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国际学术界享有盛誉的比较教育学家和汉学家、加拿大学者Ruth Hayhoe(中文名许美德),四十余年来把学术生涯的大部分精力都倾注在对中国高等教育的历史、现状、特性与成败得失的深入持久研究中。许美德学术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深受马克斯·韦伯的“理想类型”和“中国文化观”、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布赖恩·霍姆斯的“问题法”和“社会变迁理论”以及以挪威学者约翰·高尔通为代表的“世界秩序模式计划”的影响。与此同时,又在不同角度上实现了认识超越,从而在东西方高等教育交流和文明对话中,架设了沟通的桥梁,打开了增进了解的窗口。
【关键词】 许美德;中国高教研究; 思想源泉;认识超越
【中图分类号】 G640 【文章编号】 1003-8418(2024)08-0054-07
【文献标识码】 A【DOI】 10.13236/j.cnki.jshe.2024.08.006
一、问题的提出
著名比较教育学家、加拿大学者Ruth Hayhoe(中文名许美德,下文均按此称呼)教授,四十多年来长期关注中国高等教育,用源于生活体验、“解释”而非“批评”、“文化”而非政治和经济的视角,向西方学术界和公众介绍中国高等教育改革。在《中外比较教育史》《中国大学与对外开放》《教育和现代化中国的经验》《东西方大学与文化》《中国大学1895—1995:一个文化冲突的世纪》《东西方文化交流与高等教育》《圆满:一个加拿大学者的中国情愫》《思想肖像:中国知名教育家的故事》《21世纪中国大学肖像:走向高等教育大众化道路》等著作中,许美德把中国高等教育和教育家全方位地介绍给了世界。
在前述系列专著中,许美德中国高等教育研究的核心主张是:东西方之间应该进行“文明对话”而不是制造“文明的冲突”;中国大学近代化过程中东西方大学之间的学术关系是连接不同文明的桥梁和纽带;东西方大学模式根植于各自的文明沃土,各有千秋,应该相互学习,中国大学模式应该为世界文明多样性做出独特贡献;当代教育家群体是中国传统学术精神的优秀载体。
从学术早期生涯关注中国社会不同时期教师角色变化[1],以及书面语改革与课程现代化的关系[2],到后来在国际合作中关注中国的诉求与声音;从经历对中国儒家文化的重新认识,到感受“冷战”结束后“文明对话”时代的到来[3];从研究中国文化特性到分析中国教育家群体的学术精神[4],许美德的学术思想从萌芽到初步形成再到成熟与深化。她的“东西方文化比较框架”深受马克斯·韦伯“理想类型”的影响,也得益于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5]。通过由“价值中立”到“价值明晰”的反思与转换,对导师布赖恩·霍姆斯教授的“问题法”进行了一定的超越,同时,也是对约翰·高尔通“世界秩序模式”理论的深刻解读与准确把握。追溯许美德中国高等教育研究的理论渊源和认识超越,是为了更加全面、准确、系统地理解其思想和主张,也是为我国高等教育的理性发展,寻求镜鉴之思。
二、来自马克斯·韦伯的影响
从许美德著作中对西方学者观点的引用频率,以及2011年5月多伦多大学“教育与全球文明对话”会议期间接受笔者访谈过程中的交流来看,马克斯·韦伯的“理想类型”和“中国文化观”对许美德影响较大,特别是在代表作《中国大学1895―1995:一个文化冲突的世纪》中,许美德从“理想类型”的理论出发,系统分析了中国大学近代化过程中的文化冲突。
马克斯·韦伯,德国著名社会学家、政治学家、社会理论家,也是现代最具生命力和影响力的思想家、最伟大的社会学家之一。马克斯·韦伯、卡尔·马克思与爱米尔·迪尔凯姆一起,被公认为社会学三大“奠基人”。韦伯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具有重大而深远的影响。他开创了比较社会学、理解社会学的基本研究方法,指出了理性对于近代资本主义社会潜移默化的影响。“许美德通过 ‘理想类型’工具进行了中国与西方国家高等教育的比较研究,分析了中国大学的文化与历史发展,并探讨了儒家文化在东亚社会的影响。”[6]
理想类型是韦伯为了克服德国人文主义和历史学派过度个体化和特殊化倾向而提出的概念工具。“理想类型”最早出现在韦伯1904年发表的《社会科学和社会政策中的“客观性”》一文,以后他又在包括《经济与社会》在内的一系列相关著述中,进一步讨论过这一概念及其对社会科学研究的意义[7]。关于理想类型的内涵,韦伯解释道:“一种理想类型是通过单方面地突出一个或更多的观点,通过综合许多弥漫的、无联系的、或多或少存在、偶尔又不存在的具体的个别的现象而成的,这些现象根据那些被单方面地强调的观点而被整理在一个统一的分析结构中。就其概念的纯洁性而言,这种精神结构不能凭经验在现实世界的任何地方发现。它是一种乌托邦。历史研究面临着这样的任务,在每一个别实例中,确定这种理想结构接近或脱离现实的程度……”[8]
有学者指出,在韦伯看来,“理想类型”的概念具有如下基本特征:(1)理想类型是研究者思维的一种主观建构;(2)理想类型并不是凭空虚构的,它是以理论结构的形式表示的一种“时代兴趣”,体现着某个时代社会文化现象的内在逻辑和规则;(3)理想类型在一定程度上是抽象的,是为了研究的目的单向侧重概括了事物的一组或某种特征; (4)理想类型的概念也充分体现了韦伯对价值的看法,理想类型就价值而言是中立的[9]。李凯尔特指出,韦伯现在最为强调的,是去理解所谓精神力量对物质利益,即经济生活产生的影响;这使他超越了纯粹的历史思考,也就是说,他不再专注于呈现特定的具体事件,而是试图找到社会文化生活中各种关系的普遍模式[10]。
国内的研究者也已经注意到了“理想类型”对许美德学术思想的影响。“许美德进一步把东亚的儒家文化遗产作为一个理想类型,与其他重要哲学家的理想类型进行了比较。她指出儒家传统中最为显著的特点是通过对经验的深入反思来推动知识进步的实用主义。”[11]
对许美德而言,理想类型为她分析近代化过程中的中国大学这个“时代兴趣”,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尤其难得的是,许美德摆脱了“西方中心主义”的束缚,坚守“理想类型”的“价值中立原则”,向西方世界客观介绍中国的大学和教育家精神,为东西方教育交流乃至文明对话,提供了重要的窗口和桥梁。
三、来自尤尔根·哈贝马斯的影响
哈贝马斯被誉为“国际学界领袖人物之一”,为表彰他在哲学和社会学领域的杰出贡献,以及他为解决当今世界存在的问题与弊病提出的方案,德国授予哈贝马斯以战后联邦德国第一任总统名字命名的“特奥多尔·霍伊斯”奖[12]。哈贝马斯被一位英国学者称作“当代的黑格尔和后工业革命时代的最伟大的哲学家”[13]。一位美国学者指出:“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在80年代的影响,就如同罗尔斯的《正义论》在70年代的影响一样——这两部划时代的里程碑式的著作,都值得人们用多年的严肃认真的思索去反复地消化。”[14]哈贝马斯社会理论的核心概念是“生活世界”。“生活世界”与“交往活动”相关。哈贝马斯把交往活动定义为达到理解的活动,“语言和文化是生活世界的基本因素”[15]。许美德深受哈贝马斯 “交往行为理论”的影响。在《走向理性社会》一书中,哈贝马斯提出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里,对经济基础和文化—政治上层建筑的经典性的区分,应由“功”(起因于经济体制并支配政治和社会制度的目的理性化,即实证理性化行动)和“交流行动”(指构成人类社会文化的“生命—世界”特征的种种交流形式)这两个类目所取代[16]。“交流行动”不像韦伯和批判派学者所认为的那样,不仅仅是“功”在上层建筑里的反映,而且是能够产生反映人能控制“功”并决定其未来方向的社会价值观。因此这种新的理性化,即一种在不受支配情况下,通过讨论达到统一过程,这为现代理性的显现提供了一些希望[17]。
许美德指出,“西方世界对于中国的研究大都局限于现代化的论述,过分地拘泥于对客观性的坚持,而对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很少或几乎不加意愿性或推荐性的论述。相反,中国国内的研究很大程度上以经典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框架,尽管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术语的使用常常失于草率,流于形式”[18]。 “在写中国大学所走过的历程时,我力图发现一种介于这两种论述之间的方式。哈贝马斯所做的研究对我影响极大。”[19]许美德主张用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所提供的分析框架,来理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学者和学生到西方的大学进行学术交流的效果和本质。在许美德看来,越来越多的本科毕业生选择到西方国家深造,能够检验中国早期希望通过引进西方的技术和思想来实现现代化这一思路的实际效果[20]。
在接受笔者访谈时,许美德多次提及哈贝马斯等西方学者观点及其著作对自己的学术思想,特别是看待历史的角度和视野的深刻影响。哈贝马斯认为,“历史的理解要通过对生活世界的反思来实现,历史的意义不在于传统的敞开,而在于未来人类自由解放的构想”[21]。
哈贝马斯“谴责了文化霸权主义,主张以宽容、开放、相互尊重、相互学习的态度来看待和处理不同文化类型之间的差异、矛盾和冲突”[22],许美德对这个观点大加赞赏,这也符合她生长在加拿大这样一个鼓励多元文化共同发展的文化土壤的实际。
哈贝马斯认为,“我提出的交往行为理论和话语伦理学同样适用于处理国际关系和不同文化类型之间的矛盾,即是说,不同信仰、价值观、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之间,必须实现符合交往理性的话语平等和民主,反对任何用军事的、政治的和经济的强制手段干涉别人、通过武力贯彻自己意志的做法”[23]。这个观点对许美德影响很大。许美德指出,“我认为,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分析框架,让我们认真反思当前中国大学的学者与西方同行们正在进行的知识交流的质量和本质”[24]。
在《知识分类与中国教育改革》一文中,许美德指出,哈贝马斯的现代化症候分析和知识分类很有启发,哈贝马斯把知识分为与行动密切相关的四种类型:与工具性行为有关的技术和战略性应用知识,与推断性语言行为有关的经验-理论知识,与社会道德规范性行为有关的道德—实践知识,与戏剧性行为有关的审美-实践知识[25]。
“尤尔根·哈贝马斯的方法更具有建设性,既指出了欧洲文明的积极贡献,也看到了其中导致‘不完美形象’的一些扭曲。”[26]在许美德看来,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为批判分析西方现代性经验提供了框架,特别有助于西方世界对知识、道德重构、审美和科技领域、社会组织、生活世界复兴问题的理解。
四、来自布赖恩·霍姆斯的影响
布赖恩·霍姆斯教授是当代较有影响的著名比较教育学家,他的比较教育研究方法建立在哲学和社会学理论基础之上。在许美德的学术生涯中,在伦敦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的导师霍姆斯教授对她影响很大。一方面,霍姆斯教授对学术的敬畏和对学生的严格要求,给许美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深远的影响。另一方面,尽管许美德并不完全同意霍姆斯价值中立的看法,甚至在这个观点上与导师存在着根本性的分歧,但是霍姆斯开创的“问题法”为许美德研究中国教育问题提供了独特的视角。许美德教授在接受笔者访谈时谈道:其实霍姆斯教授不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一方面非常严格,另一方面,也不是一个随便谈话的人。我读硕士的时候,他给我们一个50页的目录,不知道多少本书,跟大家说,你看完了可以跟我谈话。我觉得这很好。在伦敦时,我当时已经做过11年中学老师,学了中文,学了广东话,很希望看书,各方面的。我天天坐在图书馆,看了很多基本的、重要的书。我的博士论文就是在霍姆斯的鼓励下,研究德国、法国、苏联和美国的大学模式以及对1911年以来中国高等教育政策的评价。譬如说,中心边缘,依附论。依附论我始终觉得有它的道理,但是,受霍姆斯影响,我的做法和其他学者可能不一样。很多学者有一个“中心-边缘”的框架,用很多数字和数据,证明中心边缘,这很容易。我就是相反的,我说从波普尔那里看,这是一个假说,中心边缘,我来证伪这个假说。我现在都觉得波普尔的这种思维,要证伪,不要证明,是很重要的。我觉得在我的学术生涯中,证伪是一个主要的基础,是一个新的框架。我非常希望我的学术能够不要证明什么事情,而是在更多的了解的基础上,追求一个更深刻的真理。
霍姆斯的比较教育方法论深受卡尔·波普尔“批判二元论”的影响。波普尔认为在任何社会中,人们都可能识别两类独特的规律:“一为规范性规律(normative laws),即由人制定的,也可由人改变的关于一定社会的行为规范和规则;二为社会学规律(sociological laws),指的是在社会生活中人民无法更改和选择的一些自然规律。一旦掌握了社会学法则,并在此基础上构建社会发展,就会增加人们对社会善恶的控制能力,这就是他的‘批判二元论’的核心思想。”[27]在接受中国学者薛理银的访谈时,霍姆斯指出,“我认为他们并未完全理解规范定律和社会学定律之间的区别,这个区别是由波普尔做出的,而我接受了它。实证主义的决定论者认为关于社会的知识可全部归入社会学定律中去。相对主义者接受所有的知识都是通过协商的规范定律的观点。在我的方法论中我接受了规范定律和社会学定律之间的区别。有些学者只看到我的方法论中的一个方面,而忽视另一方面。因此就出现了一些人认为我是实证主义者,而另一些则认为我是相对主义者。至于第三种观点,如果说上述我接受了的并觉得很有用的区分是折中的,那么我就是一个折中主义者。大多数学者考虑的因素没有我的多。我同时考虑了实证主义和相对主义的立场并把它们协调了起来”[28]。
霍姆斯为比较教育提出了他称之为“问题法”的方法。这种方法吸收了波普尔的观点,认为科学只是一系列想象性的假设,有待于在特殊的实验室背景下进行严格的检验。那些通过了严格检验的假设只能被看作暂时性的真理,直至某一天被证明是错误的。霍姆斯觉得,比较教育学者应该首先明确教育中的问题,寻找不同社会背景下的解决办法,然后在预测某一社会的特定条件下会取得满意结果的方案。对这些推测的验证不可能是在实验室里,而是在未来教育发展的过程之中。对霍姆斯而言,这些特定条件中最为显著的因素就是文化。由此出发,霍姆斯形成了他的比较教育方法论思想, 并认为这种方法论从后实证主义的观点来看是科学的,且更为强调不可量化的宗教和文化价值[29]。
许美德认为,“霍姆斯不同于实证主义方法的另外一方面,体现在他非常注重对未来的预见性分析。他研究教育问题不在于关注教育现象的历史原因,而主要关注多样的政策选择可能在具体的社会情境下可能产生的影响”[30]。
许美德在伦敦大学教育学院师从霍姆斯教授学习,博士毕业以后,许美德的兴趣转到了中国高等教育研究。许美德明确指出,“我自己的研究是从文化的角度考察现代中国大学的形成,这样做的目的是揭示中西方之间根深蒂固的知识文化冲突,而不是描绘政治体制及经济发展模式的变革导致的压力。除此之外,我还想将中国大学未来的美好发展蓝图描绘出来,进而使人们相信中国大学不仅能在科学技术领域做出贡献,以满足经济高速增长的需要,而且可以在社会知识领域取得辉煌成就,使中国文明特有的公正理想与文化品质变成现实”[31]。
许美德认为,“从我个人经历来看,‘问题法’为解读中国教育的方方面面,尤其是中外教育交流提供了重要的启示,这也是我的特殊兴趣所在”[32]。
随着对中国的了解日渐深入以及对教育问题的持续关注,许美德及时地发现,“在我的研究中,中国教育日益明显的两难境地是,儒家学术传统和价值观的存续与经济现代化目标相背离,但是却满足了现代中国巩固政权的现实需要”[33]。
正是这种深层次的追问,使得许美德更加审慎地考量“问题法”在运用到研究中国教育问题的过程中所面临的力不从心。“我对‘问题法’不满意的地方主要体现在两个相同的领域:对事实-价值两分法的绝对坚持,以及缺乏完整的全球框架。对中国情境下对外学术交流中的文化滞后和文化动力分析已经成果颇丰,现在需要的是探索这些文化和教育现象与全球政治经济关系的分析框架。”[34]
“在我的学术道路上,霍姆斯教授给我的启发一直影响到我现在的学术兴趣。同时,我把‘自己’放入学术写作的情境中去,把自身经历融入对学术发现的解释之中,霍姆斯教授很少这样做。”[35] 许美德对“问题法”,有自己的理解,并且结合自身在不同文化环境中生活、工作、研究的心得,从而使得研究结论更加令人信服。
五、来自约翰·高尔通的影响
许美德指出,“在我的研究中,我极力促使自己去寻找一种能够达成相互理解的宽广框架。另外喜出望外的是,我找到了一系列真正旨在展望全球社会美好未来的著作。它的作者既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也不是功能主义者,而是挪威的约翰·高尔通教授。他是和平研究领域的第一位教授”[36] 。“我发现世界秩序模式对于分析中国重回世界知识体系和学术圈的可能性以及随之带来的风险非常有帮助。”[37]
多伦多大学安大略教育研究院副教授凯西·比克莫尔在《多元社会中消除冲突、建构和平的教育:全球的视角》一文中指出:约翰·高尔通关于结构性暴力的理论,曾对国际和平与冲突教育产生过非常关键的影响,该理论阐述了结构性因素(如镇压,或因不平等贸易关系导致的贫穷)可能如同那些可见的、公然的暴力行为一样具有破坏性[38]。
与依附论相比,高尔通的工作以及世界秩序模式计划或许提供了一种适应性和灵活性更强的概念框架,这个框架为比较教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视角[39]。高尔通认为,帝国主义的主要特点在于对发展中国家的榨取、渗透、分化和边缘化。他通过梳理国际社会科学研究特别是教育合作领域的实践,对帝国主义的四个特点进行了解释。在高尔通看来,“榨取”是中心国家的研究人员通过参与边缘国家的研究机构,获取社会科学的原始数据,进而为理论形成和知识生成做准备。“渗透”则是通过招募一些边缘国家的精英,使之掌握一种研究视角或理论方法,进而帮助中心国家获取边缘国家的原始数据,并最终扩大中心国家相关理论的影响范围。“分化”是通过把边缘国家的研究者分散到不同的研究机构中,消解他们对于研究机构的忠诚,尽量阻止边缘国家研究者个人和机构间的合作。“边缘化”是通过让边缘国家的研究者在数据处理中扮演次要角色,无法进行理论创新[40]。
在许美德看来,价值明晰的社会科学概念比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辩证法更加具有开放性。与探寻当代教育现象的历史“缘由”相反,高尔通发展了一种基于未来的方法,这种方法与依附论相比,在应用中心-边缘这类概念时,较少关注历史和地缘因素[41]。
在《国际学术关系:大学作为世界文化机构的一些反思》中[42],许美德倾向于用高尔通的“世界秩序模式”解释西方大学在与第三世界国家大学合作交流中对其施加的影响。在许美德看来,国际学术关系是高等教育中需要明确界定的领域。西方大学提供了一个有助于理解国际学术圈的共同框架,在国际学术圈内,随着西方大学越来越多地参与同所谓第三世界大学的合作事务,理清国际学术关系中模棱两可的表达,就显得更加必要。
许美德指出,首先必须要认清,大学作为文化机构对国内和国际政治经济发展的作用。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的大学,越来越多地参与了一些计划和项目,第三世界希望借此促进本国的发展。然而,对第三世界而言,国外大学的学术和知识传统却与本国情况大相径庭。在对外合作的过程中,尽管西方大学群体总是致力于根据本国的情境维系学术自由和大学自治的传统,但是在把大学当作政府智力臂膀的国家或国际机构中,这种理念并非能够一直得以彻底贯彻。大学在社会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决定了彼此合作过程中形成的国际学术关系,有可能会转化为国家间政治经济上的控制与顺从。
在许美德看来,对高尔通而言,帝国主义不是资本主义的一个发展阶段,而是一个从中心到边缘的控制链条自上而下形成的一系列结构,边缘国家彼此之间少有往来,但是却忠诚地追随一个或几个中心国家[43]。
“从历史比较的视角分析从事教育研究,我开始考虑世界秩序模型的思维以及它们与比较教育的关联,包括试图探讨可以应用到国际教育活动中关键理论的方方面面。我尝试用这些理论和视角去进行案例研究,但仍然给我留下了很多疑问。我希望能够和各个地区各行各业的同事来讨论这些问题。但是,问题起源于非理论化的生活体验,从那时起,我便有一种试图解决这个困惑的意识。”[44]
六、结语
许美德先后担任比较与国际教育学会(CIES)委员会委员和主席,并于1999年负责主办CIES年会。她还长期积极支持世界比较教育大会(WCCES)、中国比较教育学会(CCES)、加拿大比较和国际教育协会(CIESC)的工作。与此同时,她长期担任《比较教育评论》编委会顾问。许美德为了搭建中国和英语世界比较教育之间的桥梁和纽带,付出了超乎寻常的努力。
许美德教授对中国高等教育的深入研究,为世界了解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历程打开了重要的通道。有国外学者认为:“许美德就是财富,任何一个对现代中国比较教育和知识社会感兴趣的人,都不能不读她的著作。”[45]
作为一位影响卓著的汉学家和比较教育学家,她的著作的中英文版本在中国和西方世界引起了广泛的反响。许美德教授深刻的见解和独到的看法,引起了国际比较教育领域的充分重视,并且启发中国的大学和学者,用全新的视角总结中国高等教育改革和发展的经验教训,反思中国现代大学制度建立健全过程中尚待完善之处;探索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模式,确立中国大学走向国际舞台、参与文明对话的精神坐标。
许美德教授是西方世界中为数不多对中国文化有着直接体验和深刻理解的著名比较教育学家。她著作等身,思想活跃,近年来,做了ZrjIyL6VewacROLvpTa4Nw==一系列学术讲座,如“比较高等教育研究法”(华中科技大学,2019年5月22日)、“亚洲高等教育传统对世界研究型大学的遗产”(华东师范大学,2019年5月15日)、“处于中心的中国:对教育全球化意味着什么”(南京大学,2017年4月28日)等等,至今仍致力于关注中国大学和高等教育的不断发展,持续推动中西方文明对话,搭建东西方之间相互了解彼此尊重的桥梁。今天,研究许美德教授学术思想的理论渊源,难免管中窥豹,甚至也还只是蜻蜓点水,但是这种尝试和努力,体现着笔者对其由衷的敬意。
【参考文献】
[1]R. Hayhoe. The Changing Role of Teachers in China: Post-Mao Perspectives[J].British Journal of Teacher Education, 1979,5(03):219-229.
[2]R. Hayhoe. Written Languages Reform and the Modernisation of the Curriculum: A Comparative Study of China, Japan and Turkey[J].Canadian and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1979,8(02):14.
[3][18][19](加)许美德.中国大学1895—1995:一个文化冲突的世纪[M].许洁英,主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3,3,4.
[4] [31][45](加)许美德.思想肖像:中国知名教育家的故事[M].周勇,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8:3,10-11,2.
[5][20][24] R. Hayhoe. China’s Intellectuals in The World Community[J].Higher Education,1988,17(02):123,121,123.
[6] 俞凌云,林杰.“理想类型”与比较教育研究方法论[J].比较教育研究,2022,44(01):59-68.
[7][9]周晓虹.理想类型与经典社会学的分析范式[J].江海学刊,2002(02):94,95.
[8](德)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M].朱红文,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85.
[10](德) 马克斯·韦伯.学术与政治[M].冯克利,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132.
[11] 杨春梅,孙孟思.许美德的比较教育研究方法及其核心视角探析[J].比较教育研究,2017,39(12):7-14+22.
[12] [22][23]章国锋.哈贝马斯访谈录[J].外国文学评论,2000(01):27,32,32.
[13] 贺寨平. 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评述[J]. 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02):51.
[14] 艾四林.哈贝马斯思想评析[J]. 清华大学学报,2001(03):12.
[15] 姚大志. 哈贝马斯:交往活动理论及其问题[J]. 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0(06):11.
[16][17](加)许美德,(法)巴斯蒂,等. 中外比较教育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429,430.
[21]洪波.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的解释学基础[J]. 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2007(01):152.
[25]R. Hayhoe. Knowledge Categories and Chinese Educational Reform[J]. Interchange, 1988,19(3/4):92-111.
[26]R. Hayhoe. Education as Communication[M]//John Montgomery. Values in Education: Social Capital Formation in Asia & the Pacific.New Hampshire:Hollis Publishing Co., 1997:94.
[27]姚琳. 论比较教育的相对主义研究范式——兼谈霍姆斯的比较教育方法论[J].比较教育研究,2006(06):21.
[28]薛理银.问题法与比较教育:对布赖恩·霍姆斯教授的一次采访[J].比较教育研究,1992(03):27.
[29][38](加)卡伦·芒迪,凯西·比克莫尔,许美德,梅甘·马登,等.比较与国际教育导论:教师面临的问题[M].徐辉,朱红,王正青,主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9:12,226.
[30][32][33][34][39][41]R. Hayhoe. China, Comparative Education and the World Order Models Project[J]. Compare, 1986,16(01):65-80.
[35]R. Hayhoe. Scholarship As a Women[J].Gender Issues and Curriculum Reform (Hong Kong:Women’s Studies Research Centre,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April ),1998:5-7.
[36](加)许美德.圆满:一个加拿大学者的中国情愫[M].周勇,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7:96.
[37]R. Hayhoe. Shanghai As A Mediator of the Educational Open Door[J].Pacific Affairs ,1988,61(02):253.
[40]R. Hayhoe. European-Chinese Relations in Education, Science, and Culture[M]//Joyce kallgren and Denis Simon. Educational Exchanges: Essays on the Sino-American Experience.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 1987:169.
[42]R. Hayhoe, Margaret J. Phillips. International Academic Relations: Some Reflections on Universities as Cultural Institutions in the World Community[J]. Higher Education in Europe, 1980,XLV(01):59-67.
[43]R. Hayhoe. China’s Universities and Western Academic Models[J].Higher Education ,1989,18(01):49-85.
[44]Ruth Hayhoe. A Chinese Puzzle[J].Comparative Education Review,1989,33(01):155-173.
Ruth Hayhoe's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Research:Theoretical Source andCognitive Transcendence
Abstract: Professor Ruth Hayhoe, a well-known Canadian specialist in comparative education and a sinologist, has devoted most of her academic career to the in-depth and sustained research on the history, current situation, characteristics, successes and failures of China's higher education for more than 40 years. Ruth Hayhoe's academic thought was deeply influenced by Max Weber's "ideal type" and "Chinese cultural view", Habermas's "communicative behavior theory", Brian Holmes's "problem approach" and "social change theory", and the "world order model project" represented by Norway scholar Johann Galton. At the same time, she has achieved her cognitive transcendence of these theories from different angles, thereby building a bridge of communication and opening a window to promote understandings in the exchange of higher education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and the dialogue between civilizations.
Key words: Ruth Hayhoe;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research; theoretical source; cognitive transcend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