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立人”思想初探

2024-09-02 00:00王春亮
新阅读 2024年7期

摘要:鲁迅“立人”思想为当时的国人带来了新的文化道德观念,使国人摒弃了原有的封建礼教思想,开始努力成为一个人格独立的“大写”的人。鲁迅“立人”思想生发于幼年时期的自我觉醒,形成于留日时期的西学冲击,成熟于绍兴会馆的七年沉默。该思想在鲁迅的小说中有着非常明确的体现,如《狂人日记》中对“吃人”的控诉、《阿Q正传》中对所谓“精神胜利法”的精准刻画,以及《药》中对一众看客麻木嘴脸的批判,都是以“立人”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的。

关键词:鲁迅 “立人”思想 文化价值

新文化运动开始,以陈独秀、胡适、鲁迅等人为代表的一大批知识分子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文章,倡导文学革命,传播“科学、民主、自由”的新思想以启迪民智。鲁迅也是在这一时期发表了其第一篇白话短篇小说《狂人日记》。该小说以前所未有的洞见将“礼教吃人”的可怖事实赫然展现在国人面前,一声“救救孩子”的呼号宛若一道惊雷震颤着中国思想界,鲁迅也从此时开始走向了其作为“精神界之战士”的一生。然而,在《狂人日记》问世之前,鲁迅已在文学、历史等领域浸淫多年,提出了“立国必先立人”的思想主张。1908年,鲁迅发表《文化偏至论》一文,提出:“中国欲存争于天下,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只有这样,才能让中国“屹然独立于天下”[1]。研究鲁迅“立人”思想的形成与发展,对当代社会的文化思想革新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鲁迅“立人”思想概述

鲁迅“立人”思想是一个非常复杂精深的思想体系,包含着文化批判、人格养成、精神独立等多方面的内容。

“掊物质而张灵明”。1908年,鲁迅的《文化偏至论》一文提出了“立人”思想。“偏至”指的是国人为求富强,在“择其善者而从之”的学习过程中对西方文明之所以强势的原因产生误解。这种误解主要表现有二:一是盲目推崇“物质”的力量;二是迷信“众数”。这两点大致相当于自维新运动开始以来,国人先后对西方的工业技术和民主制度的盲目推崇。

鲁迅认为:“非物质主义者,犹个人主义然,亦兴起于抗俗。”其强调要过一种“内部之生活”。从“立人”思想的角度来看,物质生活的过分富足会让人丧失精神上的追求,安于做物质的奴隶;所以,“立人”则必须“掊物质而张灵明”,实现人的更高追求。

“任个人而排众数”。在鲁迅“立人”思想的形成过程中,尼采的“超人”学说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鲁迅从尼采的思想中深切感受到了人的独立思想、自由意志的重要性,提倡“立国必先立人”。

在《文化偏至论》一文中,鲁迅抨击了现代人对物质文明和民主政治的迷信,有针对性地提出了“非物质”“重个人”的观点。特别是在“重个人”这一方面,鲁迅明确提出了“立人”的思想主张;而实现这一主张应强调,人向内应当拥有独立的精神生活,向外则应有自由的个性发展空间。“立个人而排众数”的思想强调的是每个人应进行独立思考和判断,反对盲信盲从,这要求国人不仅要具备良好的知识储备和判断能力,更为重要的是要实现人格上的独立,即使在强权面前仍可坚持自己的观点[2]。

“精神界之战士”的启蒙与反思。鲁迅弃医从文之后,特别关注西方浪漫主义诗人的抗争精神,并为此专门写了《摩罗诗力说》一文,以作阐释。鲁迅以“摩罗”比喻极富斗争精神的西方浪漫主义诗人,称其为“争天拒俗”的人间精神界斗士。

《摩罗诗力说》针对国内“万马齐喑”的现状及知识分子在精神上自我阉割的历史传统,大声呼唤中国的“精神界之战士”。一方面,鲁迅历数雪莱、普希金、裴多菲、莱蒙托夫等一众“摩罗”诗人,高度赞美其独立、自由精神,并指出文学应当具有一定的启蒙功能;但另一方面,鲁迅又对这种启蒙的合理性抱有深深的怀疑,这让鲁迅深感无力并怀疑自己作为启蒙者的资格。

鲁迅“立人”思想的发生

“立人”思想的形成与发展过程,正是鲁迅自身的生命历程。少年鲁迅亲眼见证了家族的衰落,过早地见识了世间的人情冷暖,这给其年幼的心灵带来了巨大震撼;青年鲁迅开始广泛接触西学,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立志以文艺改造国人的精神;中年鲁迅深感人生的虚妄和无趣,甘心化作“历史中间物”,放孩子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童年创伤与自我意识的觉醒。童年经历对一个人自我意识的形成起着关键作用。鲁迅的童年记忆充斥着创伤。鲁迅本出生于浙江绍兴城的一门望族,幼年时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直到祖父科场舞弊案发,周家一瞬“由小康之家坠入困顿”。家庭巨变、父亲病亡,让鲁迅过早地见识了世间的人情冷暖。这些经历也促进了鲁迅自我意识的觉醒,使其开始用旁观者的目光来审视自己的境遇。此外,诸如药引子要“原配蟋蟀”这样的经历,也让鲁迅对传统文化产生了极强的逆反心理,迫使其向外寻求新的文化观念。

留日期间的思想转变。留日期间,鲁迅开始广泛接触外国文艺作品,了解西方最新的思想动态,还积极创办文学杂志、翻译西方名著。直到著名的“幻灯片事件”发生,鲁迅才下定决心弃医从文,以手中之笔疗愈国人在精神上的“顽疾”。这在鲁迅的整个生命中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鲁迅以文学为思想启蒙的手段,继承了晚清文体改革的诸多理念,又多有鼎新。其中最为突出的当属其文学观念上升到了以人的自由为最终目标的高度,即“人”本身成为目的。在筹办《新生》杂志未果之后,鲁迅在《河南》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重要文章,详细阐述了其“立人”思想的精神内涵。1909年,鲁迅与其弟周作人合作翻译了忠实体现其文学观的《域外小说集》。除再一次强调“非物质”“重个人”的重要性之外,鲁迅在开篇还特地介绍了“短篇小说”这一文学形式,这也成为鲁迅之后的主要创作手法[3]。

绍兴会馆的七年“沉默”。1909年,28岁的鲁迅从日本回到中国,在杭州两江师范学堂担任教师。1912年,应蔡元培之邀前往北京出任国民政府的教育部官员,时间长达七年。这一时期的鲁迅在精神上较为苦闷,面对袁世凯复辟、“二次革命”失败的社会现状,其亦是有心无力,只能整日浮沉在历史的“故纸堆”中潦草度日。但从鲁迅的整个思想发展历程来看,这一时期的“沉默”,实是其日后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的思想源头。

日本鲁迅研究的先驱竹内好曾在《思想的形成》一文中提出了著名的“回心说”。竹内好认为,鲁迅在绍兴会馆里埋头抄古碑的那段时期,“酝酿着呐喊的凝重的沉默”,而这种沉默带有深刻的反思性,不仅是对五千年中国历史的反思,更包含着其对自我灵魂的深刻剖析。这样的反思使鲁迅对自己的“立人”思想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在怀疑和绝望中继续启蒙的志业。

“立人”思想在鲁迅作品中的表现

与其他作家不同,鲁迅创作的《故乡》《阿Q正传》《药》等众多短篇小说,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了极高的艺术成就,同时又不乏思想性,这在世界文坛亦属罕见。而鲁迅此前形成的“立人”思想主张,也在其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阿Q正传》的国民性批判。鲁迅曾言,自己之所以要写《阿Q正传》,就是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灵魂来”。阿Q作为国民劣根性的集中体现者,深刻展现了辛亥革命前后国人的自私、软弱、麻木、愚昧。鲁迅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悯情怀,将“老中国的儿女”在精神上的病症准确地揭露了出来。所谓“不破不立”,改造国民性必须先找出“病灶”所在,才能对症下药。只有毫不留情地批判,才能让国人认识到其精神上的疲软。国民性批判这一主题也成为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重要母题之一,在其后的各个历史时期都有不同的阐释。

《狂人日记》的历史批判。《狂人日记》描写的是一个“被迫害妄想症”患者狂人的精神状态和心理活动,揭露了从家庭内部到整个社会制度的“吃人”本质。小说用隐喻和象征的手法批判了封建礼教不仅吞噬人的肉体,还会戕害人的精神。鲁迅的深刻之处在于,其不仅揭示出历史“吃人”的本质,还表明狂人也曾参与过吃人。小说的最后,狂人向历史发出了“从来如此,便对么”的诘问,表现出强烈的反思和斗争精神,而且还向世人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吁,可谓振聋发聩。

人从来都不是独立自洽地存在于世间,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由历史与现实、家庭与社会、文化与礼法所共同织就的网络之中。鲁迅之所以将批判的矛头指向“吃人”的历史,是因为其明白虽然封建礼教赖以生存的政治土壤已然消失,但“历史的幽灵”仍顽固地潜藏在人心之中。若要“立人”,就必须将历史的本来面目揭露出来,以警醒世人,唤起人的自我意识和反抗精神,不再做封建礼教思想的“人体宿主”。

《药》的看客批判。“看客”始终是鲁迅在其小说中重点描写的一类形象,通常表现为神情冷漠、心思麻木,对他人的生死毫不关心,甚至还将斩首这一残忍的行为当热闹来看。在《药》中,革命者夏瑜不仅被华老栓一家当作一味药来用,还成为茶客们闲聊时的谈资。看客们的精神状态正是国民性中最普遍、最典型的一种,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奴化了他们的精神,使其失去了共情能力,所以才会对他人的痛苦麻木不仁。看客还出现在鲁迅的其他作品。如《示众》描写的是民众围观犯人被斩首的场面,围观者与被围观者之间形成了一种看与被看的二元对立关系,构成了鲁迅小说在形式与内容两方面的独特艺术魅力;又如《祝福》中,众多的乡村老妇通过谈论祥林嫂的不幸遭遇来获得心理满足,这种同等地位的人与人之间的看与被看更体现出人性的冷漠和残忍。鲁迅深刻认识到人在肉体上的奴役易去,但精神上的奴役难除。所谓“立人”也正是想使国民能拥有宽广的胸怀,学会理解和同情他人的不幸[4]。

鲁迅“立人”思想的文化价值

鲁迅“立人”思想诞生于中国现代社会的前夜,其思想的出现弥补了当时思想界的空缺,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化价值。

新旧交替时期的思想资源。发生于1840年的鸦片战争彻底结束了清王朝闭关锁国的历史,一时间国门被迫大开,以严复为代表的一大批“睁眼看世界”的先进知识分子开始将各种西方社会思潮引入国内,如进化论、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改良主义、尼采“超人”哲学、托尔斯泰“博爱”思想等。清末民初的社会主张和思想观念仅限于在各自的小圈子内传播,并没有造成较大的社会影响。而鲁迅以《新青年》为平台所提出的“立人”思想,顺应了时代发展的需要,弥补了当时中国在思想上的一大空白。

唤醒人的自主意识。鲁迅“立人”思想的广泛传播使大量年轻人认识到自主生活、独立思考的重要性。如同巴金名著《家》中的觉慧一样,许多青年知识分子在鲁迅“立人”思想的熏陶之下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家庭和社会,甚至勇敢地走出家门,以百倍的热情投身到革命事业中。更为重要的是,一旦人拥有了自主意识和独立思考的能力,整个民族的文化创造力就会被前所未有地解放出来,进而推动思想文化的繁荣和科学技术的进步[5]。

知识分子的精神滥觞。在当今社会,鲁迅早已变成了中国现代思想史上的一枚文化符号,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将其作为治学为人的偶像,并将鲁迅的“立人”思想融入自己的文学创作中,始终以启迪民智、唤醒人的独立精神为旨归。在鲁迅“立人”思想影响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作者,又以其杰出的文学作品影响着下一代人。长此以往,“立人”思想便成为举国上下的思想共识。

结语

综上所述,鲁迅“立人”思想的形成紧紧依托于其自身的生命经验,在中国文化的新旧交替时期发挥了重要的补充作用,给一代又一代的中国知识分子提供了精神养分。同时,鲁迅“立人”思想所主张的“尊个性而张精神 ”“掊物质而张灵明”,对今天的中国社会仍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

作者系中共河南省委党校党史教研部副教授

本文系2023年度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河南红色文化涵养党员领导干部初心使命研究”(项目编号:2023CDJ032)的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65-71.

[2]黄健.鲁迅经典的“立人”价值[J].上海鲁迅研究,2012(11):165-167.

[3]贾子仪.浅析鲁迅提出的“立人”思想[J].高校社科动态,2019(1):38-40.

[4]王海晗.从梁启超“新民”到鲁迅的“立人”[J].鲁迅研究月刊,2019(11):78-81.

[5]刘超.论鲁迅内在精神的发生[D].浙江:浙江大学,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