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文献中的英雄人物形象探析

2024-09-20 00:00:00文翠
今古文创 2024年35期

【摘要】本文意在探析民间文学的精华,挖掘民族史诗的底蕴。彝族文献中有许多英雄人物。不同时期英雄人物形象,在彝族人民心中地位不同。口头史诗的英雄人物记录在文献中,时间流逝成为后代子孙书籍上的模范。本文利用文本分析的方法,深入研读《益那悲歌》中益那君长邪苴隆的英雄形象,探析彝文文献当中的英雄人物形象以及文献作者对于英雄的理解与分析。

【关键词】彝族文献;英雄人物;《益那悲歌》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5-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5.007

基金项目:2018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彝族古籍善本史诗文献翻译与研究”(项目编号:18AZW027);西南民族大学2023年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彝文典籍《祝福词》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2023SYJSCX92)。

精彩纷呈的信息社会,将大量的知识投放在人们的生活中,民族民间文学在信息浪潮中独当一面。探析民间文学的精华,挖掘民族史诗的底蕴,使民族文化在当代社会传播方式更加多样化。民族民间文学传承方式多种多样,其中文本记述的史诗,仍是一种存在争议的传承方式。口头史诗的英雄形象是如何在当代文本中传承,在传承过程中呈现怎样的特点,发生了怎样的变异以及这些特点是如何产生的?这些都是文本传承中关注的焦点。英雄史诗常以歌谣的形式传承,常以歌喻情、以歌传情、以歌喻景。“歌谣对社会生活的反映最快捷和迅速,民众的思想、情感、观念和一些地方重大的历史事件都是歌谣承载的内容。”

少数民族文献中存在大量的英雄人物,如格萨尔王、支格阿鲁、亚鲁王等,都是各民族传颂的英雄人物。明晰英雄人物特点,结合民族特色,深入挖掘人物形象。当代作家文本,甚至整理的民间资料,都是良好的民族文化传承载体。本文试图从《益那悲歌》一文中,以邪苴隆的人物形象,尤其是英雄形象为中心,探寻英雄形象的变化。寻找彝族文献中,对于英雄形象的不同理解,梳理彝文文献中表现内容和表现形式上,英雄形象的异同。同时探究文献创作英雄人物形象的现代性意义。丰富的彝文文献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人们了解彝族先民对英雄人物形象的理解。神话一般英雄人物转变为普通英雄人物形象,创世神话体系与英雄史诗构造。在彝文文献中对于这点也有着充分的体现,早期神威浩大的英雄人物形象与后期落寞收尾的英雄人物形象形成不一样的理解。

一、《益那悲歌》

民族文化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被人们以不同的方式保留下来,在没有文字诞生的民族,他们民族的历史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演述,或者是通过“诗、歌、舞”一体的表现形式流传,有文字使用记录的则是通过文字,将发生的事情记录在载体上,以另外一种方式传承民族文化。彝族人民以彝文记述着自己民族的历史,讲述着时间长河中令人记忆深刻的故事。在卷帙浩繁的时光星河中,民族文献像群星一般闪耀,彝文文献也在其中闪耀着自己独特的光芒。彝文文献中有许多为之一振的人物,不论是被彝人称作惊世之才的举奢哲,还是聪明智慧的阿买妮,他们都在时光中在他们的那个时代绽放光彩。在彝族文献中也有很多的英雄人物,现在以《益那悲歌》一书为例,探寻那从古到今的英雄人物以及他们的形象变化。

《益那悲歌》,早些年流传于贵州乌蒙地区,后被彝族学者收集,毕节地区彝文翻译组整理,于1997年由贵州民族出版社出版。文章原文直译为“益那神角”,根据当时情况定名《益那悲歌》。文章在开头主要以第三人称记述的方式,叙述益那悲歌的来龙去脉。文章后几章则是介绍了益那的渊源;益那君长、臣子等世系谱;益那的势力范围;益那与邻部的姻亲与交往;益那的基业建立情况等。本文主要从君长邪苴隆的一生出发,探寻少数民族英雄的诞生与曲折的人生经历。

二、富于神性的英雄形象

西方史诗或东方史诗,在塑造英雄时大多赋予了他们神性的传奇色彩,如《伊利亚特》中人神同体、俊美健壮的阿喀琉斯,藏族史诗中带着降妖伏魔、救民于水火的神圣任务降生人间的白梵天王之子格萨尔王,彝族史诗中雄鹰为父、神龙养育、善于变幻的平凡英雄支格阿鲁。除神性以外,这些人物往往还具有武艺高强、英勇善战、智勇双全的典型英雄特征。在民族传承中,英雄人物的形象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英雄人物更多体现当时的时代特色。

《益那悲歌》中的君长邪苴隆,幼时本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因鄂靡的奸计与攻打,父亲被敌人杀害,只能与母亲妹妹一起逃命,臣民流离失所。在山林中休养生息,逐步积蓄力量,以报国仇家恨。积蓄力量期间得到舅舅们的指点,扫清复仇路上的困难,在斯铺与斯嫫的帮助下,得到《恒投骂孜数》和天上的神角。获得神角之时因担忧母亲,从天下摔落死去,后借助竹林死而复生。

(一)神秘的来源

英雄的来源大都是不寻常的,《伊利亚特》中的英雄阿喀琉斯因体内流淌着神性的血液而刀枪不入,《支格阿鲁王》中的支格阿鲁同样拥有神奇的出生,拥有超乎寻常的神性。邪苴隆也具有神性的血统。君长邪苴隆作为人的后裔,没有神一般的血脉,于是舅舅们便来帮助他,使他拥有了神奇的力量,应对各种各样的困难。为了使邪苴隆可以使用天上的神物,便由着他的善心,帮助孤寡的老人,赐下神水,使邪苴隆获得使用神物的力量。邪苴隆的父亲作为君王,保护一方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不受外敌侵扰,但却因为奸细的背叛,打了败仗而失去性命,部落民众流离失所。邪苴隆获得神力神物,召唤天兵,赢得胜利,夺回了属于自己的领土,开始治理地方。

彝族文献中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从一开始支格阿鲁的感化而生,到君长邪苴隆的正常出生,已经不再拘泥于神格的塑造,慢慢倾向于人本身的描述,在遇到困难时不再是请神相助,而是邪苴隆舅舅来帮助其渡过难关。

(二)虚心善良

在早期的英雄史诗或是英雄神话中,对于英雄人物的形象描述,更多地侧重于英雄所具有的劈山倒海、一日千里等能力,而在之后的文献中,开始注重英雄本身的性格,描写的英雄人物也更加贴切生活,英雄人物离民众越来越近。《益那悲歌》中邪苴隆更多的是民众的英雄,从民众中走来,他带着人们所认同的优秀品质,其虚心善良引人注目。虚心贯穿邪苴隆复仇的始终。寻求能人帮忙时,对于当时不同阶层的人,邪苴隆虚心请教。路边打铁的匠人、卖丝绸的商人、知识丰富的布摩,这些代表不同身份地位,社会层级不一的人们,邪苴隆都虚心请教,细心倾听,对于各个行业人们指出的问题与建议,他虚心接受并认真执行。他不仅面对不同的人虚心请教,在遇到需要帮助的弱小者时,也是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人。文中邪苴隆在山中徒步行走,遇到口渴脏兮兮的老人,也是善良地将自己的水给她服下,不嫌弃她浑身蛆虫破烂不堪,将她背到平坦之地服侍她。英雄人物的形象已经从神性光辉万丈慢慢走向生活,英雄不再是特殊人群的专属,好像也来自我们的身边。

(三)智勇双全、知恩图报

伟大的英雄人物,来源于民众中。在民族文献中,所谓英雄人物囊括了一个族群凝聚的优秀品格,并将这些优秀品格传承。英雄人物形象的刻画,也反映出当时的人们对英雄人物所具有品质的认同。族群的认可加上自己本身所具有的顽强不屈、奋勇拼搏的坚持,创造了这些英雄人物形象。勇敢的邪苴隆取得神角需要经历各种考验:九座巍峨的山峰、九条布满威胁的河流、九处陡峭难行的悬崖。他胆大心细,无所畏惧,永不退缩,一点一点渡过难关。在自己危难时帮助自己的人,邪苴隆知恩图报。对舅舅们在危难时伸出的援手,铭记于心。智勇双全的邪苴隆,在海潮一般的军队面前临危不乱,勇敢地绞杀敌人,为父报仇。智勇双全、知恩图报的英雄人物,是族群世代相传的精神财富。

三、动态发展的人物性格

一个民族的发展,离不开自己本民族的文化。从民族起源到民族英雄的传承记述,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许多的信息被记录下来。从口传英雄故事到书面文献记载,梳理英雄人物形象需要多方面考察研究。从古到今无数的民族英雄人物形象,不仅是民族内部发展变化迁移的象征,也是民族思想观念改变的明证。无所不能像神明一样的英雄人物,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思想观念逐渐改变,不再一味地迷信英雄的绝对性,开始认为英雄人物也是人,最终还是有一些缺点或者不足。邪苴隆从开始的认真执着、虚心好学、永不放弃等一系列优秀品格到后面战争胜利后,没有危机意识,轻信于人而战败归山,无法重来。也将英雄的人性补全,英雄人物的形象也不再十全十美,也回归到人本身。

(一)从被动到主动

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更多在于当时的时代环境。主动出击或被动迎战,都是对有限生存资源的争夺。若英雄出生于富庶的地方,那么他的人物事迹可能更多在于保卫家园不受外来侵略,或是以攻化守的方式,反之则需要带领部落族群外出,寻找可供族群繁衍发展的环境。在彝文文献记载中,有许多段的迁徙历史,最出名的如六祖分支。当生存环境发生人为或自然的变化,寻找新的生存地成为首要目标。当一定资源空间无法满足生存需要,就会外移迁徙,以获得更多生存资源。部落战争时代,很多英雄都是由此产生。主动征伐、积极面对一切困难的支格阿鲁,带领部落寻找适宜居住地的苗族英雄亚鲁王都是主动出战,面对征战无所畏惧。而邪苴隆与其他英雄最大的不同便在于他最开始便是由于鄂靡部落的主动战争,益那本应胜利却因奸细战败,所以才有后面的主动征伐。益那与鄂靡的战争持续良久,反复征伐。

(二)看纯真与成熟

在邪苴隆的童年是纯真而幸福的,父母在身旁幸福美满,但从鄂靡族群发起的战争开始,一切都开始变了。对童年的邪苴隆来说家园被毁,纯真的少年开始成长,在各种难题面前干净利落解决问题,好似已成为一个成熟的君长。但在书中我们还是发现邪苴隆的纯真从未消失,只是隐藏起来,在遇到需要帮助的老妇人时,纯真善良的邪苴隆再次回归。英雄人物的纯真与成熟时隐时现。邪苴隆面对滔天的仇恨时保持本心,一点点成长,最终成熟稳重,不再轻信他人,沉着稳重地部署军队,打败敌人;心善而获得神力,获得神角却因担忧母亲而摔死,对家人无限信任,家人却被骗导致神角被调换。这一系列变化,将邪苴隆身上神性英雄的光环渐渐淡去。英雄人物的形象正从高高在上的半神半人开始融入生活,成为我们生活中可以看见摸到的人。

四、源于民众的王者风范

早期的英雄人物更多的时间不在民众的生活中,他们只是在族群或部落有难时才出现。他们有自己专属的居所,在民众心里是高高在上的。但在后期英雄人物的形象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从大量的文献中,可以发现他们已经开始融入我们身边。邪苴隆为什么是英雄?他既没有支格阿鲁那样测量天地,降妖除怪,也没有神奇的出生,可能就在于邪苴隆那接近于平凡但又美好的事迹。从邪苴隆平平淡淡的出生来看,他以后会是一个普通人的一生,是因为与鄂靡的战争使他不得不成为那个英雄,成为那个报父仇、跨上征程的英雄。邪苴隆这个英雄像是我们身边的一个小人物,他内心善良,不欺凌弱小,对不同的人,礼貌谦卑,虚心好问。在别人雪中送炭之时,他知恩图报。在别人身陷囹圄之时,伸出帮助的双手,即使自己已是狼狈不堪。英雄人物的描述更加贴合民众所认可的美好品质,对于神性的叙述减少。

五、结语

英雄的定义更多时候是诞生于民,取信于民,由民传颂。时代发展的需要不一样,英雄人物形象多样化。英雄有时是骁勇善战,有时是智慧过人,有时又是心怀天下。面对层出不穷的困难,英雄人物挺身而出解救人们。人们为此欢呼、歌唱、记录。

拥有虚心善良品质的邪苴隆是英雄,是部落战争时期益那人民的英雄,他经历千辛万苦回来解救他的子民,为他枉死的子民复仇,夺回属于益那的领土与幸福生活。英雄的定义在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心中都是不一样的,英雄人物的形象逐渐清晰,英雄不一定完美,但是那颗为了族人的心都是一致的,为了民族的发展,为了族人的安全,英雄绽放光辉,汇集了人们的目光,被人们所传颂。

《益那悲歌》中无论是邪苴隆的崛起,还是战争场景的描述,或多或少掺杂了一些文献写作者的主观情感。悲壮哀鸣的战争场景描述以及欢庆高歌的庆祝祭祀从文献记录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固化在文献中。在文献记载中有正面人物,也有反面人物。在当代文本中,优秀的文学作品,给人最直接和最深刻的通常是人物形象,英雄人物形象作为正面人物形象,更多给我们传递当时的人生观、世界观以及价值观。文献记载从前往后,内容逐渐明确,关于英雄的事迹也从一开始的神人过渡到凡人英雄。彝文文献中的英雄人物也从神到半神半人,再到完全人的变化,更加贴近生活。英雄的事迹也更加与人们相关,神性减弱,人性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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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文翠,女,贵州毕节人,西南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中国语言文学学院,研究方向:中国少数民族文献学(彝族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