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四眼碶小学操场上一棵无患子不语
眼前物象
超出了我原本想象。无准备的意外来自
“叩齿坐明月,搘颐望白云”
这绿得翻江倒海的白云
——驱除郁结。猛兽们回到沙场,精神上
同一个频率,我活到现在
死过无数次
即便死过无数次,不能成就生命的真实
它们投入春天,无限蓬勃
然后,盛极而衰。冬天再往后
我还会坐在同一个地方
云层有阴影投下来
没有情绪的语言,都应该搬进古生物博物馆
极味楼见一小天井觉怡然
嵩江中路停车困难——
尤其傍晚,需要两个中年男人匆忙指挥
黄昏缓慢来临。到处人流壅塞
陌生和不安浮荡
好在别有天地,小院天井,修竹环抱
围聚着掼蛋,闲扯,再把水一点点烧开
等还在赶来的人。吃老酒,轧闹猛,侃天
可以说无关紧要的话
可以不经意间
看四方院墙围住的一小块天色,忽地沉寂下来
人群散去
都消失得迅疾——
海水撤退的时候
轰然。露出乌黑的礁石
独留我在那儿
四望
酒是一艘艘迟来的航船
载我去往无尽处
人生哪有什么彼岸,或香草林
夜露浓重
人们都平静作揖道别。已久久不见
本质上皆为离人,散失者,查无此人
瞬间凝固下来
滴水成冰,成胸臆
成平行世界中一只精致的镜框
“黄葛树的叶子三五两天就换完了”
时间以不对等的演变速度展示其内在逻辑
一棵树身上
一只橘子加快腐败
黑夜面孔——
并不清澈如你,如这个
毫无意义的世界
不远处工地打桩机疯狂而无畏
那些隐隐的震颤让我的心脏
有些游离。我看不到草坪
看不到清早鸟群如何从一朵云里消失
再从恍惚中,掠过大片废墟上空
黄葛树也要脱胎换骨,看她心情
但为什么“三五”是两天
凋亡,散发惊人的魅力
足以让我熟识的时空趋向某种轻微坍塌
吃泡饭也能嚼出味道
那么多米饭粒聚集着填塞胃口
你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么
带着情绪的味蕾,胜过众人深夜狂欢
白米泡饭
豆腐乳,也必须是白色
微微带些乳黄。我想起《返朴》中男女主人公
和面切面吃面的场景
那么一小碗食物,吃能带来什么赠予
小弄堂深处
雨,刚好停歇。他们互相稽首
身子鞠成标准的九十度,毫无压力
泡饭中的每一粒
都像极了这奇妙感觉。浮沉,不挣扎
直到我想要的稻田,再次复活
谷雨
好久没睡过完整的一个觉了
断章碎片,雨水
多于河岸边的塑料栏杆
接下来
几乎又会是漫长等待
从惊梦中捞起月色
用死亡对付活着的丑陋
用春天的葬礼
让遥远斑驳的断肢重新长出万千胚芽
又过白金汉爵
——兼寄来访诸友和异乡者
清醒者可能就此深陷梦境
他的糊涂,正被另一场苏醒慢慢代替
还在讨论清蒸与十三香的味蕾记忆
我们就误入夜雾浓烈处
四个异乡者
徘徊在醉与不醉的边缘
像高贵,又欠那么一点的某种语境
他善豪饮,时常匪夷所思
红酒几乎直接通往隐痛的心底
争执着买单,比划,或者某场模糊不清的追忆
秦腔起初低微,沉闷,鼓声与潮水毫无来由
借酒劲,开始四处冲撞奔突
中年人只等陷于词不达意。门里门外
金碧辉煌的大厅恰如此寂寥,女郎正伺机猎取
暗处余烬——
一部电梯足以抵达汉诗的典丽处
“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你说我哪儿的?”“我看应该是杭州过来的”
人生皆充斥假寐和虚妄
不真实的真实,荒诞以及裸露的细微疤痕
侵蚀彼此
所有所谓酒后真言都必含隐忧
讨价还价还是理论,窗帘褶皱间,大厦将倾
趔趄者落荒而逃。打车,认清夜路
大床竟然难以容纳最后的寓言
彻夜,回去的凌晨,把摇滚乐拧到最大
——偶有碎石崩落。仿佛人间游戏才刚刚开始
仿佛光亮照拂,我们还在哪个平行世界里见过
空白志
“烟雨暗千家”,想象力由此处开始
延伸而来。风雨沉困的清晨
我对着一条河出神
新河路以南陷入不可描述的境地
只等把墨汁的哀鸣
收干,平复
再写进无数红笺骨骼
苏东坡,闻一多,杜子美
点烟,朗声吟诵片段
抱在一起时更需要
喝得酩酊。历史如钟磬,荒唐也真实
昨夜,有快意横行
——当春天的刀片划过喉咙的坦荡
万物因为什么而嘶哑,发不出一记声响
紫藤
它们爬满自己陈年的皮肤
攀缘而行
之所以这么说
那种方向感
并非她擅长
有可能她潜入的内心
是宫殿,一堵深厚的院墙
任何人都无法判断
也远非你所以为那样
开着花
垂挂下来。像是哭脸么
明明那么欢愉,每个花瓣
像极了一句闪亮的圣经
暮春,峙海鲜小楼与远客
再也端不动酒杯的人还在频频举杯
口齿不清,趔趄。这含混的纯粹
直指某种行为艺术
晚风恰如其分,嵌在浒山环城西路河岸边
此夜
“往来于人间的神灵”,尽数蛰伏
——抽烟,酩酊,固执己见
退回最初的生涩
一杯酒,眼看从秋天的果子开始酝酿
为何猫不能“产卵”,14°的黄酒
必沉渣泛起
你我终究是眷恋于内心迷雾的人啊
是更加简单面对彼此
还是真有所放下。简宁,神秘
略带戏谑以及忧伤
有所保留地在语言的褶皱中呈现自己
谁不是穷尽一生磨洗时间的贝壳
风化剥蚀,再挥挥手
再也分不清哪里还有你我
是夜看落樱满地
凌晨,鲜花皆铺地
那种词语中无法企及的粉
——突如其来
我们刚经历别离,众人都语焉不详
就要面对生活中无法承受的盛宴
比如此刻凋敝的晚樱
街市,春色可餐,也空无一人
幸亏也曾用尽力道,拥抱
好在,手中轻快的刻刀
已在坠玉的额头
留下灿烂祝词。心是紧密的枝杈,永献夜空
过南洞村某片油菜花地
都还没开就来看你。你快睡着了
大片绿色的睡眠起伏
多好的时节,人都一层层剥开鲜亮的笋壳
接受雨水和野风的注目
蓬勃的词语倒垂下来
小屋顶上木莲蔓延,生命微微颤栗
主人叼烟杆,笑着说起生意
仿佛油菜花深情的模样
头顶长尾灰雀啾鸣
一只,紧随在另一只后面。它们知道
自己的宿命即将变得不可捉摸
夜晚的海
是声音偷偷建筑起来的宫殿
在你的听觉范围之内
可以极尽想象,探索无形的边界
岸边防浪堤,怪石嶙峋
像到处乱窜的音符
我们都是于黑暗中摸索走来的异乡客
闲谈,回忆,各人都柔情抚摸
散落的青春断章
海浪莫名把我们带到这个海角
也必定把深夜和浓雾,重新送还给我们
在金维映故居巷子里
电线杆架起指路牌
居民区围困着,犬牙交错的历史脉络
太多人散失,反复更迭
很快迷失自己,怀疑与否定
只有在历史坚实的当下处起笔
经年累月
再抬头追忆,或者反思
人生如同早已墨守成规的那只盲盒
轰然洞开——
当年苏德战乱时哪一枚炮弹
落在她1941年的身边,蝼蚁一样,再也无人
提及。直到陌生人潮水般涌入
当年吹拂你发梢的春风
如今也泊在海岛上空,界碑似的空寂
唯有空寂,才印证了什么叫做“海纳百川”
在东沙古渔镇
时间只是换了种方式呈现
爱与不爱,咳嗽
还有尘埃照拂的角落
风是鱼游动的形状
海,记忆的眠床
那么多人汹涌着惦记自由与梦
说到文明,海洋文明的垭口
我体内的沙砾滚动摩挲
它硌得我胸口隐痛
像疤痕
闭口不谈自己
止语
语言,归于止语
人的终极或许就是往生
花开半夏,一种爱
来自根深蒂固
它们因此散布
缄默的力量绵亘也吞噬所有藤蔓攀缘的痕迹
断裂处,总有皮肉残存相连
当我走近一个长年孤苦之人
仿佛自己也随之丧失了与世界相拥的能力
临竹居纪事
落地窗外竹林茂密
十年,更久的时间线索
朝虚妄处延展
茶的清芬,从铁盒子里漫出
沸水控制在八十度
或更趋清冷
我们可以茶代酒
也根本无需借助其他介质进入交流
语言保持自身分量。雨水季节
说着隐秘白莲
小楼修葺与重构,旧友新朋隐没其间
众人尽情执杯,执我和你
一首诗越接近诗学就越趋近于古老的透明
无物与清谈
束缚与自在之间
总有一根麻绳牢牢捆绑
限制,也是牵连。暗有所指
二十年乃至更久以前
友朋,虫蝇,虎豹,到处暗藏吃人的可怖
连同陈腐之事日夜消弭
唯独河水无声蛰伏。带新人,赏新作
燃新火,且来试几杯新茶
我们互为镜像,胚芽
时间倒置过来为此赋形
添水,静察,拨弄蜷曲的大地之弦
在一句话即将消亡的缺漏处遭遇
谁敢说
门外似锦繁花阅尽
室内,我们早已翻过世代缄默的喜马拉雅
清明
走在去天乐公墓的路上
繁花和葱郁
皆不足为道
天地有大叙述
一则曰宽恕
一则曰遗忘
烧灼美学
哑火堆积在喉咙某个部位
只是积碳和余烬纠缠
它们叙述的灰色里偶有透明的挣扎
牵连我千疮百孔的困意
没有水,或者食物
一切还能继续下去么,欢愉以及忧虑
不过是天明以前需要经历的
苹果,是暂时的
铸铁也是
死过去,再苟活得深刻一点点
鸟巢
才三月。流亡者,都还没找到赦令与归宿
槭树的落叶就翻来覆去
高枝之上,鸟巢孤单摇曳
许是已完成艰难的使命,呜呜呜
风空空吹过——
“夜的挣扎,从不期待被理解”
像个梦魇,久久落不下来
陈皮茶与夜谈
春分不是刚过么,到处弥漫隐火
像烧焦的土地,灰烬里埋伏废墟的音调
晚风一点点细密地蔓延过来
说话的螃蟹,靠近沙洞
潮水倾覆。这茶汤给人莫名慰藉
琴键近旁
有人侧耳倾听,“人这一生难在认识自己”
裹在皮囊里痛苦翻滚,浸泡
一个头顶黄格子鸭舌帽的老男人突然闯进来
语言谦和,开明。说到大洋彼岸的生活
不时喝一口陈皮茶
我看到那粗糙的皮肤上
布满裂纹。像极了细小的陨石坑
做着世间仅有一次的盛大展览
读奥登诗歌
真诚的词语来自同一个母体。情欲和理性
这在以往的年代中,并不自由
精神来自肉体,高于他们,又时常干扰自在性
藩篱之间总会掺杂“看不见面孔”
我忽然有好多只眼睛与头颅去参与
他邀约的盛典。河清路以南,或者福庆北路
一带,阳光过于浓烈,她的烧灼
毁灭祭坛和过往的所有经验
日子只剩奥义,如蔬菜和疾病
胸头的块垒以及意难平
风吹过来,监狱从未变作更多废墟
在开口与缄默之间诗获得颂赞
阅读,并且同时一页一页地遗忘他们
接四月六日临竹居对话,回俞强师
诗能有什么目的。建筑自己,或者异变另一个物种
把它写下来,用尽力道,或不费吹灰之力
让看得见的人再一次认识它们,从间隙的孔洞中涌入
——窄门啊,你何时才会合上?潮湿阴冷的江南
到处都有无家可归的人,他们把肉体修补,再弃置
独留灵魂淋着雨,在水洼低地中徜徉
诗能有什么目的。文字的囚笼,大片渔网无形落下
毫不相干的秘密串联在一起,总有痛苦闪耀
所有战争,瘟疫,洪水,地震,波及蹊跷的历史
以及永恒不变的死亡与新生
就像那天我们喝新茶时谈到诗的形式问题,短句,分行
干脆无所顾忌的舒展与捆缚都不是
值得作者惴惴不安的幻觉。林中鹿驰奔,高高跃起
阴影留在针叶林上,那是真身,诗眼
一块琥珀凝结的断代史
诗能有什么目的。眼下的茶汤总会自然冷静下来
品咂的人,不止于你和我。一支笔的想法按捺不住所有分歧
正如枝杈高悬碧空,那是印痕和吻的光斑
这世界不缺非虚构,唯独感受或表达,可以超出此边界
探讨它们,存在与否并不最佳,去写出其中的沉潜
酒与茶之间的微妙关系,言谈中,抚触的力量
最后承认,某种诗会不期而至,正像时间翻折回旋
它天然的轻巧,往往暗含多少雷霆的警醒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