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揭示个体与教育环境的动态交互,是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研究的重点和难点。为阐释能够激发、保护拔尖创新学习行为的一般性环境特征及其影响机制,文章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为案例,通过“六维度学习轮”框架分析,尝试归纳人与环境互动的科学范型。研究结果表明,“小、严、容、静”的教育环境有助于激发自主学习、自由探索、自我管理:一是小型规模,紧密的共同体有利于志同道合关系的形成;二是严谨治学,严格选拔造就群贤毕至环境,严苛考核奠定扎实基础;三是包容氛围,多元与容错空间促进自主选择和创新能力发展;四是宁静致远,着眼长远的环境涵养虚壹而静的学术品质。在高等教育普及化的今天,我国拔尖创新人才培养面临新的情况,虽然不能照搬历史,但可以理性认识、择善而从。规模上,由于优质教育资源尚不充分,无法满足全面的因材施教,应减缓专项计划扩张速度,适度控制培养规模;质量上,改变“重选拔、轻培养”松懈育人过程,在人与环境互动上精耕细作,提高既有规模的成材率;氛围上,破除约束学生成长的条框限制,促进个性发展;方式上,赋予学生更多自主空间,突破疲于应付、难以专注的学习困境。
【关键词】 拔尖创新人才;教育环境;学习行为;互动;西南联合大学
【中图分类号】 G642 【文章编号】 1003-8418(2024)08-0091-11
【文献标识码】 A【DOI】 10.13236/j.cnki.jshe.2024.08.011
一、研究缘起与问题提出
自党的二十大以来,提高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质量被提升到战略高度,在建设教育强国、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征程中肩负重要的使命与担当。人的成长,总是在与教育环境的互动中进行。基于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特殊性,需要建立一种区别于普通教育的教育环境,激发拔尖个体主动、有选择性地利用环境中的成长资源,实现天赋到才能的自主发展。虽然我国在拔尖创新人才培养上已通过“国家规划、专项集中、院校试点”方式进行了近二十年的探索,但是人才培养能力不足、培养质量不高的问题依然突出。其中,制约的关键性因素在于人与环境互动的匮乏——培养过程中缺乏对拔尖个体自主意识与能力的激发与保护,“重选拔、轻培养”“重投入、轻过程”等现象突出。
在互动关系中,教育环境是第一要素,因为它所包含的制度机制、育人模式、课程方案等一系列作用是结构性的,既是拔尖学生学习成长的组织载体,也规定个体的学习行为,影响人的选择。对于本科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近年来我国重点实施了“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试验计划”(简称“珠峰计划 1.0”)、“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计划 2.0”(简称“珠峰计划 2.0”)、“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工作”(简称“强基计划”)等多项改革,试点院校积累了诸如“一制三化”(导师制、小班化、个性化、国际化)有益经验。从论文发表和深造率来看,改革取得了初步成效,迈出了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关键一步。然而,试点单位、学科的规模范围虽在不断扩张,实践思路却依旧停滞在“一制三化”等外部资源投入的老路上,缺乏对于拔尖群体特征、拔尖个体需求的关注。高校的实践探索向纵深推进缺乏动力,课程方案的修订在浅表层面隔靴搔痒,难以触及核心——学习需求及其发生,拔尖创新人才培养遭遇如何打开学习“黑箱”的难题。
第二个要素是拔尖生的学习行为。学界关注到高校探索过程中对于学情的关注不足,聚焦拔尖生学习的讨论不断得到丰富。其一,聚焦于拔尖生某一项学习行为。关于学习动机,内源性观点认为“兴趣必须经由努力与积极的训练,进而成为动机与责任”[1],外生性观点认为科学家型教师、前沿科研项目与高端学术交流、课程设置是3个重要因素[2];关于学习过程,学术活动对“拔尖生中更优秀群体”的专业成长有叠加效应,“优质的讲授”对于“知识的理解和掌握”影响更大,“互动教学”对于“知识的综合和创新”影响更大[3];关于学习结果,探究性思维、批判性思维作用较大,分析性智力、综合性智力作用较小[4]。其二,关注整体性学习行为。“课程精深学习+进阶性科研训练”双轴驱动培养模式,知识和经验的整合、时间与空间的拓展、师生互动方式和学生自我建构[5]。然而,好的学习行为需要怎样的学习环境支持?好的学习环境如何激发、保护好的学习行为?过程性的影响机制研究是匮乏的。将目光投向个体的境遇,细致观察学习环境对学生信念、能力及前景的影响,有效地让好的环境转化为每位学生的天赋成长,亟待深度挖掘与探索。
当前,人与环境的互动研究相对匮乏。由前文可知,已有探索主要聚焦在学习环境或者学生学习某个要素上,实践关注的是教育环境与资源的投入,学界讨论的是拔尖个体学习行为,缺乏环境与学习行为相互作用的过程性分析,而互动视角恰恰对于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有支撑性作用。叶圣陶先生曾有过“教育是农业不是工业”的论断,教育更似化学反应,用生态学隐喻更为合适,而非工业的、项目制的模式。植物的成长,除了外部环境条件,还有自身的光合作用产生所需的物质。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有类似的规律,除了提供好的环境与空间,给学生提供陶冶品德、启迪智慧的种种条件,学生能否利用环境和条件,发展天赋、锻炼才能,实现内源性的转化才更为关键。刘云杉认为:“拔尖人才项目应关注学生与拔尖项目教育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构建个性化学习途径。”阎琨进一步提出:“系统视角下拔尖人才教育的基本原则要关注人与拔尖行为、目标和环境之间的动态交互,开发一个实现卓越的生态系统。”[6]本研究以为,这种互动可概括为:遵循拔尖创新人才成长规律,以学生自主性为中心,营造好的局部环境,让学生找到志趣所在,通过环境找到匹配的学习资源,实现主动学习和精深学习。基于此,以人与环境的互动作为研究对象,尝试回答什么样的学习环境能够激发、保护拔尖创新行为?这种环境如何在个体内部发生“化学反应”、促进自主学习、自由探索、自我管理?希望为院校提供有关营造与拔尖生学习特点相适应的制度环境的参考。
二、分析框架与研究设计
(一)分析框架
早在20世纪初,欧美国家便开始了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探索,相关研究已是较为成熟的独立领域。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发展,研究重点已从传统的“智商决定论”转向个体天赋与环境互动的天资发展模式,个体与环境的系统互动是当前国际主流。天资发展模式认为,天赋不是固定的,环境有着重要作用,两者的动态互动使得创新人才涌现。代表性的理论模型包括:弗朗索瓦·加涅的天赋才能区分模型、罗伯特·斯滕伯格的WICS模型、海勒的慕尼黑模型等。其中,经典的阿尔伯特·茨格勒的资优行动模型认为,卓越是人与环境复杂互动的结果,卓越的识别是杰出的行为,每人都有通往卓越的个性化之路[7]。突破单一的教育环境或学习行为的研究传统,国际主流的天资发展观认为拔尖个体与环境的互动更为重要,互动是个体天赋发展为才能的关键。依据这种发展性的互动视角,本研究在学习环境与学习行为之间建立关联,构建了“六维度学习轮”分析框架,将拔尖创新学习行为比作车轮,学习环境比作车轴,好的环境可以激发、保护拔尖创新学习行为,就像车轴牵引车轮转动一样。
一是拔尖创新学习行为(车轮)。从人才成长的规律,朱邦芬在多篇文章中反复提到拔尖人才培养不是教出来的,关键有六个方面:一批出类拔萃的学生、追求真理的氛围、一对一的良师指导、学生有主动性和自主性、拥有国际化视野、安其学的软硬件条件[8]。在政策依据方面,《关于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计划2.0的意见》将着力点从体制机制转向了拔尖生学习,包括:激发学术志趣和内在动力、深入实施导师制、注重个性化培养、研究性学习、国际交流、科学的动态调整机制。两者均不同程度地强调学习动机、研究性学习、人际互动、环境氛围。以此为重要参考来源,本研究从拔尖生学习的视角进行六维度重构:维度一是学习动机(好奇心、专业志趣、意志力),维度二是生师互动(知识互动、社会互动、情感互动),维度三是生生互动(知识互动、社会互动、情感互动),维度四是研究性学习(学习投入度、深度学习行为、高影响力教育活动),维度五是反思与评价(他评、自评、互动中的反思),维度六是学习体验(归属感与荣誉感、学习氛围与风气、条件支持)[9]。
二是学习环境(车轴)。根据国际资优学界的天资发展模式对于环境的强调,以及笔者长期实证调研的发现,影响拔尖生学习行为的学习环境因素主要有三个:一是育人模式,包括理念、教学、考评机制;二是师资队伍,包括师资结构、生师比、师资科研水平、师资教学投入度;三是院校管理与政策,包括经费支持、资源支持、氛围营造。
(二)研究设计
本研究旨在讨论两个问题:什么教育环境能够促进拔尖创新学习行为?拔尖个体如何利用好的教育环境匹配优质资源、实现自主发展?基于“是什么”“互动如何发生”研究目标,本研究选择了富于解释性的案例研究法,以挖掘、阐述学习环境与个体学习行为的相互关联,尝试将之理论化,以期呈现拔尖创新人才培养的一种理想形态。
为揭示个体学习与环境的互动,选择实证主义案例研究法更为适宜。实证主义案例研究代表学者凯瑟琳·文森哈特认为,案例研究应尊重客观事实,主张基于案例事实归纳理论概念,建立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形成整合性的理论框架,得出命题判断并与文献进行对话[10]。本研究选取我国高等教育史上的丰碑——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作为单个案例,分析其在家国危难、生死存亡的年代,虽然物质条件匮乏,却在短短8年多时间,走出了2位诺贝尔奖得主、5位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8位“两弹一星”元勋、80位两院院士等一大批享誉世界的杰出之才,对当前美国对华政策发生重大转变背景下我国加强拔尖创新人才自主培养具有重要借鉴。
数据收集、整理、分析的有效性决定了研究结论的科学性。本研究以“六维度学习轮”为分析框架,围绕20世纪30年代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本科教育客观历史情况展开详细的资料收集,除了当时的教育年鉴等历史档案材料,还有《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南渡北归》《西南联大行思录》《未央歌》《人间草木》等回忆录或文学作品以及《西南联大》《九零后》等电影或纪录片。
三、研究发现
从个体学习与环境的互动视角,以“六维度学习轮”(车轮与车轴的互动)为分析框架,按照环境(车轴)牵引、带动个体学习(车轮)的思路,分析西南联大通专结合教育模式、杰出师资配备以及院校管理方式、学术氛围等外部环境如何正向激发、保护个体拔尖创新学习行为。
(一) 通专结合育人模式、宽严相济对拔尖创新学习行为的影响
1937年,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组成长沙临时大学,1938年,因战火原因,学校迁至昆明、改称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梅贻琦任校长。作为中国第三代教育家代表,梅贻琦认为大学教育“通专虽有兼顾,而重心所寄,应在通而不在专”。在整体的人才培养方向上,联大注重本科生的“宽基础”与“厚专业”。
1.通专课程促进了自主知识结构构建。联大的本科生课程由共同必修课、专业必修课、选修课组成。学生毕业须修满132个学分,必修课和选修课的学分比是50∶82。一方面必修课做到了通专结合,为日后科研发展奠定了扎实基础,一方面选修课占有较大比重,尊重个体学习兴趣,倡导自由教育。授课教师均是当时国内顶尖教授,三类课程通专结合、文理兼通、基础与前沿并重,均达到甚至超过国外一流大学同类课程水准。
首先,共同必修课为学生奠定了“宽基础”知识结构。共同必修课安排在大一,有伦理学、国文、外国文和中国通史等。对于理学院学生,要“文理兼通”,在普通数学和微积分选一门,一门社会科学科目(从社会科学概论、法学概论、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中选),两门自然科学科目(从普通物理学、普通化学、普通生物学、普通地质学、普通心理学、地学通论中选)[11]。一般来说,共同必修课课程质量很高,很多学术大师亲自给本科生上共同必修课,有的科目由几位教授同时讲授,各自负责一部分。
其次,专业必修课为学生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基础。以物理系为例,专业必修科目包括:理论力学、电磁学、电磁学实验、微分方程、普通化学、热力学、物性学或声学、分子运动论、光学、光学实验、无线电学、无线电实验、近代物理、近代物理实验[12]。其中,四大基础科目的授课老师均为名师大家乃至领域泰斗,分别是:力学由刘晋年、周培源、赵忠尧和马仕俊讲授,电磁学由霍秉权、吴有训、吴大猷、赵忠尧、叶孙企讲授,热力学由郑华炽、叶企孙和王竹溪讲授,光学由饶毓泰、郑华炽、虞福春讲授[13]。
再次,选修课拓宽了个体学习视野与兴趣。联大的选修课学分占比大,大比例的选修课保证了自主学习权。课程主要分布在大三和大四,利于“宽基础”上的个性化学习需求。学生可任选感兴趣的科目,不分院系专业。教授们根据特长开设选修课,大都围绕自己的研究成果主题,课程水准很高。以1938年-1939年的历史系为例,本科选修课多达21门,有9位教授同时开设两门选修:陈寅恪的“隋唐史”和“晋至唐史研究”、郑天挺的“明清史”和“清史研究”、邵循正的“近代中国外交史”和“蒙古史研究”、张荫麟的“宋史”和“历史哲学”、王信忠的“近代中日外交史”和“现代日本”等[14]。
2.高质量教学促进了深度学习。联大教授教学的深厚功力不只是传授知识,更重要的通过言传身教让本科生感受学科意境,培养其科研素养与能力。良好的科学研究素养尽可能渗透在课程与教学中,成为学生自发、自觉学习的目标。
关于教学载体,教授们不拘泥于某本教材,而是自编讲义,不同章节参考不同学者的看法,用自己的理解串成系统知识,自成一套体系。吴大猷讲授近代物理,参考的学者包括瑞奇米尔、克劳瑟、密立根、爱因斯坦等人,开阔了学生的国际视野。王竹溪用自己的体系讲解热学,参考书包括普朗克、罗伯茨、萨哈等人的著作,每讲一节,注上参考书的页码,便于学生课后到图书馆借阅以研习。周培源讲解理论力学的时候,用自编的中文讲义,1944届的学生王式中曾回忆:“20世纪40年代初,周培源老师是骑马来新校舍上课的,每次来给我们上理论力学的时候,还必带一大包‘理论力学’讲义,发给30-40位听课学生。”[15]
关于教学内容,课堂上讲的是概况、前沿、方法,具体的知识内容留给学生课后钻研,分析不同教材和书籍中的观点,目的是培养自主学习能力。据学生胡宁回忆,周培源在讲解流体力学的时候,喜欢将学生引导至书上还没有写进的最前沿,并提出尚未解决的湍流中动力学黏滞机制的重要问题,希望学生将来努力解决。这样的教学模式,培养了学生很强的自学能力,给予了广阔的探索空间。中国科学院院士吴绍芬回忆称:“(在联大)光听老师的是不够的,学生自己还要加强研究、总结、自学,这也就养成了认真的治学精神。”[16]
关于教学方法,教授们各具风格,特点鲜明。以物理系为例,最常见的是演绎方式的讲授。据杨振宁回忆,演绎方式是先有定理然后推演,这与美国物理教育从现象出发的归纳方式有所不同。王竹溪的课理论性强,对于每种物理问题,先从理论上阐明因果关系和运动规律。另一些老师采用归纳法——启发式的教学,从物理现象着手,引起学生的兴趣,比如吴有训十分强调实验教学,认为观察与动手能力是中国学生的短板,在讲授普通物理学时,常常从物理现象入手,通过课堂演示,逐渐深入理论分析。
3.“宽严相济”既尊重学习兴趣,也打下扎实基础。考评机制是否合理,一定程度上决定英才是否有大志。联大之所以培养出一批杰出人才,“宽严相济”的考评特征是其中的主要因素。一方面“宽容”给予了学生试错、自由学习的空间,另一方面“严苛”确保了学生具备扎实的知识基础。
“宽”体现在学分制,本科生在校至少四年,也可延至五年,须修满132个学分,不包含党义2学分、体育8学分、军训6学分。如果学生觉得不适合某个专业,有自由的转系和转专业空间。汪曾祺的女儿曾在《儿女眼中的汪曾祺》中写到母亲由物理系转到生物系再转到西语系的历程。当时的联大学生转系相当普遍,理科、文科可以互转。
“严”是不至于“(有天赋的)青年人徒费光阴于彼所不能学者”。联大考试采用百分制,60分及格,综合成绩评定由平时成绩与期末考试组成,并在期末公示成绩(只有成绩和学号)。考评是严格的,如果在一年中不及格课程的学分占总学分的三分之一,要留级;达到二分之一者,则自动退学。若必修课不及格,不能补考,下学年需重修,补修仍不及格者应令退学;隔年再修,即便及格也不计学分[17]。毕业考试须加考其以前各年级所习之专门主要科目共三种,不及格不予毕业,同时必须通过毕业论文(文科)或毕业设计(理科)的审核。对于选修课,不能补考,也不能重修,只能另选科目。据校史资料计算,联大学生的淘汰率高达38%左右,减掉期间从军的学生,联大学生的毕业率仅约为54%。
(二) 杰出师资对拔尖创新学习行为的影响
1.三校团结一致,坚定了学生求学报国的志向。联大成立之后,团结与联合是师生们的一致想法,也正是这种精神使得联大成为抗战中唯一联合到底的大学。“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校歌《满江红》),虽然战时颠沛流离,物质条件艰辛,但全体师生的目标一致,只有立志救国。校长梅贻琦对待三校的事情不偏不倚,给三校杰出的教授委以学校高层管理职务。物理系教授吴大猷曾回忆:“在昆明时,大家的看法是一样的,抗战不论怎么苦,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切寄托在将来,都一样要有信心。”在这种感召下,学生们坚定了立志保家卫国。卫星与返回技术专家、两弹一星功勋奖获得者王希季谈及初心:“那个时候就是想工业报国,挨打或什么,总是你工业不行,造不出炮,造不出舰。”翻译家穆旦也曾回忆:“在轰炸的次日,学校上课了,有教授露宿一夜后仍旧讲书,同学们在下课后才去找回压在颓垣下的什物。”
2.生师比低,实现了一对一的“从游”师生传承。建校之初,全校有教师269人、学生998名,生师比3.7∶1,联大为师生们提供了紧密的生活学习环境。美国心理学家汤姆金斯认为,人类活动内驱力的信号需要一种放大的媒介才能激发有机体去行动,起这种放大作用的就是情感。刘云杉教授认为,“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获得表层的知识与技能是容易的,教育中真正的困难在于学习者内在动力与热情的培植,以及判断力、辨别力与意志力的养成,它需要从游于教师身边,观察、服从于追随”[18]。吴大猷与李政道亲如父子的关系,就是师生情感互动的最好体现。谈及自己的成绩,李政道认为影响最大的是上一代科学家(尤其是吴大猷)的悉心指导:主要受益于当时与先生之间的亲密交往和相互鼓舞……我特别主张师生之间有一段密切的、共同研究的过程,而且由一个教师带一个学生。基础科学的人才培养,要“一对一”,不能急。因为科学精神的传播要靠人与人的直接接触,人与人之间是有感情的。这种夹杂情感因素在内的传授是无法替代的[19]。
3.教授科研水平高,在学生学术成长中起到关键作用。联大的教授学术造诣高,经常能在学问的关键处提点方向性的意见,简明扼要,是“深度专业化”的产物,“四两拨千斤”体现出“大师之所以为大师”的见识与判断。比如,沈从文开设了三门课:各文体写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汪曾祺还是个中文系学生:我写了一篇小说,内容早已忘记干净,有许多对话,我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些,有诗意,有哲理。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20]。
自此,汪曾祺有意识地转变文风,逐渐形成平实朴素的语言风格,写出“没有脑壳打架”的文章,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在理科方面,吴大猷是杨振宁学士论文的指导老师,杨振宁曾回忆:“学士论文这件事对我有决定性影响,因为把我引导到一个领域,这个领域与‘对称’有关系”,运用群论的方法研究分子的光谱。杨振宁后来大部分的研究成果,包括对“宇称原理”的研究,都直接或间接源于吴大猷在15年前的教诲。
4.教授投入大量精力进行教学,促进了学生的研究性学习。联大的本科教学质量高,得益于学术大师在教学方面投入大量精力,用心打磨教案与教学。公共基础课往往由系主任讲授,比如吴晗讲授“中国通史”,费孝通、潘光旦讲授“社会学”;闻一多开设十多门课,最受欢迎的是古代神话,他用表演的方式讲解伏羲女娲,体现出思想美、逻辑美、才华美;朱自清虽有助教,却从不让助教改学生论文,自己亲笔批改;沈从文总是夹着一大摞书本走进教室,把仔细批改后的习作和特意寻来的书交给学生,有些资料不易找到,他用夺金笔写筷子头的小行书抄写在云南竹纸上,上课时发给学生。
在课上,教授们善于将科研成果用于教学,教与学紧密联系,学生在教师的引导下进行研究性学习。哲学家贺麟先生曾在《漫谈教学生活》中指出,教学要重视治学方法的传授:“教”为发抒心得于人的意思,把自己所思所学的心得讲授给学生;“学”是吸收精神养料的意思,教师要想不断产生心得,就必须持续进行科研。重视学生科研实践,生物系以及地质地理气象学系在这方面开展的实践活动力度更大,生物系植物组的师生经常到野外考察,收集植物标本。对于实验设备要求高的理工科,学校(联大)想办法通过外部购置、自己制造等手段,各系开出一系列实验课程[21]。
(三)自主管理模式、自由学术氛围对拔尖创新学习行为的影响
1.强化学生自我管理,加强了同辈群体的交流。学校高度重视学生管理,针对新生和毕业生分别成立了“一年级学生课业生活指导委员会”和“毕业生资格审查委员会”[22]。学生们自发组织各类社团,比如,南湖诗社是西南联大最早的文艺社团,后来到昆明改为“高原文艺社”。学生们将校门墙壁一侧围墙改造为讲时事的壁报,更多的学生和知名教授加入爱国主义运动中。此外,1938年,西南联大专门成立战区学生救济及寒苦学生贷金委员会,来自战区的学生可以缓缴学费,家境贫寒的学生可不限籍贯申请贷金。据史料统计,李政道、杨振宁、邓稼先、朱光亚、王希季等科学家完成西南联大学业主要是依赖国家贷金。
2.浓郁学术氛围让青年学子体会智识魅力。偏居于昆明的西南联大为师生们提供了宽松环境,营造了道家式宁静,更有利于“闲逸的好奇”,徜徉在知识乐园中。学子们静默于山水之间,感受大自然的谦逊与包容,在宁静的象牙塔里做到“虚壹而静”。在蒙自时期,如翡翠一般的南湖给师生们留下了美好回忆:想象一下这道风景吧,在我们眼前,这边有一位四十岁的男子,戴着礼帽西装笔挺,他就是著名的散文家朱自清。四十三岁的冯友兰在湖畔缓缓走来。哲学系同事汤用彤比他年长四岁,他身材矮小,拄着手杖,步伐却很矫健。戴眼镜的谦谦君子,是大名鼎鼎的历史学家陈寅恪,他懂十三种亚欧语言,正在柳树下徜徉。你一定还注意到一对年轻夫妇,他是一位诗人,风度翩翩,她身材修长,仪态娴雅,饶有古典之美,他们就是语言学家陈梦家及其妻子赵萝蕤,他们并肩徘徊湖畔,真使人有“不羡鸳鸯不羡仙”之感[23]。
傍晚的南湖畔,美景与大师交织辉映,沉静纯粹,有学生把这幅画面比作古希腊的巡回学校。除了蒙自的南湖,昆明的风光也让年轻学子体验到青春的自由与浪漫。华裔作家鹿桥曾在《未央歌》里,这样描述道:昆明的九月正是雨季的尾巴,雨季的尾巴就是孔雀的尾巴,是最富于色彩的美丽。新校舍背后,向北边看,五里开外就是长虫峰,山色便是墨绿的,山脊上那一条条的黑岩,是清清楚楚地嵌在这大块绿宝石里[24]。
四、案例蕴含的激发、保护拔尖创新
学习行为的环境特征及其影响机制
好的局部环境是什么?它是如何通过“车轴牵引车轮转动”机制影响个体拔尖创新学习行为?从案例分析来看,联大杰出人才培养实现了人与环境的理想化互动:通过营造好的小环境,实施整体性的“浸润式教化”,激发和保护学习志趣,发挥学生的自主性,给学生以尽可能的支持与帮助。换言之,联大通过采取先进的育人模式、配备杰出的师资、营造宽松包容的氛围,激发个体能动地利用周围环境与资源,对学习动机、生师互动、生生互动、研究性学习、学习体验等产生正向作用,有效实现了优质环境的内驱力转化。虽然单个案例难以在学理上准确归纳能够保护、激发创新学习行为的学习环境的一般性特征,但至少可以作为一种接近理想的形态描摹什么是好的局部环境,以及这种环境如何启迪智慧、锻炼才能。
(一)小型规模:群贤毕至促进了志同道合的人际互动
20世纪30年代,我国高等教育处在精英化阶段,能够进入西南联合大学的学生大都是官僚家族、知识分子等上层阶级的子女,从小接受了良好教育。三校在抗战期间保存了当时的最优秀师资,生师比维持在极低水平,学生与教师的互动交流得以充分保证,形成了群贤毕至密切接触的学习共同体。
规模小意味着教化渗透进课内、课外的每一处细节,师生互动频繁,杰出的教师是学生的合作伙伴,不同领域的学生开展深入交流,跨学科的教师也密切合作。其一是生师互动,教师不仅提供知识帮助,还能在素养、精神、能力方面产生影响力。教师了解每一位学生,创造条件和机会帮助学生找到兴趣方向,同时教师也是受益者,师生共同取得成果。在授课或者学位论文指导环节上,营造自由民主的氛围,激发学生提出好的问题,并根据问题的主题,推荐给对口的专家,即通过问题匹配到学生与教师,“问题——学生——教师”的教学相长成效更明显。其二是生生互动,小规模的杰出学生群体犹如一个生态系统,竞争与合作所产生的共振、交互作用比普通学生群体更显著。在联大,大一年级学习同样的课程,然后选择不同的学科方向,自由地进行学习与研究。赵勇教授曾论及拔尖创新人才的瞬间灵感,认为“往往来得很突然,它或许是和人的一次对话,阅读一本书或一篇文章,或接触到一件事情触发新的运气带来成功”[25],同辈群体之间的启发或许发生在宿舍交流、集体活动中,“西南联大三剑客”(黄昆、杨振宁、张守廉)被传为美谈。
(二)严谨治学:严苛考评为学术发展奠定了扎实基础
西南联大重视教育的本质,将育人置于核心地位。为了让学生在专业领域具备深厚知识积累,联大设置了严苛的学业考评机制。在入学考试方面,《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本科教务通则》规定面向全社会招生,三校原属附中以及后来成立的“联大附中”毕业生,必须通过入学考试,不得直接照顾或降分录取。在学业过程方面,必修课和选修课都没有补考制度,一旦不及格需要重修。此外,校方先后成立“毕业生成绩审查委员会”“奖学金审查委员会”等,聘请三校的著名教授轮流组成,以保证评价的公正性。
学业严苛的具体内涵是指设置合理的总学分及其分布,提高每一门课程的难度。本科课程不是越多越好,课程过多不利于学生学深,关键是学生学透几门课程,改变认知。联大的本科毕业要求是修满148个学分,共同必修、专业必修、专业选修等分布结构合理,从“教”到“学”体现出每一门课程的含金量,学生“学得深、学得宽”。反观当下的本科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要求,大多数院校要求本科毕业须修满200学分以上,“学得多、学得全”造成了过重的学业负担。一方面,学生疲于应付各类课程,知识根基没有打牢,遗留下的困难点越积越多。另一方面,一部分“水课”的挑战度、训练量不够。2016年,清华大学郑泉水教授基于拔尖创新人才培养中学分过多的问题,在钱学森力学班尝试了本科荣誉学位项目,不仅将总学分降至148分,还提高了课程难度、设置了18门“挑战性”课程[26],有效激发了学生的创新活力。可见,在总学分上做“减法”、在每门课程难度上做“加法”是合理有效的严苛。
(三) 包容氛围:多元与容错空间促进了自主选择、独立思考、创新精神
西南联大兼容并包,三校合作无间,培养了各类专门杰出人才。一个社会是否包容创新,是否包容不同的思想和人,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社会的创造力[27]。包容是创造创新植根的土壤,从事创新的人才往往有异于常人之处、是个比较特殊的群体,创新的观点与行为也通常挑战权威与秩序,带来不确定性。然而,不确定性也蕴含生机、活力与可能性。具体到学校教育之中,要求包容各异的天赋,呵护独立个体的兴趣爱好、独特的知识结构、独立意志和选择意愿。
在联大,对于学生的包容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学业上允许多次选择。学生觉得不适合某个专业,有自由的转系和转专业空间,逐步定位到自己最喜欢、最适合的方向,保障了学生的自主选择权。第二,营造宽松氛围,不作过多限制,鼓励自由探索,培养坚韧品格。科学发现的过程是随机的,发现的过程中经常伴有失败,宽容失败能够呵护好奇心与兴趣。哲学系校友郑敏回忆:“联大是一个自由的地方,只要把课内的事情完成,其余时间自主安排。”自由需要立足点和方向感,“真正的自由始终是以选择和限制为前提的”,坚韧的品格是自由自主的题中应有之义。第三,允许破除权威。创新往往突破了传统思维与意识,异于标准与规定。比如,在美国某私立大学实验室长廊上,展出了源自该实验室最重要的研究贡献,既有过去的名人,也有延续至今的新贡献,有些是年轻人刚完成的成果,“这种从故人到今人一视同仁的表彰方法消解了仅对故去名人的崇拜”[25]。
(四)宁静致远:着眼长远的氛围涵养了虚壹而静的学术品质
荀子认为“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将“虚壹而静”看作认识世界、治学之路的重要方法。对于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而言,专注于“独特长板”、强化优势强项更利于天赋成长。创新创造是一个发挥独特专长的过程,聚焦一个难题去攻破,需要“扬长型”独特人才,郑泉水将这类人才称之为X型人才,富于激情和开放性,全力以赴追求理想,喜欢未知与不确定性。
当前,我国在拔尖创新人才培育方面存在两个误区,不利于“扬长型”独特人才发展。一是将全面发展作为成功的唯一标志。对于卓越领袖的培养而言,全面发展是正确的评价导向,然而在某方面有天赋的英才往往不是全能“六边形”战士,能够破题的专才不可能也不必要在所有领域卓越。此外,一个人如果将时间精力专注于自身擅长的领域,更可能获得更高的成就。二是课程过多、学习任务过重,学生在忙乱、浮躁、浅表的学习状态中往往陷入迷茫。这种困境不是学生自发形成的,而是在不合理的评价机制约束下做出的“理性选择”“自我求解”。在育人项目的实施层面要为有兴趣、有能力的长板学习留出时间和空间。
五、结论与建议
(一)好苗子、环境与化学反应
拔尖创新人才的发展好比植物生长,不仅要有好种子、支持性环境,更需要成长所需物质的化学反应。化学反应的本质是人与环境的互动,叶圣陶先生曾在“教育是农业不是工业”中阐释了育人的复杂性:“种庄稼只要满足庄稼生理的需求就成,办教育还得给受教育者提供陶冶品德、启迪智慧、锻炼能力的种种条件,让他们能动地利用这些条件,在德智体方面逐步发展成长。”[29]为了促进拔尖个体的志趣发展,关键和难点在于培养过程中的化学反应——激发学生的主动意识与行动,使其可通过生态自主找到匹配的机会与资源。从互动的视角培养拔尖创新人才,不仅要关注选拔了具备怎样潜质的好学生、提供了怎样的教育与环境,更应强调这种环境对个体的影响,它如何激发、保护了拔尖创新学习行为。
通过案例研究可知,西南联合大学之所以能够培养出一批杰出英才,与人和环境的良好互动密不可分。其形成虽有历史偶然性,但卓越的育人成就至少能够为今天提供一些思考:拔尖创新人才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教育与环境?这种环境如何促进人才成长?回溯西南联大,当时集聚了一批有识之士,在诸多约束条件下营造“小、严、容、静”的环境,实现了“天赋发展为才能”的化学反应——小规模的群贤毕至促进了志同道合的人际交流互动、严谨治学的要求奠定了扎实的科研基础、兼容并包的机制培养了独立思考、自主选择的能力、宁静致远的氛围涵养了虚壹而静的学术品质。通过教化环境的浸润,英才的求学志趣、研究性学习、师生从游、学友互助、个性化体验得到了发展。
(二)聚焦化学反应,精耕细作育人
西南联合大学是特殊时期的产物,所处的高等教育精英化历史背景与今天截然不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经过70多年的努力,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在2019年首次超过50%,进入高等教育普及化阶段,更多人拥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考察西南联大的价值不在于照搬经验,而在于反思历史的力量,总结、提炼培养杰出人才的有效做法。倘若我们积极地了解历史,理性地认识它,择善而从,趋利避害,历史就是今天的财富,有助于我们思考现实的问题:对于一个发展中国家,在优质教育资源尚不充分的条件下如何培养拔尖创新人才。
反思当前的做法,“大水漫灌”的规模增长是首要问题。教育的有效达成,需要规模与质量的平衡,就好比车轮与车轴的协调运转,前提是车辆本身不能超出载量负荷。我国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正值政策窗口期,实践在更广范围上进行,一些学者认为拔尖特质难以早期识别,为避免人才遗漏,宜“广收薄种”,纳入更多后备力量进行特殊化培养,甚至有学者提出应面向全体学生。这种观点虽然确认了才能的多元性和可塑性,却本质上混淆了有教无类与因材施教。有教无类面向全体,人人有创造性;因材施教是在高原上立高峰,强调杰出个体。如果进行彻底的因材施教,我国尚难以满足规模庞大的优质教育资源供给,“撒胡椒面”无法让优质资源集中在战略急需上。一是从人才识别上,“全纳”淡化了个体差异的重要性,戴耕认为“要么动力不足(虚假阳性),要么能力不够(错误地接纳)”[30],存在资源浪费的低效问题;二是从国情上,优质教育资源供给的发展速度难以跟上,杰出师资短缺是面临的最现实问题,会导致群体的同质化教育,个体无法获得足够关注与发展。即便是发达国家,也大都对天赋学生进行特殊化培养,比如,美国的公立科技高中、法国的预科高中、英国的古典私立中学。我国应暂缓持续性加速相关项目的规模增长速度,科学测定增速范围,否则欲速不达。
第二个问题是“严进宽出”折射出的“重选拔、轻培养”问题。拔尖创新人才的选拔培养,关键不在于选拔数量,而在于培养质量,天赋个体最后“泯然众人”并不少见。究其原因,笔者通过长期实证研究发现育人项目的试点院校普遍存在松懈的培养过程,即便是现有培养规模,育人环节存在诸多同质化问题,层层选拔的个体进校后没有获得匹配的教育:育人模式不符合个人发展预期、拔尖班和普通班的课程教学几乎无差、缺乏优秀师资力量配备、缺少专门的科研能力培养环节、“滚动淘汰机制”形同虚设,过程性的培养质量亟待系统性提升。院校应分析拔尖群体的学情变化,给予个体精细化支持,尤其是激励优秀教师投入更多精力到拔尖生培养中,尽快帮助他们成为在我国相关领域创新发展中的青年力量。据此,在全国既有的较大规模培养下,各试点院校在营造局部的“精耕细作”环境,着力激发拔尖生的自主发展,才是实践向纵深推进的要义。
第三个问题是尚未形成一个宽松、包容的培养生态,约束了个性化成长。一是拔尖生群体差异显著,内部存在明显的分层,尤其是基础理科,一些试点单位单一的课程梯度无法满足分层的学习需求。从课程优化上,特别有天赋的学生适合高阶课程,大多数普通天赋学生适合中阶课程,少数学困生适合低阶课程。二是在科研氛围上,勇于挑战、着眼长远的环境有待进一步构建。不少学校为拔尖生配备了名师大家,有效提升了培养质量,但名师大家往往意味着学术权威,“仰慕权威、畏于权威”导致师生关系固化。此外,受到“五唯”评价体系的影响,当前追求“短平快”成果发表的情况仍然存在,缺乏甘愿坐冷板凳、十年磨一剑的学术风气。因此,实践中除了根据拔尖生群体特点建立新的课程体系、教学体系,还要开辟新的考评赛道,真正营造鼓励创新、自由探索的科研环境。
疲于应对、难以专注的学习状态是阻碍拔尖生长远发展的第四个问题。其一是忙碌,学习任务重在我国尤为显著。以国内某顶尖大学物理学科拔尖创新人才培养方案为例,理学学士的毕业要求是修满160学分,远高于欧美发达国家。拔尖生囫囵吞枣般地接受高密度的艰深专业知识,在非专业课程上“划水”“摸鱼”。为此,清华大学钱学森力学班探索了精简学分的改革,学分上做减法、难度上做加法,从“学得多”转变为“学得深”,让学生学透几门对自己产生深刻影响和改变的课程。其二是茫然,学习任务重带来的问题是缺乏自主思考的空间,自主学习、自由探索很难乐观。越是优秀的学生越需要空间,让他们自主研究和学习。李政道认为,“中国学生的知识结构缜密,不能容忍错误和跳跃性思维,而美国学生的知识体系有漏洞,却反而提高自学能力,培养解决问题的创新能力”。强制的任务量不仅不能学得更好,反而无法凭借兴趣进行时间上的自我支配。其三是盲目,在缺乏容错的环境下,拔尖生群体深谙目标导向下的学业成功套路,以研究生阶段出国深造目标为例,高绩点是必备条件,为此要在大一、大二年级尽可能提高每一门课程成绩。为了在简历中展示科研潜力,要在大三年级进入课题组,从而获得科研经历。群体的求学路径高度划一、同质,个人成长不是尝试后的选择,而是从众选择了一条“不会犯错的路”,发展道路趋同。近年来,提高保研率的机制为本科拔尖生的自主学习体验提供了一定的保障空间,但杰出的创新人才通常需要独立人格和不随波逐流的个性,给予更多的支持与保障是政策制定、实践行动中未尽而关键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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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teraction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Environment:
Inspiration and Protection of Top-notch Innovative Learning Behavior
Abstract: Revealing the dynamic interaction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educational environments is the focus and difficulty of research on cultivating top-notch innovative talents. To elucidate the general environmental characteristics and influencing mechanisms that can stimulate and protect top-notch innovative learning behavior, the research takes National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as a caseand attempts to summarize the scientific paradigm of interaction through the "six dimensional learning wheel" framework analysis. The research results indicate that an educational environment that is "small, strict, tolerant, and quiet" helps to stimulate self-directed learning, free exploration, and self-management. Firstly, a small and close community is conducive to the formation of like-minded relationships; The second is rigorous scholarship, strict selection is good to construct a galaxy talents, and rigorous assessment is in favor to lay a solid foundation; The third is an inclusive atmosphere, where diversity and tolerance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independent choice and innovation capabilities; The fourth is to cultivate a serene and far-reaching academic quality by focusing on the long-term environment. Nowadays, with the populariz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the cultivation of top-notch innovative talents in China is facing new situations. Although we cannot simply copy history, we can rationally understand it and learn from experience. In terms of scale, due to insufficient high-quality educational resources, it is not possible to meet the comprehensive individualized learning needs. Therefore, the expansion speed of talents’ plans should be slowed down and the scale of training should be moderately controlled; In terms of quality, we need to change the relaxed process of "emphasizing selection over cultivation" and focus on cultivating talents. We need to work hard i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the environment to improve the success rate of existing scale; In terms of atmosphere, we should break down the constraints on students' growth and promote individual development; In terms of approach, students should be given more autonomy to overcome the learning difficulties of being overwhelmed and unable to focus.
Key words: top-notch innovative talents; educational environment; learning behavior; interaction; National Southwestern Associated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