公表忠录》。此书为纪念其父陈化成所编,收录诗文纪事、御制碑文、谕祭文、墓碑、像赞及诸家题咏等。陈化成,鸦片战争爆发时任福建水师提督,后改任江南提督,因保卫吴淞英勇殉国。卷中有张亨父五言古诗一首,孙衣言和孙锵鸣评价“沉郁顿挫,近杜子美”,当为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