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掩埋了沉寂(组诗)

2024-08-28 00:00:00啊呜
文学港 2024年8期

桌下有筐,一麻袋的筐

筐是筐发出的声音

筐里装满了鸡蛋

筐是筐与筐之间的折痕

天气渐暖,筐孵出一屋子吵闹

筐握紧筐的边沿,出汗

要取卵,必杀鸡,却一无所得

筐逃出筐外,瞧见鱼肚的白

火相

1.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心经》

从画像里扭出来

他放火

烧了那无像之画

顺带烧了满墙的山水

鸟兽,和虫鱼

他拍拍手

一身轻松

走进黑乎乎的墙里

决定归隐

2.

在遥远苍穹间静待大火之渊

——久保带人

我挥起拳头

血的红让灰烬发亮

汗水流得很快

转瞬成河,将自己淹没

我还能做什么?

我的忍受足以对抗腐烂

我的沉默足以替代安宁

但是,森罗万象

为何只留墙壁与我?

大雪

众人暂停了会议,站到屋檐下

雪意立即掩埋了沉寂

雪片斜斜劈下,冷冽地击打着

思考的尾椎,是瘫倒,还是前行

现实已在这个冬天沉睡

大楼被鼾声充斥,梦意肿胀

举着冷火的英雄,点燃了

一座又一座春山,内心露出石头

还是借一笔梦魇,画一只乌篷

西湖上,荷枝形销骨立

离开吧,哪怕取道某条阴暗的

地下水脉。沉睡者当浮于

更空旷的大海上,用缺省的时光

用无知的空茫,构筑一个

惊慌和尖叫的梦。梦境以外

有一片雪的巨幕隐藏所有观雪的自我

西风。大雪。飞沙走石

飞檐走壁。飞人走兽。飞天遁地

破庙空荡荡。坦荡荡。明晃晃

吞没呼喊。风吹。你

被吹到哪家屋角,静听。静思。静退

寒光映照内心,黯淡烛火

我们的光阴都立定于午时三刻

午门之外。手起刀落

忤逆了谁横亘在咽喉的孤舟

——和汤养宗《摸不到的部位》

他贴在粗糙的墙面,皮肤

开始凹凸,像河床在情欲干涸之后

只剩四伏的鼾声

他移动很慢,但

与神佛厮杀只在电光火石间

小命不过一条弧线

直挺挺,类同于老、病、死

他已经跑不快了

一声长叹蜡黄蜡黄的

像肮脏的秋霜封住了脚步

他来不及掏个壁橱成佛

甚至来不及匍匐成能断尾的壁虎

他只能一动不动

仿佛一个从未出生的人

馀响入霜钟

齐步、口号、冲锋

击打着谁的架子鼓?

无数蹦跶是喷发的火山

等日历撕过

犁了荒田,种一亩春天

杨枝

春风过,在手臂的每个关节处

长一片叶子,以柔弱回应

枯朽,以浅白回应古旧

也在头发的每个分叉处

长一片叶子,把黑暗掩盖起来

把光亮掩盖起来。雨水开始

濛濛地下来,多少沉默啊

在观照沉默自身

我取一只素净的瓶子,安放自己

一边,留一个人肃立

一边早早地枯萎,听她的眼泪

会不会滴落若干清远的回音

孔雀盆栽

它立在庙门口,不开屏

尾部有隐秘的眼瞳,摄取

往来的光影,有多少

沉思沉浸在冗杂繁琐的仪礼中

春光一瞬溢满梅岑的南坡

眼睛就亮了,照一照

天地的褶皱,山水的棱角

各有几分困兽之斗

等早课结束,素朴的信仰

随烟气袅袅飞升,它才闭眼

专心听一听远处隐伏的惊涛

重岩积秀

纹理处,藏一摞旧书

堆起轻浮,暗示桃妖柳艳

黑白处,是野兽派和挫败感

应和绿的沉默,红的糜烂

后来无人看无人想它了

它立即鼓起气泡、炸裂

抹杀全部历史

像一块毫无意思的石头

临平山上塔

可以点一盏灯,住一名书生

放一截舍利,葬一位法老

还可以造得再高一点

通天而去,君临天下

谁跳下来,就是早开的梅花

谁静静地祭拜,怀念一朵火焰

而我走得远了点,根本看不清塔

独木桥头

我顺着木的纹路向西

走出了人间,见到菩萨的身影

映在墙上,或者走进空山

草木葳蕤,隔绝了鸟鸣

又或者,我只是走进了睡眠

任由颤动的鼾声在我体内

随意地,画下一圈年轮

普陀鹅耳枥

鹅耳枥分叉的枝桠,是它

分叉的神经,在感知四月到底

分出多少姗姗来迟的雄花

多少露水枯竭,多少

清冷吹入空门出神。它自己

却不进去,不徘徊,也不退却

因为它知道,山外有浩渺的

海水,在低处涌动,在暗处拥挤

在钟声里蓄积温暖的雨意

正要把所有空落落的地方填满

野火

在江岸上,烧出一江水

的开阔,足以

倒映整个山峰,风怒吼

从山上浩荡到山下

旷野的泥土沸腾

然后,野火缩小成

一粒火星子

在一切平心静气的时刻

烫伤一夜秋凉

失眠

我已经躺下了

你们赶紧上台吧

记住,要四折一楔子

要多几处反转

我不会乱动的

不管感伤还是惊悚

再沉重的剧情

也不敌生死四两拨千斤

凌晨四点我起床

等一个从白天来的

男人,恶狠狠

把我撞回夜里

我才让战争谢幕

掌声像耳鸣响了很久

猜测的诗

不管写什么

青菜、五脏六腑、潜意识

都很难让句子复杂

所以,写完一首诗

我就固定它的中轴

把它拨动,旋转半圈

它恰好仍然

是对称的

像一个物理学定理

可它又不是原先的河流

以至于让人

因不再认识而重新着迷

读者

公元前十四世纪

有一段讥讽

是昨天饭店里西瓜盅的花样

到公元前九世纪初

几乎每一头猛兽

都已经把那个做西瓜盅的厨子

吞了,又吐出来一遍

这是再过一百年

就能完全确认的事情

毕竟,没有更坚硬的骸骨

能保存如此长久的时间

而我是公元三世纪

才开始学习削一颗土豆的

可此时,我已经当了千余年的屠夫

觉醒

首先是风,以长方形

的姿态,从枝桠间挤过去

水流倒是自觉地

变成球状,推搡着,呼唤着

像色情小店的粉色霓虹

引导肿胀、抽搐和疼痛

在寥寥的情意中

作形而上的反复争辩

谁也不能相信其间,率先冰冻的

是其次的沉默

而思想者已经围坐着烤火

祈盼现实回归意外中去

虚构

一自骑鲸天上去

——冯梦龙

不捞了,让月亮沉入水底

做一晚上的玉

鲸儿已经第三次喷水柱

我若再不走,它定然要负气

拍尾巴,或者发出

婴儿一样的哭声

来警示下一个梦境的提前

入梦须羽化

假设子弹会从更隐蔽的地方

飞来,把玉击碎

把沉默的诗行击碎,把

梦境击碎,我还能

在后现代或者前语境之中

回归星位,回归办公位

回归一个螺栓位

用比风雪更紧的紧箍,和

紧身衣,握紧虚拟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