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自贡方言中 “ 过 ” 的用法及语法化

2024-09-20 00:00:00江雨峡
今古文创 2024年35期

【摘要】在自贡方言中,“过”除了作为使用频率较高的动词外,还可以充当普通话中没有的准重行体助词、方式助词、时空介词、比较介词与工具介词,相当于普通话中的“重新”“以……方式”“从;到;在”“胜过”“用”。自贡方言中的助词“过”与介词“过”都是动词“过”语法化的结果。

【关键词】自贡方言;“过”;助词;介词;语法化

【中图分类号】H17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5-0105-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5.032

自贡市位于四川盆地南部,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的划分,自贡方言属于西南官话西蜀片江贡小片。自贡方言属于北方方言,但其语法上仍保留一定的地域特色。自贡方言“过”的多功能用法较为特殊,下文在深入分析动词“过”与助词“过”两种普通用法的基础上,探讨准重行体助词、方式助词“过”与介词“过”在自贡方言中的特殊用法。根据历时层面上“过”的语用情况,及与普通话、其他现代汉语方言的共时分析,进一步探究“过”从实词演变出虚词的语法化过程。(说明:下文方言例句括注内容为普通话的表达)

一、自贡方言“过”用作动词

(一)“过”用作普通动词

1.表示“经过、路过”,记为“过1”。

(1)我将将过1隔壁没看倒他。(我刚才经过隔壁没有看到他。)

(2)我将将走隔壁过1,没看倒他。(我刚才从隔壁路过,没有看到他。)

“过”表示主体从一个地点移动到另一个地点,强调主体的动作样态,句式为“过+NP处所”或“NP处所+过”。

2.表示“到达、前往”,记为“过2”。

(3)明朝你过2外婆屋头吃夜饭。(明天你到外婆家吃晚饭。)

(4)等哈儿我拿酒过2老汉儿那赶及。(等会儿我拿酒去爸爸那儿。)

“过”表示主体从一个地点移动到另一个地点。“过2”这一位移动词一般在连动式中出现,句式为“S+过+NP处所+VP”或“S+V+NP物品+过”。前一句式表示主体发生位移,到达目的地后做什么,如例(3)。后一句式表示主体及NP物品一同发生位移,前往某地,如例(4)。

3.表示“转移;继入、嫁入”,记为“过3”。

(5)他屋头嘞那个儿,是走他兄弟屋头过3得他屋头嘞。(他家的儿子,是从他亲弟弟家过继到他家的。)

(6)你的幺儿证儿都扯了,好久过3门儿哦?(你的女儿都领了结婚证,什么时候嫁过去呢?)

“过”指某人从甲处转移到乙处,强调“转移”这一动作结束后某人状态的改变。“继入”强调某人过继后,其监护权从甲方变更为乙方的状态,如例(5);“嫁入”指女子从娘家嫁到婆家,强调婚礼仪式结束后女子居住到婆家的状态,而不是办理结婚证后的已婚状态,如例(6)。

4.表示“度过”,记为“过4”。

(7)再过4哈哈儿就可以去吃饭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去吃饭了。)

(8)明天过4年,你准备好火炮儿没有?(明天就要过年了,你准备好鞭炮没有?)

“过”表示主体度过某段时间或某个时间点。“过4”加时间段,表示主体度过某段时间,如例(7)。“过4”加某个时间点,组成固定搭配,如例(8)。

5.表示“传染”,记为“过5”。

(9)莫挨我!麻子过5人嘞!(不要靠近我,荨麻疹是传染人的!)

“过5”前通常为某种传染性疾病。该释义最早见于宋周密《癸辛杂识》后集“过癞”:“闽中有所谓过癞者,盖女子多有此疾,凡觉面色如桃花,即此症之发见也。”“过癞”即把麻风病传染给别人。“过”表“传染”义在今盐城、苏州、长沙等地都有使用。

6.表示“母猪生小猪”,记为“过6”。

(10)你姑婆屋头过6了十多条猪儿。(你姑婆家里的母猪生了十几头小猪。)

“母猪生小猪”是动词“过”的一种特殊用法,这一意义多用于口语《儒林外史》第五回中已有用例:“严贡生家一口才过下来的小猪,走到他家去,他慌送回严家。”今天江淮官话保留了这一用法。①

7.表示“用眼睛浏览或用脑子回忆”,记为“过7”。

(11)你记倒再把今天嘞账过7一道。(你记住再把今天的账看一遍。)

(12)白天背嘞书,可以晚上躺床高起嘞时候再过7一道。(白天背的书,可以晚上躺床上的时候再用脑子回忆一遍。)

“过”对已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浏览或回忆一遍时,表示“用眼睛浏览或用脑子回忆”义。

自贡方言里,动词“过”的7个义项中,“经过、路过”“到达、前往”“度过”“用眼睛看或用脑子回忆”4个义项是与普通话共有的,“转移;继入、嫁入”“传染”“母猪生小猪”3个义项是自贡方言里延续的近代汉语的用法。

(二)“过”作趋向动词,记为“过8”

“过”作趋向动词可单独使用,也可黏附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后构成述补结构。“过”单独使用时,在句子中充当谓语,受副词修饰。当“过”不再单独使用时,“就不再具备一般动词的特点,而与大多虚词相仿,具有黏附的作用”[1]。这时的“过”黏附在前一动词或形容词之后,组成一个述补结构,“过”作简单趋向补语。此外,趋向动词“过8”可以在不影响句子整体结构的基础上,加“来”或“去”构成复合趋向补语。

(13)她爬过8了雪山。

(14)天上飞过8了一架飞机。

(15)花姑娘儿走你嘞脑壳顶顶飞过8(了)。(七星瓢虫从你的头顶飞过去了。)

“过”用在动词后,表示经过某一参照物的趋向意义。趋向动词“过8”修饰补充谓语中心语,与谓语中心语构成述补短语,内部结构紧密。该短语的语法功能等同于动词,后面可加动态助词“了”,构成句式“S+V+过+了+O”。从结构上看, V为谓语中心语,“过”为V的补语成分。从语义上看,述补结构中的述语和补语可以直接指向前面的主语或后面的宾语。即根据述语、补语语义指向的不同,可分为“前向”与“后向”两类。第一,述语和补语可分别与主语构成一个表述关系,如例(13)表示“她从雪山这头爬到了雪山那头”,“过8”作趋向补语,以雪山“那头”为目标。第二,述语和补语可分别与宾语构成一个表述关系,如例(14),“过8”表示动词“飞”的施事“飞机”运动的趋向。

一般情况下,趋向动词“过8”后需接宾语,这个宾语可以是施事、受事或处所。但如果趋向动词前出现表方位的介词短语,则后面的宾语可以省略,句式变为“S+PP+V+过+(了)”,如例(15)。

二、自贡方言的“过”用作助词

(一)“过”作动态助词

“过”作动态助词,依附在性质形容词、动词及动词短语之后,表示某种动态的语法意义。自贡方言中“过”作动态助词,包括完成体、经历体、准重行体三种语法意义。

1.完成体

(16)洗过9手才可以上桌子。(洗完手才能上桌吃饭。)

“过”用在动词之后,表示动作的结束,可替换为普通话中的“完”,在惠县、柳州、南京、西安等方言中多见。“过”用作助词表完成体的这种用法不受时态的影响,可用于现在、过去与将来,记为“过9”,句式为“V+过+O”。

2.经历体

“过”用在性质形容词或动词之后,表示某种行为或变化曾经发生,但截止到说这句话时已经不再继续,记为“过10”。

(17)说得他没胖过10样。(说得好像他曾经没有胖过一样。)

“过10”用在性质形容词之后,暗含与现在作比较的意思。如例(17),暗指他曾经的身材与现在相比更胖。

(18)他去过10宁波。(他曾经去过宁波。)

(19)他去宁波过10。(他曾经去过宁波。)

(20)对哟,我老汉儿以前当过10老师过10!(没错,我爸曾经当过老师!)

(21)我看倒过10一回。(我看见过一次。)

*我看倒过了一回。

“过”用在动词后的句式与普通话相比更为多样,可分为普通句式与特殊句式。

普通句式是“V+过+NP处所”或“V+NP处所+过”,二者侧重点有所不同。如例(18)和例(19),前者强调“去”这一动作,后者强调“去宁波”这段经历。

特殊句式是“V+过+O+(过)”,如例(20)。动词后的“过”为“当”的经历体助词,句末的“过”则是整句话的经历体助词。两个“过”都表达了曾经发生“当老师”这件事,但也存在一定差异。第一,动词后的“过”不能省略,句末的“过”可以省略。第二,动词后的“过”强调某事曾经发生,句末的“过”则暗含曾经发生的某事出人意料,在安徽绩溪方言中也有“过”的这一特殊用法。若省去句末的“过”,整句话就仅是简单陈述事实,不再有某事异乎寻常的意义。此外,表经历体的“过10”和普通话一样,不能与“了”共现,如例(21)。

3.准重行体

从体貌角度来说,动词后加“过”,“表示动作行为在时间进程中所处的一种状态”[2],记为“过11”。四川方言中的助词“过11”,“用于动词后,表示‘重复一遍’‘再做一次’的意思,动词后一般不带宾语和补语”[3],该动作行为所关涉的对象出现在前一分句中,动词前出现其他表重新义的副词。“过11”与其他表重新义的副词同时出现的频率高于“过”单独使用。

(22)这个东西不得行,换过11。(这个东西质量不行,重新换一下。)

“过11”在语义上表重复义,与实际的语用存在一定差异,体现在厘正与补充两种情况上,句式为“(adv.)+V+过”。

表达对话语内容的不满,准重行体助词“过”出现的目的是对前面内容的厘正,记为“过11a”。

(23)你嘞字写得浪孬,格外写过11a!(你的字写得那么差,重新写一遍!)

表达对话语内容的认可,“过”的出现加强了对前面内容的肯定,并对下一步动作行为进行补充,记为“过11b”。

(24) 单浪相因,你再去买过11b。(床单那么便宜,你再去买一床。)

“过”表重行体这一语法现象在金华、广州都存在,但与自贡方言的使用情况略有不同。

(25)金华:佢未缚牢,我来缚过。[4]

(26)广州: 去洗过(拿去再洗)。[4]

金华、广州方言里的用法都是标准的重行体用法,可以不与表重新义的副词共现,这反映出两地方言助词“过”虚化程度高于自贡方言。

在自贡方言中,由于“格外”“再”两个副词基本与“过11”连用,根据实词虚化中的推理机制,“上下文或语境在推理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5],可以判断“过11”感染了“格外”“再”之义。由于“过12”单独出现的频率低于副词“格外”“再”与“过11”共现的频率,可以判断“过11”基本无法单独承担“重新”的意义。根据语法化的渐变原则,“过11”只能称为准重行体。

(二)方式助词

(27)渣渣浪多,过12扫比过12捡快嘛。(垃圾那么多,扫比捡快。)

“过”作方式助词,用在动词前,构成句式“过+V”,记作“过12”。这种用法在成都、贵阳两地方言中可见。“过”用在动词前作方式助词可省略,这是基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省略后不影响语义。“过”用在动词前作方式助词不省略时,句子更为对称、具有音乐美,体现出自贡人的语用习惯。如例(27),“过12”省略后变为“渣渣浪多,扫比捡快嘛”。

自贡方言里助词“过”的两大类中,“动态助词”这一用法中的“完成体”“经历体”是与普通话共有的,但普通话助词“过”相比方言助词缺失了“准重行体助词”这一小类。“准重行体助词”“方式助词”两种用法是方言特有的。

三、自贡方言“过”作介词

“过”在现代汉语中可作动词、助词,在自贡方言中“过”还可作介词,用来表示动作的时空、比较、工具。

(一)表时空

1.经由

(28)我没看到你将将是过13哪跟前来嘞。(我没看见你刚才是从哪儿来的。)

(29)我过13西安回绵阳。(我从西安回绵阳。)

*我过1了西安回绵阳。(我经过了西安后回绵阳。)

“过”介引动作发出的起点,一定程度上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介词“从”和自贡方言中的介词“走”(见上文例(2)),记为“过13”。在句式“过+NP+回/去/来(+NP处所)”中,强调的是主体“回、去、来”到NP处所的这一动程,如例(28)。“表空间的语法成分是语法成分中虚化程度最低的。”[6]根据语法化的渐变原则,此时的“过”处于由A义变为B义的中间阶段。“过”后如果带动态助词“了”,“过”是表“经过”义的动词,不是表经由的介词,此时句子为连谓句,如例(29)。因此,“过”只在“过+NP+回/去/来(+NP处所)”的特定句式中才能作经由类介词。

2.时间

(30)听说他过14初一办酒碗儿。(听说他在初一那天再办酒席请客。)

(31)哪个都是过14夏天才吃凉糕都嘛。(任何人都是到夏天才吃凉糕。)

(32)哪个过4了夏天吃凉糕嘛。(没人过了夏天才吃凉糕。)

“过”作介词表时间,介引某事发生的时间,表示动作行为发生的时间点或动作行为持续的时间段,一定程度上相当普通话中的介词“在”“到”,记为“过14”,如例(30)(31)。“过”如果与动态助词“了”共现,“过”作动词表“度过”义,不再作介引某事发生的时间的介词,如例(32)。

3.处所

(33)你得超市买点豆芽儿。(你在超市买点豆芽。)

(34)A:喂,你屋头咋子没得人?(喂,你家里怎么没有人?)

B:我过15外婆屋头耍。(我在外婆家里玩。)

“过”作介词表处所,介引某人所处的地点,记为“过15”。

相当于自贡方言中的“得”和普通话中的“在”。自贡方言中较多用“得”表某人所在,如例(33)。“过”作介词介引某人所处的地点,受语境的制约。一旦丧失该语境条件,“过”在句中作动词表“到达”义。如例(34),如果离开A的语境,B句会被理解为“我到外婆家玩”。

(二)表比较

(35)今年好过16去年子。(今年的情况胜过去年。)

(36)我嘞屋大过16你嘞。(我的房间比你的大。)

“过”用在形容词后,表示程度的加深,意为“超过、胜过”,记为“过16”。这时在比较句中的“过”已经从趋向动词虚化为介词,与古汉语中的“A+于”相似。“过”在比较句中替代“于”较早可见于魏晋时期:“虽为小物,耿介过人。”[7]“过”“和前面的形容词发生语法关系,而不直接与后面的名词性词语发生语法关系”[8],比较的结果是积极的。完整句式为“X+A+过+Y”,前者X为比较的主体,后者Y为比较的客体。

在广州、丹阳等地区也有“过”作比较类介词这一用法,其虚化程度、比较结果略有不同。广州方言中,“过”作介词表比较时已经完全虚化,且比较的结果包括积极、消极两方面。而丹阳方言中,“过”的虚化程度不高,只能存在于“V+得+过+Y”“V+Y+弗+过”或“A+过+Y”等固定句式中,且其比较结果也包含了积极和消极两方面。

(三)表工具

(37)兔儿要过17海椒炒才香。(兔子要用辣椒炒才香。)

(38)过17热水烫。(用热水烫。)

(39)过17脚踢一下子。(用脚踢一下。)

“过”置于名词或名词性短语之前时,其词汇功能减弱,呈现引出凭借的工具或材料的介词的语法功能,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用”,记为“过17”。但“用”有介词和动词等多种用法,因此“过”是否等同于“用”的介词用法,还需要考察“过”在句中的语法功能。对例(37)进行层次分析,可知“过海椒”作“炒”的状语,“过”引出的“海椒”是炒兔子的材料,即“过”将“海椒”引介给“炒”。“过”作为介词时,句式为“过+N+V”。句中的名词可以受性质形容词修饰,如例(38)。句中动词不带宾语,可以带趋向补语或数量补语,如例(39)。在武汉、长沙、孝感、哈尔滨等方言中也有“过”作工具介词的这一用法。

自贡方言里介词“过”的三大类中,“表时空”“表比较”“表工具”三种用法在普通话中都不存在,是自贡方言特有的。

四、自贡方言“过”的语法化过程

(一)趋向动词“过”语法化为助词

“趋向补语的意义分为三大类:趋向意义、结果意义和状态意义。”[9]从趋向意义到结果意义,再到状态意义,其实就是“过”长期作趋向补语逐渐虚化的过程。

在自贡方言中,“过”作趋向动词黏附在其他动词后,作趋向补语,构成述补结构。

(40)我考过8咯。(我考过了。)

(41)每日读书,只是读过9了,便不知将此心去体会。(卷五)

(42)这件事儿,说过9就算咯。(这件事情,说完就算了。)

(43)孔子,天地间甚事不理会过10。(卷三)

“过”作趋向动词,表示主体空间移动的趋向意义。如果“过”前的动词也表示位移,则趋向动词“过”充当趋向补语,表示主体从一处移向另一处的过程,此时的“过”仍表达实际的趋向意义——位移,如前文的例(13)。

“过”作趋向补语表结果意义,指通过“过”前的动词达到了某种目的或产生了某种结果。如例(40),“过”表示“通过考试”的实现。

“过”作趋向补语表状态意义,表示动作完毕。“由表示实在意义的空间趋向变为表示虚灵的时间过去,这种变化是从唐代就已开始的,到南宋才大体完成。”[10]从历时的角度来看,南宋朱熹《朱子语类》中“过”的出现频率高于历代文献。根据语法化的频率原则,词的使用频率越高,越容易发生虚化。“在古代汉语中,动态助词的这些功能,是由一些语法结构(连动式、动补式)或某些词汇(时间词、副词等)来表达的。”[11]因此,动态助词“过”的出现与连动式、动补式语法结构的变化密不可分。到南宋时期“过”字句语法结构趋于稳定,趋向动词“过”由于长期充当趋向补语,逐渐虚化为完成体助词,如例(41)(42)。

语法化以句法类推和底层机构的重新分析为机制。“从认知角度来看,重新分析是概念的‘转喻’,类推是概念的‘隐喻’。”[12]转喻和隐喻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会导致词的语法功能发生改变。趋向动词“过”本指客观的位移,由于位移义的转喻,可引申为“把某事从头到尾再做一遍”,这个转喻的过程就是“过”从趋向意义语法化为重行体助词的过程。

为满足语境的需要,完成体助词“过”用于描述过去发生的事件时,“它就有了‘曾经’的意思,而随着这种句子的增多,表示‘曾经’逐渐在‘过’的功能中固定下来,形成了一类”[11],如例(43)。

综上所述,若“过”黏附在动词后作趋向补语,首先表趋向义。当“过”之前的动词不表位移且句中的宾语不再限于处所时,表空间趋向的“过”向表时间过去的“过”演变。

(二)趋向动词“过”语法化为介词

“语法化创造的是语言中的新的功能成分,要么通过对已有功能成分的重新分析而获得,要么通过对词汇成分的重新分析来达到。”[13]趋向动词“过”可以朝不同的方向虚化,其语法化的句法结构基础是对原语法结构的重新分析。此时句法语义关系更为复杂,当“过”支配特定的语义特征时,虚化为支配不同语义范域的介词。虚化的结果就是根据重新分析后存在的差异,对“过”代表不同语法意义的介词的重新分类。

当句中的动作行为由具体的动词承担时,表经过义的“过”则可虚化为表经由的介词,趋向动词“过”语法化为经由介词;当“过+NP”作状语,介引动作行为发生的时间时,趋向动词“过”语法化为时间介词;在对语法结构进行重新分析时,如果句中语义不再强调[+位移],而是指向[+终点],趋向动词“过”语法化为处所类介词;当“过”在特定的“X+A+过+Y”句式中时,形容词后的趋向动词“过”语法化为比较类介词;当“过”在连动式“过+N+V”中作谓语的附加成分时,将N引介给谓语,且“过”后搭配的名词不再是处所名词时,趋向动词“过”语法化为工具介词。

综上所述,“过”的语法化路径为:

五、结语

根据语法化的歧变原则,“过”朝某一方向语法化为某语法成分后,也可以向另一方向语法化。多功能词“过”经由不同的演化路径,产生了不同的结果。自贡方言动词“过”实词虚化的过程,既符合语法化的机制,也体现出了自贡方言的特色。在这个复杂的过程中,句法结构、语义关系变化和重新分析等机制相互作用,认知和语用等诸多因素相互影响,共同推进自贡方言中“过”的语法化。“过”既保有普通话相关用法,又发展出特殊的助词及介词的用法,具有一定的独特性,为汉语语法化提供了有价值的材料。

注释:

①许宝华、宫田一郎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修订本)》,中华书局2020年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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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文虎,张一舟,周家筠.四川方言词典(精装版)[Z].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4]许宝华,(日)宫田一郎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修订本)[Z].北京:中华书局,2020.

[5]沈家煊.实词虚化的机制——《演化而来的语法》评介[J].当代语言学,1998,(0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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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冯胜利.汉语历时句法学论稿[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6.

作者简介:

江雨峡,女,汉族,四川成都人,西藏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