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乡村社会动员是一个具有阶段性的社会过程,在不同时期往往由于政策制度、社会结构的差异而表现出不同的特征。社会转型作为一种宏观性的颇具学术观察力的视角,为当前党建引领下的乡村社会动员研究提供了综合性分析框架。在脱贫攻坚阶段,围绕贫困问题形成了独特的动员力量、形式和策略。而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乡村社会动员呈现出范畴扩大、主体拓展和方式创新的内在要求与逻辑转向。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中进一步总结社会动员经验与不足,需要坚持党建引领的社会动员形态、建立多元参与的协同动员机制并形成技术依托的创新动员格局,以形成更具针对性的乡村社会动员转型路径。
关键词:乡村社会动员;党建引领;脱贫攻坚;乡村振兴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4)08 — 0086 — 08
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乡村发展离不开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和动员。脱贫攻坚时期,在加强党建工作的基础上乡村治理取得了显著成效。党和国家针对农村绝对贫困人口制定的一系列精准扶贫政策,通过多种途径动员吸纳多元主体有效参与到贫困治理与乡村建设中,实现了近一亿农村贫困人口的脱贫,形成了丰富的党建引领下的社会动员经验,为乡村振兴战略提供了宝贵的借鉴。然而,随着中国进入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新时期,乡村发展、乡村建设、乡村治理面临着更为复杂的现实问题和挑战。乡村振兴更需要在巩固脱贫攻坚成果的同时广泛动员农民群体努力奋斗以实现“生活富裕”的目标,解决农民的“相对贫困”问题。但在实践中,如何进一步推动执政党与基层多元主体相联结,创新和完善基层党组织的社会动员方式,以适应乡村振兴的新的要求,仍然需要广泛的理论探讨与实践论证,据此,需要从历史的视野重新审视党建引领下的乡村社会动员。
一、文献梳理与问题提出
乡村社会动员是指在农村地区,通过党组织、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参与与协作,调动和组织基层干部、农民群体以及其他社会力量,共同参与农村事务治理的过程。其中基层党组织与乡村社会动员密切相关并起着关键作用,通过制定政策、提供资源和服务,推动引领乡村发展。当前,关于党建引领下的乡村社会动员研究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展开:
其一,基于政党治理的视角。学者们着重分析政党与社会的关系,以研究基层党组织在乡村社会动员中的地位与作用,从顶层设计上理清基层党建与乡村社会动员的内在联系。有学者从宏观角度指出,中国共产党在国家政权建设与社会治理中占据特殊性、主导性地位,形成了政党统领社会的演化逻辑。[1]也有学者从微观的层面指出,基层党组织及其成员在社会动员机制中通常发挥着沟通联系和模范带头的作用,是乡村社会动员的主要领导者。[2]而部分学者则通过政党参与乡村治理的具体案例中,指出了基层党组织对于乡村社会动员的作用价值。一方面,在提升基层党组织的组织力的基础上,更容易增强多元主体的集体认同,带动更多主体参与到基层事务治理中。[3]另一方面,党建引领的基层治理在组织嵌入和资源整合的过程中能够形成双向互动,通过社会动员能够推动基层社会的共建共治共享。[4]
其二,基于社会动员的视角。这一视角下的研究更加侧重于具体社会动员的方式、特征等方面的研究。区别于西方主要以社会发展的理论视角来理解社会动员,中国情境的社会动员往往被视为一种政治现象,[5]与中国的执政党密不可分。在革命战争年代,社会动员往往以思想动员与政治动员的形式展开,[6]执政后社会动员的特征是,党和政府普遍使用科层制管理或强制手段解决问题。[7]新时代以来,伴随着党和国家在乡村的重点工作转向贫困治理,地方基层涌现出大量鲜活的社会动员经验做法,具备大量创新型动员模式,例如嵌入式动员[8]、统合式动员[9]等,表现出了丰富的基层事务管理与整合的地方经验。同时,在党建引领下,基层党员干部的能力素质直接决定了社会动员的质量和成效,提升基层党员的社会理念和社会动员能力就非常重要。[10]
上述研究分别从理论与现实等多重维度分析了党建引领下乡村社会动员的逻辑理路,为本文提供了丰富的理论经验借鉴。然而在已有的研究中,一方面,大多数研究对于乡村社会动员仍然均秉持着笼统性的思路,将其作为社会治理的一个方面或是一个维度进行阐释。事实上,中国的执政党不仅要从事行使国家权力、处理国家事务的执政活动,还要从事非执政意义上对人民群众的领导工作,[11]党建引领是乡村社会动员的基础条件。以单纯的社会治理维度来讨论乡村社会动员,就会造成对这一过程的“政治性”弱化,仅仅从微观的管理机制分析其生发逻辑,而非政党(党建)逻辑,忽视了党建在其中的重要作用指向。另一方面,乡村社会动员在不同的社会条件和发展阶段中具有不同的实践特征。当前,乡村社会进入了全面乡村振兴的新时期,地方性动员经验与管理办法不断涌现,体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乡村治理的“集体智慧”。然而在实践演进与政策跨度中,鲜有研究对当前乡村社会动员方式的特征和转型进行系统性的概述,凸显出现有理论研究的滞后性。
以政党逻辑对党建引领下的乡村社会动员进行划分,通常包含两大路径:一是以发动基层干部与党员群体的自上而下式的纵向动员,二是以发动农民群体并兼顾社会基础与情感关切的横向动员。[12]双重路径在社会转型与矛盾凸显中的交互与完善,不仅体现出乡村社会的“双轨动员”逻辑,同时也形塑了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的实际动员模式变化。基于此,本文力图兼顾党政统领逻辑与乡村实践现状对乡村社会动员进行系统性梳理,运用社会转型这一宏观且颇具学术观察力的视角,对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两大战略阶段的社会基础、国家政策、个体行为进行综合性对比与考量。在揭示党建引领下脱贫攻坚时期的乡村社会动员特征及其成效的基础上,基于社会变迁中的农村基础条件与农民行为逻辑变化,总结出乡村振兴时期乡村社会动员的内在要求与逻辑转向,并指出进一步优化的转型路径,为党建引领乡村下的社会动员研究以及中国式现代化的现实道路提供思路。
二、脱贫攻坚时期的乡村社会动员及其特征
脱贫攻坚时期,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各级政府基于贫困治理工作采取了强有力的动员措施,塑造了基层党组织“强引领”下的乡村动员模式,形成了具有丰富实践指导意义的乡村社会动员成效经验。
(一)以贫困治理为导向的“超常规”动员力量
贫困治理是一项浩大的系统工程,在精准扶贫时期,国家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以前所未有的“超常规”动员力量推动了贫困问题的有效解决。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来看,马克思认为生产力的进步是消除贫困的基础,要真正解决贫困问题需要充分利用公有制的优势。[14]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人在执政兴国实践中正式确定脱贫攻坚为我国现代化建设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大任务,[13]通过发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形成了以贫困治理为核心的“超常规”动员力量。所谓的“超常规”,是指在扶贫工作中采取的一系列非传统、创新性方法策略,突破了传统扶贫模式与科层体系的局限性,更加高效、有针对性地解决贫困问题。
一方面,通过人力输入、政策优化与体制整合,乡村基层形成了“超常规”的扶贫开发力量。乡村基层通过选派驻村第一书记与工作队,以及动员各行各业科技特派员奔赴脱贫攻坚第一线,为乡村基层提供了人力资源保障。同时,基于对基层干部与科技人员的有效动员,贫困地区形成了以产业扶贫、易地搬迁、福利救助等措施为核心的扶贫政策体系,并配合基层工作中的“结对包帮”“单位包保”“领导包抓”等形式,突破了原有科层体制中的常规工作模式,形成了“超常规”的精准扶贫动员力量。另一方面,乡村基层加强了基层干部监督制度,建立了“超常规”的工作问责机制。问责制度是对社会动员的重要规范,能起到较好的监督和约束作用。从2013年起,中共中央相继出台了《建立健全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2013—2017年工作规划》《中国共产党问责条例》等文件,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加强了对基层干部的工作问责。在此背景下,各地纷纷出台问责条例以此规范基层干部行为,从制度上遏制贫困治理中的不作为、慢作为、乱作为等现象,规范贫困治理模式以推动动员力量的有效落实。
(二)以自我动员为基础的“常态化”动员形式
在脱贫攻坚时期,中国共产党人秉持人民至上的真挚情怀、敢为人先的担当精神,形成了以自我动员为基础的“常态化”动员方式。这一动员方式源于党在百年奋斗历史中形成的自我革命精神。自我革命是自我警醒、自我反思、自我超越的一种积极的、主动的革命性行为,是我们党跳出历史周期率的第二个答案。[15]而自我动员则是指在脱贫攻坚时期各级党组织在党中央的坚强领导下,通过自我激励、自我管理、自我调整参与到扶贫工作中,是脱贫攻坚时期乡村社会动员的主要形式。脱贫攻坚时期中国的贫困问题主要体现为农村地区的“绝对贫困”,这些村庄往往陷入了“结构性贫困”中,面临着行动能力低下、发展动力不足、发展信心受损等一系列棘手难题,[16]依靠自身力量难以摆脱贫困,需要强有力的政党统领,以“外力”带动“内力”的形式引水活源。因此,中国共产党的自我动员就是这一时期贫困治理的关键所在。
在整个脱贫攻坚阶段,中国共产党通过党内动员,累计向全国选派了25.5万个驻村工作队、300多万名第一书记和驻村干部,同近200万名乡镇干部和数百万村干部一道奋战在扶贫一线,以此形成了固定化、常态化的动员形式,激发出基层党组织和广大党员的主动性和创造性。此外,在大部分贫困村脱贫后,选派干部仍然保留在当地,以驻村帮扶的形式建立起了巩固拓展的长效机制。通过自我动员形成的“干部下乡”一定程度上为乡村社会带来了项目、资金与技术等资源,也为乡村社会注入了活力与动力,有效破解了基层组织的软弱涣散、治理能力弱化不足的问题,[17]为乡村社会提供了有力支持,展现出党在贫困治理中的实践优势,为乡村振兴的社会动员奠定了坚实基础。
(三)以精准识别为核心的“人本化”动员策略
马克思主义反贫困理论中国化的进程表明,精准是反贫困的关键,[18]动员的精准与否决定着动员的成效与成败。在党建引领下,基层干部在贫困治理中往往通过精准识别不同类型主体,以因村而异、因人而异的精准策略激发农民群体内生动力、支撑贫困村庄的长效发展。
在脱贫攻坚时期,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坚持精准扶贫、精准脱贫,弄清扶贫对象为什么贫、哪里贫、贫到什么程度,扶贫工作要对症下药,以精准扶贫为行动指南,以精准脱贫作为目标导向。[19]在治理实践中,中国共产党人注重将“人本”理念贯穿于社会动员全过程,并以精准识别为基础,确定动员对象与方法,以推动乡村社会动员的有效落实。一方面,基层干部通过“建档立卡”等形式精准识别出“动员谁”的问题。通过进村入户、调研排查等形式摸清贫困村情况与贫困户现状,进而确定扶持对象并采取相应的扶持措施。另一方面,基层干部在入户实践中重点关注贫困群众的实际需求与困境,精准识别出“怎样动员”的问题。对差异性的贫困户与贫困群体,制定有针对性的动员方法,例如通过技能培训、健康保障、教育支持等方式调动各类贫困群众的脱贫自主性、主动性,形成有效动员并推动精准脱贫。
脱贫攻坚时期的社会动员体现出乡村社会动员的人本逻辑,在精准性中体现出人民性,在实践中实现了精准动员,充分发挥出贫困群体的积极性与创造性,展现出中国式现代化中独具特色与魅力的动员策略。
三、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乡村社会动员的内在要求与逻辑转向
制度-结构主义认为,贫困现象的成因不仅源于个体因素,更为关键的在于制度政策与社会结构的动态分化。在摆脱贫困的历史阶段,对制度与政策变迁的有效解读需要回到对社会结构的探讨中。从脱贫攻坚迈向乡村振兴,乡村社会逐步走向社会结构转型期和社会矛盾凸显期,基层治理的矛盾转向与升级推动着党建引领下的乡村社会动员具备着范畴扩大、主体拓展、方式创新的内在要求与逻辑转向。
(一)范畴扩大:从贫困治理转向多维性治理
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的阶段衔接呈现出一个从强调政治紧迫性逐步转向强调政治全面性的发展过程,形成了从“任务型”向“发展型”的治理逻辑转向,[20]使得乡村社会动员从以往的贫困事务动员转向了多维事务动员。从表征上看,不同发展时期乡村社会主要矛盾的差异性,决定了社会动员重点范畴的逻辑转向。在脱贫攻坚时期,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都不能少,意味着扶贫工作作为一项政治任务的紧迫性。其不仅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关键指标,同时也是马克思主义政党治国理政的必然要求,是兼具人民性与政治性的艰巨任务。政治意义上的急迫性促使了贫困治理与动员中的大量治理资源输入,以及特殊时期针对乡村发展非主要矛盾工作的弱化,依此形成的社会动员是特定时期的“超常规”力量。
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社会治理的诉求范畴逐渐扩大。工作重心的转向促使工作体系、工作方法、工作内容和工作主体既需要传承,同时也需要拓展创新。[21]乡村社会动员已然从超常规的贫困事务动员转向常规化的多维事务动员,成为乡村振兴阶段治理范畴扩大下的动员特点之一。换言之,从政治性的角度来说,如果说脱贫攻坚时期的社会动员具备强有力的政治紧迫性的话,那么乡村振兴时期的政治性也并未减弱,反而从政治的紧迫性转向了政治要求的全面性,表现在乡村事务治理中的矛盾复杂变化过程中。具体而言,一方面贫困问题仍然是当前阶段重点问题。脱贫攻坚战的胜利并不意味着贫困的消除,相对贫困问题仍然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上的重要阻碍,[22]持续巩固和拓展脱贫攻坚成果的相对贫困治理工作仍然重要。另一方面当前阶段人才、文化、生态、组织等领域的基层工作更加艰巨复杂。在巩固脱贫成果、防止规模性返贫的同时,乡村发展的多维问题还表现在乡村生态建设、乡风文明建设以及基层党组织建设等方面。[23]党和国家先后出台《关于推动脱贫地区特色产业可持续发展的指导意见》《关于加快推进乡村人才振兴的意见》《乡村振兴促进法》等文件,成为乡村社会动员范畴扩大的重要社会基础与政策指引。
基于此,作为整合乡村发展资源、激发农民内生动力、增强基层组织凝聚力的重要途径,乡村社会动员亟需与更多维的治理事务相适配,以形成有效机制。这是乡村基层工作转型背景下乡村社会动员范畴的重要转向。
(二)主体拓展:从自我动员转向整体性动员
整体性动员是指通过全面调动政党、国家、社会和个人力量,以实现共同目标和利益为目标而形成的一个高度集中和协调的行动体系,是包含中国共产党自我动员的主体更加全面、方式更加多样的动员形式。党建引领下,脱贫攻坚时期的乡村社会动员主要包含着通过发动基层干部与党员群体的自上而下式的纵向动员,形成了中国共产党人“自我动员”的独特动员形式。在这一时期,大量贫困村庄表现出自治动力与主体性差的现象,需要强有力的政党主体介入。自上而下的纵向动员不仅能够有效贯彻脱贫攻坚的相关政策、精神,而且还能够有效化解基层内生动力不足的治理困境,符合扶贫阶段的现实治理需求。
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村庄治理活力与农民内生动力需求的不断提升强促进了乡村社会动员从基层党组织的自我动员转向多元主体的整体性动员。脱贫攻坚需要贫困地区和贫困户的内生动力,乡村振兴更需要激发农民的内生动力。[24]在这一时期,治理事务多样化背景下超常规的动员力量及治理资源存在明显的边际效应递减,党与政府在乡村治理过程中不可能以包办的形式进行治理,因此有效激活农民群体内生动力的需求就愈发凸显。然而在精准脱贫后,乡村社会的内生属性却呈现出多极分化的现象,一方面脱贫攻坚时期生成的宏观政策、体制改革以及资金、财力形成的外在推力促使了部分农民群体掌握了生产资源与发展信心,[25]激活了部分村庄发展的内生动力;另一方面由于早期扶贫阶段存在的资源下乡惯性,部分地区面临着超常规政策下的的农民隔阂[26]、政策依赖[27]现象,乡村治理并未有效激发全体农民的内生动力,大量治理资源的输入反而削弱了部分农民群体的内在发展动力。
不过,尽管当前乡村发展的内生属性呈现出复杂态势,但可以明确的是,为了达成人人有责、人人尽责的乡村治理共同体格局,内生需求的逐步增强是当前乡村发展的重要指向。因此,乡村社会动员需要由依靠外力帮扶为主的自我动员形式,逐步拓展向以强化激发农民群体内生动力为主,通过制度、政策导向引领其主动承担起乡村治理责任的整体性动员。即在“双轨动员”逻辑体系中,不仅需要继续贯彻落实自上而下式的纵向动员,而且还需要有效动员广大农民群体以形成有效的横向动员,这是在乡村多主体内生动力需求显著下的主体逻辑转向。
(三)方式创新:从组织引导转向激励性调动
在乡村发展问题逐渐多样化、农民群体内生动力需求增强的背景下,多维事务范畴与多元动员主体推动乡村社会动员的方式多样化,呈现出从组织引导向激励性调动的逻辑转向。本质上社会动员的关键在于通过各类理性途径塑造出符合预期的主体行为。脱贫攻坚时期的社会动员往往由、党组织、政府发挥主导作用,其主要通过制定政策、提供资源、设定目标等方式,引导广大基层干部、农民群体积极参与乡村建设和发展,形成了组织引导式的社会动员。其合理性在于:一方面,以往的社会动员更加聚焦于基层干部群体,这部分群体往往具备较好的自觉性与自主性,且具备相关工作需求,通过组织动员与政治动员等方式往往能够形成较好的动员成效;另一方面,脱贫攻坚时期乡村发展的重点任务与主要困境集中于贫困地区,具备一定的政策导向的组织引导形式,能够有效聚集社会资源,集中力量解决重点地区的突出问题。
在乡村振兴时期,依靠“权威”逻辑所展现的手段、科层化的管理机制等进行的组织引导形式仍然重要。但如前所述,兼顾社会基础与情感关切的横向动员愈发重要,意味着需要形成对广大农民群体的有效动员机制。农民群体具有“乡土性”的社会关系与“理性”的行为选择。对这部分群体的动员,不仅需要尝试“引导”方式,还需要建立基于一定物质利益和精神奖励的柔性激励方式。这样不仅能够有效调动农民群体治理的积极性,而且有助于弥补组织引导式动员可能导致的政策落实不彻底、资源配置不均衡等问题,从而更好地满足大多数乡村地区的发展需求。
此外,这一逻辑转向也与当前地方治理的创新性发展紧密相联。新时代以来,乡村基层“自治”精神的长期纵深发展赋予了基层治理实践更多的自主性与调试能力,使得党建引领下的基层治理尤其是村级单位具备了较大自主探索空间。尤其是党的十九大以来,以基层干部为主的治理群体为了实现村庄的长效发展,产生的集体智慧丰富了地方治理经验,在社会动员方面突出表现为向激励性调动方向的拓展。例如,地方治理逐渐兴起的积分制管理、功德银行等管理模式,均旨在通过物质、精神等多种形式激励农民群体以实现基层治理的有效动员。据此,从脱贫攻坚走向乡村振兴的动员方式表现出从组织引导向激励性调动的拓展性转变,这是乡村社会动员方式的重要逻辑转向。
四、乡村振兴背景下乡村社会动员的转型路径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持续推进,乡村发展面临着更高的治理要求和更广泛的参与需求,需要更加全面的社会动员转型。以往乡村社会动员的形态特征、成效经验为当前阶段的社会转型提供了直接支持。同时,在社会转型中,由于制度与结构的适配失衡,当前乡村存在诸如基层干部压力过大、农民政策依赖且难以形成有效激励等多维动员困境,乡村社会动员仍需要在形态、机制、格局等方面进行结构性优化,以满足当前乡村社会的动员需求。
(一)坚持党建引领的社会动员形态
党建引领是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关键路径,同时是乡村社会动员有效前提。为此,需要继续坚持并巩固党建引领,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并完善动员保障政策,以形成具有中国特色优势的乡村社会动员形态。
其一,加强组织能力建设,强化政治引领。作为动员核心主体的中国共产党,其自身建设与基于此产生的动员能力是乡村社会动员能否有效的基础因素。一方面需要重视基层党组织的能力建设。当前基层治理中仍然存在群众工作式微现象,少数基层党员干部在推动一些政治任务导向明显、考核压力较大的工作时,容易出现“对上不对下”的问题。[28]需要通过培训学习等形式,深入开展“两学一做”学习教育、党风廉政建设等活动,提高基层党组织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增强基层党员的政治能力、组织能力、群众工作能力和创新能力。另一方面,在能力建设的同时需要充分发挥党组织的政治引领功能。基层工作要善用理论宣传、政策制定、舆论引导等形式,确保动员方向与党的理论、路线、方针、政策保持一致,提升广大人民群众对党的信任,从而强化政治引领力并推动“组织引导”式动员的有效开展。
其二,以自我动员带动整体性动员。自我动员是中国共产党乡村基层工作得以有序展开的重要基础,体现了政党统领社会的应然逻辑以及乡村具体实践的实然逻辑,以自我动员带动广大农民群体的整体性动员是当前乡村社会的必然要求。在社会动员实践中,基层党员需要在自我动员的基础上,通过各类柔性方式调动农民群体参与乡村建设,将部分农民群体从动员客体转化为动员主体,发动群众实现群众间的相互动员,实现乡村社会动员的主体拓展。从而形成从党员动员党员到党员动员群众,最后到群众动员群众的阶段性扩展过程。
其三,推动完善基层干部的激励保障政策。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是一个治理事务不断扩展的过程。基层政府要保证高效一致的社会动员能力,就必须牢牢“掌控”驻村干部,“行政下沉趋势”的出现就成为了必然。[29]而在基层工作逐步增多的同时,伴随着强力的问责制度,基层干部往往面临极大的工作压力。即便对于他们而言,接受上级动员与差遣属于本职工作。但问题在于,高强度工作下基层干部并不能总是保持动力与活力。因此,完善补充基层干部的激励保障政策就十分重要。需要通过提高基层干部工资待遇与福利待遇、建立公平透明的晋升机制、改善基层干部工作环境等措施,激发基层干部工作热情、提升基层治理能力,从而更好实现对基层干部的动员。
(二)建立多元参与的协同动员机制
乡村治理共同体建设背景下,乡村社会动员从自我动员转向了整体性动员。“整体性”不仅意味着多元主体的共同参与,也表明各主体内部之间需要达成分工明确、优势互补、相辅相成的有机结构。因此,在党建引领的组织动员基础上,需要通过政治动员、利益动员、情感动员,典型示范等方式,凝聚基层党员、政府部门、农民群体、社会各界力量,以建立多元参与的协同动员机制,破解乡村社会动员的碎片化困境。
其一,重视政府部门发挥的引导作用。在整体性动员的要求下,政府在乡村振兴中的治理身份需要适时性改变,以实现由“政府主导型动员”向“政府引导型动员”的过渡,[30]将更多发展空间让渡于乡村治理共同体中的其他主体。因此,在治理实践中基层政府应加强政策引导、资源支持、能力培训等措施,同时将部分权力与职责下放并建立有效的沟通协调机制,增强社会各类主体参与度,从全能政府向有效政府转变,为多元主体增权赋能,推进社会动员整体性发展。
其二,充分调动农民群体的治理积极性。农民群体是乡村治理的重要参与者和受益者。乡村振兴背景下,基层治理有效需要让农民组织起来成为乡村治理的核心主体,分享基层治理权力,分担基层治理责任。[31]据此,需要重视其核心利益诉求并营造合适的治理环境,确保实现对农民群体的有效动员。一方面,需要加强农民群体的培训教育,提高农民的自我发展能力,使农民群体能够更好地参与和支持动员活动;另一方面,要以各类激励形式有效激活农民群体内生动力,积极拓展乡村基层积分制、道德银行、荣誉评选实践,通过物质激励、精神激励并伴随一定的实际惩罚,做到“分配型动员”[32],以推动农民群体的自觉性和 自主性。
其三,加强与各类社会组织的合作动员。社会组织包括企业、专业机构、民间组织等,它们往往具备一定的自我组织与动员能力,在乡村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乡村振兴背景下,社会组织的数量更加庞大、形势更加多样,且广泛参与到乡村振兴各个维度,成为了乡村发展的重要力量。因此,要加强与社会组织的沟通与合作,通过建立合作机制,充分利用各类社会组织在资金、人才、市场、技术等方面的优势,实现资源的共享与互补,形成动员合力。
(三)形成技术依托的创新动员格局
数字技术的合理运用可以有效提高动员效果和参与度,实现乡村振兴战略目标。脱贫攻坚时期的数字技术与动员工作形成了初步结合,基层干部通过利用大数据、地理信息系统等技术手段,实现了对贫困人口的精确识别与精准动员,不仅提高了动员工作效率,还确保了扶贫资源的合理分配利用。当前数字乡村建设进入战略机遇期与高速发展期,“数字化动员”已然成为发展必然。因此,需要进一步挖掘数字技术在信息传播、基层部门中的作用,提升数字技术与乡村社会动员的结合度,形成以数字技术为依托的创新动员格局。
其一,加快补齐乡村数字基础设施短板,培育数字乡村建设人才。数字基础设施与数字技术人才是数字化时代乡村社会动员的基本要求。然而,当前乡村数字建设仍然存在传统基础设施数字融合程度较低、数字人才不足、部分偏远地区的基站与宽带不足等短板,[33]阻碍着乡村地区的数字化动员体制机制生成。据此,需要进一步加大乡村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投入,加快传统基础设施与数字技术的融合。同时不断加强乡村数字化人才的引进和培育,并通过培训项目提升农民群体的数字素养与技能,以满足数字化时代乡村社会动员的基础性条件。
其二,推进数字动员平台建设,创新信息传播方式。当前乡村社会动员形成了从“高音喇叭”到“低声微信”式的数字化革新,[34]信息传播与社会动员呈现数字化形式。基于数字平台的社会动员体现出数字技术独有的“时空压缩”属性,能够低成本的最大程度凝聚动员信息、快速传播至全社会。这种高效的信息传播方式有助于实现广泛社会动员和有效组织协调,促进社会的凝聚和协作。据此,基层部门及各类组织需要高效建设并运用数字平台进行社会动员。一方面,高效利用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手段对动员过程进行实时跟踪与数据分析,提高动员的针对性和有效性;另一方面,拓展运用电子公告栏、LED显示屏等现代化宣传手段,提升社会动员的覆盖面和影响力。
五、总结与讨论:社会转型中的乡村社会动员
乡村社会动员转型是一个关于乡村何以发展的重要研究命题。在乡村社会动员转型的背后,蕴含的是乡村社会基础、乡村发展战略的复杂转变。只要社会处在发展与生成性变化中,社会结构与政策制度之间就会存在调适空间,这促使了乡村社会动员阶段性优化转型的必然性。此外,乡村社会动员中党的领导与动员具有高度一致性,在党建引领下进行乡村社会动员议题的探讨是理解“中国之治”的关键所在。在社会变迁中,乡村基层工作已然从主要面向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转向了全部农村人口与农村地区,而乡村社会动员及其转型仍然是不变的议题。
反思并总结两个时期各具特色的社会动员形式,以往在脱贫攻坚阶段形成了大量的社会动员经验,如自我动员形式、组织引导方式等在乡村振兴时期仍然适用。但乡村振兴阶段的更为复杂的社会矛盾使得乡村社会动员亟需进行有效嬗变。基于对社会转型中社会基础与国家战略的有效把握,当前阶段社会动员主要具备三个逻辑变化:一是乡村事务治理的政治紧迫性逐步转向了政治要求的全面性,在实践中表现出治理事务的繁杂多样;二是乡村动员的内生性需求显著提升,对多元主体形成整体性动员成为这一阶段的重要变革需求;三是基层治理的实践性与灵活性增强,地方治理涌现出大量“激励性动员”的创新实践。此外,三个逻辑变化间也具备一定的递进逻辑:社会治理矛盾的复杂化要求乡村社会动员范畴的扩大,而社会动员范畴的扩大又使得动员主体拓展成为必然,要想实现对多元主体的整体性动员,就需要进行以激励性调动为主的动员方式创新。基于此,乡村社会动员的优化与转型应当聚焦并满足三方面的要求。一是坚持并巩固好以中国共产党为核心的动员形态,以自我动员带动整体性动员,完善基层干部的激励保障政策;二是形成分工明确、优势互补、相辅相成的系统动员机制,发挥好政府部门的引导功能,有效动员农民群体与各类社会组织;三是重视数字技术在乡村动员中的敏捷性、简约性作用,创新动员的实践形式。
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是一个战役与战略的关系,[35]相较于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更是一个长时段的乡村发展战略,当前我国社会正处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时期,社会动员具备其特殊的历史定位,不难想象,在衔接期结束后乡村社会动员的形态又会根据社会历史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体现出因时而设的特征。到那时,基于新的社会动员实践与社会变革,乡村社会动员在具体措施、策略上又会有新的变化。不过,可以预见的是,无论在何种时期,党建引领都是其首要基础。而保持着社会转型的历史性思维,并对复杂的历史过程与社会现实进行经验总结与分析,必然能够得到对党建引领下乡村社会动员的有力解释与回应。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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