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送完孩子去幼儿园,回到家,见乔林还在电脑前,有些意外,这时候他应该去上课了,怎么还没出门?他见到我,解释说他的课被临时调换了,今天不用去学校。一面关闭了电脑站起身来,语气和软地跟我说,来云城大半年了,一直没时间带你出去转转,难得眼下有空,快说想去哪里。
听他说要带我出门,还问我想去哪里,我不由脱口而出,去水镇!
乔林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目光里现出惊疑,随即,喉咙里响起两声轻咳,一个艰涩的声音问,去水镇,为什么?我只说,来了云城,哪能不去水镇看看。听我这么说,他的脸色有所缓和,只是还在用犹疑的目光看我,说不定在猜测我去水镇的用心。我便以坦荡的口气说,水镇是大江边上的一个古镇,听说大江和古镇都很美,早就想去看看了。
我说完,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会。还是他先闭眼睛,闭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来,一面点了点头说,那就走吧。
说走就走,他取了车钥匙,又提醒我,江边风大,带条围巾。听了他的话,我也就取了条长围巾,搭在了脖子上。上了车,他驾驶,我坐副驾驶位置,习惯性打开车屏启动导航,他却说去水镇不用导航。看来,对于从云城去往水镇的道路,他是很熟悉的。不过既然导航已经打开了,也就开着。喜欢听导航指路的声音,特别喜欢导航者的这一句——今天走过了所有的弯路,从此人生尽是坦途。
从地图上看,云城真像一朵云,是一朵平躺的蘑菇云,云蒂在东面,云身朝西扩张,然后渐次收缩,收出伞尖。连接云头与云尾的,是一条叫浮云的大街。浮云街的名称,应该来自浮云山,浮云山就在云城东郊,山上有怪石悬崖,崖上有座铁索桥,铁索上挂满了各式锁具。我们的居所也在云城东头,去往水镇,由东向西,沿浮云街一路直行。驶出浮云街,再过一座桥,便是通往乡镇的公路。
一旦出城,再不见密布的高楼,不见拥挤的车辆与人流,顿时觉得天地开阔,心情也敞亮了许多。
通往水镇的乡镇公路应该是新修的,崭新的沥青路面,双向两车道。道路上不时迎来车辆,东奔西走,刹时交集,又错身而过,继续驶向各自的前路。路的两边有杨树梧桐之类,眼下已是深秋,树上枝头的叶片已经落去了大半,只有一些稀薄的残叶,继续在风中摇摆。见树后的沟渠间长着大丛的风车草,在秋日里,茎叶还呈现出浓厚的青绿色,大大小小的叶瓣,一个个飞旋的样子,看着有趣。再远处是田地,眼下的田地间不见碧草芳禾,只见大片枯黄与焦黄
我了解过水镇,一座濒临大江的古镇,因为水系发达,所以被称为水镇。古镇规模不大,只有数万人口。镇上有座中学,就叫水镇中学。沈蕙曾经是水镇中学的一名老师。
沈蕙是乔林的前女友。
行途中,我想跟乔林说点什么,可以说的话题很多,比如路况,比如杨树梧桐或者风车草,再比如眼前的田野与来春的碧草芳禾等。只是几次启了启嘴唇,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扭头悄悄瞄了一眼他的脸,只见他的脸色平静,目光专注,看起来专心在开车。
难道,眼前这些景状,不能让重归故地的人回忆起什么吗?
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无聊,便伸手在车载屏上点了几下,想找首歌曲来听,点开时,一个女人嘶着喉咙喊叫——我用尽一生去挣扎去牵挂,你为什么负我不负她……听着更加无聊,赶忙关闭了。
这时听到了乔林说话,他说,以前去水镇的路哪有这么好,那时候是沙石公路,路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大巴车一路开过去,一会颠上,一会颠下,就像屁股下面架了张蹦床,车辆也不限载,车厢里挤满了人,又没有空调,满鼻子都是酸臭味,想打开车窗透口气,窗外的灰沙扑面就来。
他的话,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着,像说给我听,又像不是,更像沉浸在回忆里,自言自语。我也只是听着,没有接话,一面掏出手机,低头胡乱地划了几下。或许他说话没有得到回应,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静了片刻,他又开口,这一回,他竟然说,沈蕙,她是个好姑娘。
听了他这句话,我感觉自己的身子一下绷直了,抬起头,双眼直直盯着他,如果我的目光是钩子,恐怕能在人身上勾出肉丝。可是说出了这样的话,脸上竟然还没什么表情,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一时间,我心里开始发胀,一团气鼓鼓地要冒出来。面对眼前人,我该怎么说?骂他?咒他?嘲讽他?可他在开车!所以我抿着嘴角斜着眼盯着,狠劲盯着。在我眼睛里出现的,除了他没有表情的侧脸,还有车窗的外面,各色景象一道道飞掠过。这飞掠的景象,在我的眼里化作了一块抹布,薄却严实,捂紧了我的嘴巴和鼻孔,让我越发觉得憋闷。
这时乔林扭头扫了我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再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去水镇,因为那里有我的旧踪迹。
听他这么说,我再也不憋了,大声说,是啊,那里有好姑娘沈蕙!
他听我这么说,似乎并不惊诧,依旧用平淡的语气说,我知道,不是因为今天我提到沈蕙的名字,你才知道她的存在,你早就知道她了,因为老家的长舌妇什么都同你说了,不过她们同你说过之后,随即又把事情跟我说了,还谎称在你面前说漏了嘴。我当然明白她们的意图,乡间无聊,想找人唱戏给她们看。我想等你先开口,再跟你解释,可你真是沉得住气,把话放在肚子里,一直放到现在。
照他这么说,我和他,在数年的婚姻里,好像各自心怀鬼胎。
人在车上,车在途中,无论如何我不想说一些过激的话。
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平复心绪,再试着用平静的语气说话。我说,水镇养出的女子,一定是一朵水灵的花,要是你乐意,我也想见识见识。
乔林也就开起了玩笑,说,那你叫她姐姐,还是她叫你姐姐?
听到他这样的口吻,我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又开始大声地说话,我说,几年前我看过你的一篇博客,其中有一篇叫《我欠女友一架琴》,不过内容清空了,只剩标题,现在我想说,你要是真欠了人家什么,到了水镇,还回去啊!
乔林听后,用有点不耐烦的声音说,人家早就离开水镇了!
2
知道乔林和沈蕙的旧事,还真是来自长舌妇。
说说我和乔林之间的事吧,我们是通过相亲认识的。早先从没想过,靠着一面之缘,会与他走进婚姻。而我之所以加入受年轻人嗤之以鼻的相亲队列,原因在于我曾经真情错付,也就错过了最美的花季。被人抛弃后一度心灰意冷,坚持了多年的单身,直到眼看成了大龄剩女,在家人的再三催促下,才抱着应付的态度,接受相亲。
在茶座或咖啡店,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与人面对面坐下。在我的对面,一个个陌生的男子,或油头粉面,或大腹便便,也有衣冠楚楚的。而我,知道自己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像无可救药的颓废女。也因此,这些陌生的男子,优秀或不优秀,在我的眼前乍现又逝,就像行驶车辆的窗外风景,看与不看,都不过是一个影子。直到,乔林出现。那天已是黄昏,他在我对面坐下时,一缕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正好落在了他的发梢,让他的发梢蒙上了一圈黄亮的光影,柔和又通透,恍惚间就像禅晕。也因此,我不由坐正了身姿,睁大眼睛朝人家多看了几眼。
再说说当日见到乔林给我留下的印象吧,一张长条形的脸,脸色又黑,像极了锅铲,不过鼻梁高挺,鼻梁上架副眼镜,看上去也就显得比较斯文。就他的容貌,实在不算理想中的类型,不过呢,我在他的眼睛看到了异于常人的一点东西,那是眼底一抹蓝黑的颜色,深深幽幽的,如同一口不知底里的水潭。我就想,要将这样的蓝黑色定义为一个人的涵养与情绪,那便是沉稳与忧郁。而我自己,我的眼中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底色,只是跟人家比起来,应该浅淡了几分。
随后,我端起咖啡杯,朝他微笑。他朝我点点头,同样微笑着。
接下去,两个人很自然地聊了起来,聊这夕阳的余晖真好,附在什么东西上,什么东西也便都有了一层暖意,包括一个人的心情。聊有的人哪怕错过了一起看日出的壮丽时光,不过能一起平和地看日落也不错。聊许多人的人生或许都不够完美,但是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努力,让自己的人生相对完整。
之后,两个人吃了点东西,交换了联系的方式,也便告别了。离开他之后,我心里有点轻微的难过,因为介绍人说过,他是大学里的讲师,而我呢,我先前也是公职人员,却把工作给辞了,四处游荡多年。边游边拍一些短视频,写写游记,偶尔也写小说,然后投稿,说好听点是个自由职业者,说不好听,也就是个闲散人员。要是,他想找个职业相对稳定的人,那我可就不合适了。而且我的年纪也不轻了,之前又有过恋爱经历,这些,他又会不会在乎?瞧我,才见人家一面,竟然有些患得患失,是不是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起了心思?并且还在一点眉目都没有的情况下,照社会上男婚女配的一些常规法则,在我和他之间进行检测丈量,唉,看来自己真成俗不可耐的恨嫁女了。
不过很快接到了乔林发来的信息,他说,我们试着交往吧
那就,试着交往。
说实在,大龄男女通过相亲奔向婚姻的过程,跟少男少女谈恋爱有着很大的不同,少男少女送一束花收一束花是两颗朝着对方扑扑跳动的心,相亲男女送一束花收一束花是给婚姻路程安插个标记,少男少女牵个手就能给自己也替对方打开七彩天五彩地,相亲男女牵手不过是完成必要的婚姻前奏,少男少女约会时缠缠绵绵,相亲男女约会往往照着章程走,这个章程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切的存在,该吃饭时吃饭,该逛街时逛街,有板有眼,有条有理。相亲章程里还有一个固定的段落,那便是阐述自己的过住与聆听对方的过往。其实,对于彼此的过往,说是说了,真切不真切,只有说的人清楚。听的人,如果想继续往前走,就算怀疑,也会装装糊涂。反正也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每走一步,都像是往脚下丢一块砖,要是这些砖块能铺成一条路,说不定就走到婚姻的门前了。
我在和乔林交往之初,率先把我的过往跟他说了。我和我那前任是大学同学,算是绿树芳草间的校园恋,其间送花接花时的扑扑心跳有过,七彩天五彩地也见过,缠绵呢喃少不了。毕业后他进了企业,而我谋得了一份安稳的机关工作,眼看到了花开蒂落的时候,也该一起迈入婚姻的门槛了,却没想到,他临门一个转身,独自跑了。据说,是为了升高职位,找到攀梯了。我可以涕泪双流问他为什么,也可以想方设法挽留他。但我没有,既然你可以将前事一把抹去,那我也可以将你一把抹去。不过痛也是痛的,闷痛,好像砸来一记闷棍,被砸中的还不是身体,是心。心痛,还要忍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这样坚持了一阵,到底坚持不住了,便顶着家人以及周边人的不理解,辞了职,然后甩手出门。或许都以为我辞职游荡,为的是借用山水治疗情伤,其实也不全是这样,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想趁此机会,摆脱呆板无趣的工作,去广阔的天地间放飞自我。北国的冰雪,南国的鲜花,高原雪山,沙漠无人区,都曾一一涉足。其中也有没必要跟人交待的小事,那便是后来还接到过负心男的电话,他说他错了,哀求我回到他的身边。我当时冷笑着说,除非你立马赶到三千里外来见我。他有没有去三千里外,不关我的事,反正我只在三百里外。我心里清楚,被一条狗咬了一口,是不幸,被同一条狗再咬上一口,那不是痴傻就是犯贱。
当我游走多年,累了乏了归来后,还愿意接受相亲与婚姻,说明那段不堪的往事,已然成灰。
乔林也说了,他说他也有恋情,两段,一段交往了一个月,还有一段不到一个星期,还说不存在谁抛弃谁,只是情深缘浅。他说还是少谈过去,我们之所以能走在一起,就因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所以不如多谈谈现在和未来。
之后,我们闪婚了。倒也不是大龄男女对婚姻生活的急不可待,而是家人促成的。具体说,是我婆婆促成的。乔林对我说,他父亲已经病故,只有老母亲在山里守着破房子,生病了,却哪里都不肯去,连医院也不去,整天就念叨一句话,就是要儿子乔林带女朋友回家。所以乔林跟我说,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还是早点想带你回一趟老家。一听老人病了,我理所当然奔赴探望。坐了一天的车,才进了深山里的家门。两间低矮的旧房子,跟随乔林走进去,到了房里,果然看到一位老妇人躺在床上,呻吟连连。乔林叫了声妈,又把我拉上前,将我介绍给他母亲。
老母亲见了我,挣扎起身,一把抓住我的手,含悲带喜地说,好女子,我熬着这口气,为的就是等你进家门!
一面,郑重地跟她儿子交待,趁我这口气还在,赶紧把事情办了!
等我们扯了结婚证,简单地办了几桌酒席,婆婆一骨碌从床上起身,上山下地,脚下生风,家里家外,忙得起劲,田里地里,种瓜植豆,样样都行。看起来,什么病都没有了,或许压根就没病。
有时我也想,既然儿子的婚事成了老母亲的心病,那他乔林这个孝子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难道真的没遇上合适的?只有我合适吗?我和他之间,难道真是一眼千年的缘分?这个疑问,直到知道沈蕙的存在,才有了答案。
婚后在山里小住,看到婆婆下地,我和乔林一起帮忙。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耳朵里又有鸟鸣虫叫,与婆婆乔林一起刨土豆捡土豆,只觉得乡趣浓浓。快到中午的时候,阳光热辣,婆婆担心我受不了,便遣我先回家。
回去时路过一户人家,远远看到门前坐着两个妇人,看上去正在闲聊。大概看到了我,便对着我指点几下,交头说了什么,说完一起窃笑。待我近前时,其中一位喊了我一声,还朝我招手,我也就小站,客气地跟人家打声招呼,招呼过再走。她们竟然起身走到了我的跟前,挡住了我的去路,又朝我上下看看,一个人歪着嘴巴说,你呀,跟小沈长得可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小沈又回来了。我听着,只是笑笑,也不知道她们所说的小沈是哪一位。另一人见我没有接话,马上追赶话头说,你还不知道小沈是吧?小沈叫沈蕙,是乔林原先的对象,听说呀,他们两个可要好了,老家也带回来过,村里人都见了,那时候乔林他爸还在,后来却分了,听说呀,他们分手还不是自愿的,什么原因,外人不好说,反正他俩分后再没见乔林往家里带人,他妈天天担心他打一辈子光棍,还好你来了。
我明白了她们所说的是什么,能有什么,嚼舌头呗。
只能无奈地笑笑,抽身走开。
明知道村妇长舌多事,不必理会,但是听了她们的话,自己心里到底又起了更多的疑问,也想,乔林跟这位叫沈蕙的谈了恋爱,还一起回老家看望父母,那一定不是他之前跟我提起过的短暂交往。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说沈蕙?他选择我,是不是就像村妇所说,我长得和他那位沈姓前任有些像?他乔林要找一个跟前任相像的人才结婚,那对沈蕙,是怎样的滔天深情!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同人家分手?
女人的脑子里一旦起了疑问,这种疑问就会像水中气泡一样冒出来,咕噜噜,一个接一个,一个追一个,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直到把整个脑袋塞满了,使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也不是没想过,见到乔林时,指着他的鼻子,连珠炮似地发问,沈蕙是谁?我这张脸是不是跟沈蕙有些像?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但我没有,不想闹矛盾让老人担心,而且作为一个也算经历过磨砺的人,我学会了遇事先保持冷静,因为吵闹容易,闹大了就容易闹掰。闪婚又闪离吗?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要说让人听着成了笑话,自己也会觉得好笑。
我也就深吸一口气,生生把这件事压在了心底。
后来我悄悄查探了一下,也就很快查明了,乔林这位叫沈蕙的前女友,云城水镇人,是一名中学老师。又在网络上查看了乔林的博客,关于情感的,只有一篇,还只剩了个标题,《我欠女友一架琴》。
对于乔林跟我隐瞒他前女友沈蕙的这类事,好像听人说过,放下的人和事,就会坦然说出来,不说的,往往藏在心底还没放下。
难道他乔林的心里真的还没有放下沈蕙?
我还没来得及与乔林谈论沈蕙的事,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既然怀孕,生育孩子是大事,也就把影响心情的事情,都撇到一边,安心养胎。随着女儿呱呱坠地,看着粉团般的小人,眼里心里全是她,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想与孩子与家无关的事情。
孩子一天天长大,蹦蹦跳跳,玩玩闹闹,小天使给家里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乔林每天下班回到家,洗了手赶紧抱孩子,抱着又亲又疼,还说早知道孩子这么可爱,应该早早结婚,多生养几个。看着孩子在他怀里哈哈笑着,又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令人不愉快的事,越发说不出口了。
此后,乔林顺利被评上了副教授,还成了行内小有名气的学者。孩子健康成长,男主事业稳定,那么对这个小家庭来说,也算稳定了,接下去应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却没想到云城的高校,也就是他当年工作的老东家,给他抛来了橄榄枝,聘请他回校任教。对于回不回云城,乔林先征求了我的意见,说搬家换环境,又累又折腾,问我怕不怕。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对故地还是有感情的。而我,心里对去云城多少有些疑虑,倒不是搬家折腾的事,是心头,那一桩还拧着没解开的事。有的女人,一颗心生来就狭隘一些,比如我。所以我始终没有忘掉,在云城,有他沈姓的故人。但是听说那边教学的岗位更适合他,加上说是如果应聘成功,还能得到一笔安家补贴。一笔补贴,对于我们这样正需要用钱的家庭来说,真是雪中送炭。那么去与不去,这件事还是任由乔林他自己决定吧。也就定下来了,他接受故校的招聘,也顺利通过了考核。之后,他在原单位办理好离职手续,也就拖家带口,来到了云城。
到了云城,时间眨眼过去大半年,才第一次去往水镇。
3
没想到在去水镇的路上,乔林同我讲出了他和沈蕙的过往。
他双眼看着前方,用平缓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讲述着。
他说他和沈蕙是在网络上认识的,他的网名叫用心寻觅,她的网名叫幸运草。那时他刚参加工作,无聊的时候便在交友软件上找人聊天,自己在这头,人家在那头,聊着聊着,很快无话不谈。他们谈文学,谈音乐,谈各自的过去,也谈未来的理想,有时针对社会上的各种现象,也阐述各自的观点,有针砭,也有褒赞。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他用心寻觅在这头说,幸运草在那头听。他说这场恋爱,是素未谋面的两个人,从手尖开始,直到抵达灵魂。一个在云城,一个在水镇,也就约定,网下见面。第一次见面,是他去往水镇找她。在他出发前,她告诉他,她的住所在水镇中学教职工宿舍,门前摆着一盆蕙兰。他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衣裤,是一套浅蓝色运动衫,然后赶上了去往水镇的大巴车。他顶着夏日车厢的热臭,吃了一嘴巴的灰尘,却在脑子里一遍遍想象着心上人的模样。然后,找到了那扇摆放着蕙兰的门,在一股幽香中,听到室内传出了乐声,正是《幸运草》。敲门,过一会,门开了。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微上扬的下巴,皮肤月光般白皙,身上穿了一条长裙。只觉得眼前人一身仙气,美丽又脱俗。这让他当时感觉无法想象,在这偏僻的小镇上,在自己的人生里,竟然能遇上这么好看的女子。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来到水镇,因为他觉得,凭自己的长相,实在配不上眼前的女子。但是从女子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里面盛装的不是惊吓,却是满满的惊喜。后来她说,看到念想中的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身明净的色彩,给她的第一个感觉,便是春风扑面。当时,他们一起感受着初次见面的惊喜,诉说着心里话,也忍不住相拥。不知不觉中,窗外的阳光由东向西,已经拖起了长长的影子。眼看到了晚餐时间,他们才走出房间,来到校外的饭馆,点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其中有一个是乳鸽煨红豆。之后,他们便确定了关系。其间,他们一起在大江边踩着五彩沙看日出,一起在云城的古街上漫步,还一同爬上浮云山,双双张开手臂,仰天祈愿,祈愿老天见证,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直牵手到白头。在山巅石崖前的铁索上,一起挂上了一对同心锁,同心交结,扣紧了,再把钥匙扔向苍茫的山谷。
只是这样仅仅过了半年,他还没来得及把她带回老家介绍给父母,她就生病了。不是一般的病,也不是绝症,而是精神分裂症。她在课堂上朝学生嘶声喊叫,在雨中唱歌跳舞,把精心养护的蕙兰扯得稀烂。目睹她的样子,他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她的同事悄悄告诉他,她以前就犯过病,并且之前的男友就因为她的病抛弃了她。还说她的精神疾病是遗传性的,她的妈妈和舅舅都有同样的病,她的妈妈因病意外去世,她爸爸因为失去爱人后心情抑郁,怕睹物伤情,就离开家乡去了南方的城市打工。他这时才有些恍悟,或许正是沈蕙患病这个原因,他才有机会来到她的身边。他赶紧把她送进医院,守护在她的病床前。在医生那里了解病因,医生说,在细胞遗传学上,当染色体上的基因在数量或结构上发生异常时,便会导致精神障碍。医生还说,这样的遗传病有无法根治的,也有治后痊愈的,不过建议病人最好不要生育,因为生育,很可能会把疾病再遗传给下一代。
对这些事他一样没有在意,只是一心照顾她,在她狂躁的时候,拥抱她,安慰她,在她安静的时候,给她讲故事,讲笑话,让她听音乐,还跟她说,知道她喜欢音乐,等她病好之后,给她买一架钢琴,让她挑自己最喜欢的,然后看她穿着长裙迎着江风弹琴唱歌。在乔林的精心照料下,不久后沈蕙的病情稳定下来,也就出院了。出院后,他依然守护在她身边,为了更好照顾她,他还决定尽快和她结婚。沈蕙清醒后也说了,乔林是让她最感动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病离弃她,她说只要乔林愿意,她一定会用自己的余生来好好爱他。接下去,为了顺利完成婚事,依照老家的习俗,他先把女友带回了老家与父母见面。在老家,沈蕙依旧每天吃药,吃了药,休息好了,并且在乡间玩水采花,心情也不错,所以当时她看起来很好,没有出现异常。但是老母亲心细,发现女子每天吃药,先问儿子,儿子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母亲一句,她吃的是维生素。自己生养的儿子,哪句真话哪句假话,做母亲的一听就清楚。母亲便趁他们没在时,进房拿了药盒给父亲看。父亲是读过书的,一看就拧紧了眉头。父亲让母亲再翻翻,看看有没有病历之类。母亲一找,果然找到了东西。父亲展开看了一遍,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父母知道真相后,除了暗自叹气,倒也没说什么。却在他们离家的前一晚,避开儿子,找女子说了话。父母跟沈蕙说的话,乔林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当时只知道在离家回城的路上,发现沈蕙一路低着头,摸摸她的手,一片冰凉。以为女友又出现了症状,担心路上发作,也就没敢多问。乔林把沈蕙送抵水镇,安顿好后,他自己因为单位有事,就赶回了云城。第二天,早早收到了沈蕙发来了信息,并不是平常的问候,而是跟他提出了分手。他十分意外,想想之前她在病中,那么艰难的时光都一起挺过来了,还一起回过老家,见过父母了,接下去两个人应该是顺理成章地结合,怎么突然要分手?追问她原因,她竟然说她不喜欢乡村,不喜欢他的父母,更不喜欢他。他不甘心,赶到水镇,想要找到她,当面把事情问清楚。他来到她住的房前,只见房门锁着,敲门,一点响动也没有。来到学校,学校里也没找到人。他当时焦急得不行,一遍遍联系她,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的电话号码成了空号,再看聊天软件,也已经把他拉黑了。后来,沈蕙的同事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找了,说沈蕙已经离职去了南方的城市,还说她爸就在那边。
从此,水镇女子丢下水镇,丢下恋人,像云像雾一样飘走了,再也没有任何踪迹。
他说他当时也怀疑过自己的父母,是他们跟女友说了什么,让女友与他分开。当他想问问父母时,没想到得到的消息是,他的父亲病了。劳累了一辈子的农人,有一天再没力气上山下地,不得已上医院看,检查出来的结果是绝症晚期。想着至亲的病痛,自己却没办法分担,只有痛苦又无奈,再加上失恋的打击,乔林说,他那个时候真的是每天心如刀绞,感觉生不如死。为了暂时忘却苦痛,他能用的办法,倒不像常人那样去沉沦买醉,而是发了疯一样读书,竟然得到了深造的机会,离开了云城。
关于沈蕙决绝离去的原因,在父亲病故之后,母亲才跟他坦明。说是他父亲得知儿子带回来的女子患有遗传性精神疾病,不便生育,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不得已亲自开口,让女子离开自己的儿子。父亲跟沈蕙说,你是个好女子,是个聪明人,可是你不能和乔林结婚,因为我们老两口只有乔林一个儿子,老乔家不能因为你绝后,所以女子啊老伯求你了,如果你想乔林好,就离开他,跟他一刀两断,以后不要再有任何往来!
可以想象,一位年迈沧桑的老父亲,红着双眼,哀声苦求的模样。
乔林说,沈蕙她多情,却也明理,又有些傲气,加上病情的困扰,可想而知,听了心爱之人父亲的话,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乔林说在沈蕙离开他的几多年里,一直没有恋爱,就是放心不下她,总想得到她的消息,她健康快乐的消息,继续给学生上课的消息,哪怕听到她恋爱结婚的消息,他都会无比欣慰。他还去过她同事所说的那个南方城市,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可就算人山人海,百众千面,却都不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后来,眼看年龄一年大过一年,母亲也催得紧,他也尝试与异性交往,有过两段,之前提过,不过都刚开始就结束了。其中的原因,肯定在于他,是他没有拿出好的心态来对待。
直到有一天,眼见母亲也卧床不起,害怕母亲像父亲一样,说走就走了。为了让母亲开心,更为了母亲就算走了,也不带着有儿无孙的遗憾,所以他才决定结婚。并且想好了,通过相亲这条俗却快捷的渠道,赶快找到结婚对象。先前相了不少,却总觉得不合适,直到我出现。
他说,我对你有感觉,并不是因为你长得跟沈蕙有几分相像,而是,初见的时候,你睁大双眼看着我,特别认真的样子,而别的女子,大多认真地看手机,很少认真去看人,所以我觉得你有些特别,一下子进入了我的眼,然后,也慢慢进入了我的心。
我听着觉得好笑,我当日是看他发梢上的余晖,哪里是看他。
正聊着,听导航的声音说是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在路边车位停稳了车子,朝前面看去,一处绿树掩映一座门楼,正墙上有水镇中学几个大字。
看来我们抵达水镇中学的大门前了,这里也就是沈蕙曾经工作的地方。
故地重来,不知道此时乔林的一颗心,是不是就像当年初次抵达水镇时,扑扑直跳。而我,看着自己也曾想象了几多回的地方,心里竟然有些激动。也不是激动吧,只是有一股莫名的胀气从心肺间升上来,顶在喉舌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看乔林看着前面,却一时没想下车。我说,不去前面学校看看吗?或许还可以打听到沈蕙的消息。
乔林应了一句,也好。
我们下车穿过马路,慢慢向校门走去。到了门前,一道锃亮的金属伸缩门横在那里,我俩被挡在了门外。一旁有间传达室,传达室里的人应该看到了我们,一名身穿保安服装的男子走了出来,一面朝我们问干什么。
这时候乔林推了推我,让我前去跟保安问问。他应该不是胆怯,是顾忌我吧,要是他去向人打听前女友的消息,那我是不是会在心里犯嘀咕。我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没有推辞,独自走上前去。
我说,大哥,我想问问,你们学校曾经有位叫沈蕙的老师吧?
保安说,沈蕙老师,我知道。
我说,那你现在有沈蕙老师的联系方式吗?
保安说,传达室没有,等会有老师出来,你可以问老师。
我便想随意和他聊聊,说,沈蕙老师离开学校许多年了,你还记得她,那你在这里上班很多年了吧?
他说,沈蕙老师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在这里工作,现在就在上课。
我听了,顿时感到十分惊讶,难道乔林所说的,沈蕙早就离开水镇,去了南方的大城市,这些并不是真的?
我马上跑回去,把保安的话跟乔林说了。他听后皱起了眉头说,不可能啊,沈蕙没去南方,一直在水镇中学?
这时有一辆车从校内出来,车里坐着一名女子。
保安跟我说,这位老师跟沈蕙同办公室的,你可以问她要沈蕙的电话。
同时,保安向车主打了个手势,车子停了下来。
我连忙走上前,客气地问,老师你好,打扰你了,请问能把你们同事沈蕙老师的电话给我吗?
女老师看看我,有些警惕地问,你是沈蕙什么人?
我说,是她的朋友。
女老师大概觉得我不像是个会说谎话的人,稍稍迟疑之后,便拿起手机,找出一个号码,报给了我。
我不觉又问了一声,沈蕙她现在好吗?
女老师说,她现在很好,单身了很多年,去年才结婚,现在正在上课,你等会可以打电话给她,让她出来找你。
听了女老师的话,我竟然暗暗松了口气,赶紧笑着说,多谢了。
女老师重新启动车子,行驶前,又朝一旁的乔林扫了一眼。
我把女老师的话说给了乔林,还想把记下的号码报给他。没想他一把拉住我,一头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我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说,刚才车上那位女老师,好像当年跟我说沈蕙情况的人,我怕她认出我。
我说,她认出你又怎么了?
他说,怕她将我再次来到水镇中学的事,告诉沈蕙。
我问,陈蕙就在水镇,我们也来了,不能见见?
他说,知道沈蕙还在这里,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不错,还知道已经结婚了,真心为她高兴,要是我们贸然闯入,打扰了人家原本平静的生活,让她感到不适,可就太对不住人家了。
我听了,连忙说,也是,那就不要打扰人家了。
乔林飞快发动起车子,从水镇中学大门前驶过。
4
我们来到镇上,在暖和的秋阳下,慢慢走了一圈。不大的集镇,东西南北几条狭窄的街道,街道两旁是一家家门店,门头低矮,门面狭小,有卖服装的、卖粮油的、卖水果的、卖电器的、卖各种杂货的,又有一家家小饭馆、小面馆,如此种种。街旁边停放着各种车辆,有些杂乱。街上往来的人不多,一个个看上去衣着朴素,神情平和。
又看到前面走着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个头发乌黑,脖项白皙,身形窈窕。忽然想,要是其中一位回过头来,目如潭水,面若桃花,嫣然一笑,会不会一下子把整个小镇给照亮了。
眼看到了中午,乔林问我肚子饿不饿,先回云城还是在水镇用餐。
我说,就在这里吃点吧,找一家干净点的小餐馆。
果真找了一家明净的小餐馆,坐下来。店家过来,问我们点什么菜。乔林同我说,水镇的风味小菜很不错,想吃什么点什么。我想了一下说,来份乳鸽煨红豆。
乔林笑着说,这个菜不能点,鸽子是鸟,会飞,红豆煨过,也就烂了。
店家听了之后,说他们家并不做乳鸽煨红豆这个菜。不做也好,乳鸽还没长大呢,就给煨了,红豆烂了也不好看。我就随意点了几个素菜。
用餐后,乔林说去大江边看看吧,大江在水镇还有个古码头,现在已经荒废了,离这里不远,不妨去看看。看看时间,距离宝宝放学的时间还早,不必急着赶回云城,也就随他一起走向大江。车子在弯曲狭窄的乡路上行进,驶了不多的时间,远远看到天空下一片广阔的苍茫色,应该是大江快到了。
停下车子,朝前走去,走了一截泥路,看一眼,已经到了江堤。乔林说这里曾经就是码头,但是没见任何有关古码头的遗存,只见一片杂草连绵的荒滩。再望过去,便是宽无边际的大江。我们走过荒滩,来到了江边,眼前一片灰蓝色的江水,江中的水流看起来极其平缓,就像一条被驯服的巨龙。水面上,有巨大的轮船,或行驶,或停泊,不时有汽笛声嗡嗡响起。
被江水冲刷过的沙滩,非常干净,滩上的沙石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乔林说,要是夏天过来,吹着江风,赤脚走在沙滩上,可舒服了。
听了他的话,我脑子里又出现这样的画面,两个年轻人,他们赤裸着双脚,手牵着手,踩着五彩沙,一步步向前走去。他们随时停下脚步,在沙滩上坐下来,相互诉说着情话,又相互依偎,任凭江风吹拂着头发与衣袂。
这样想着,作为人妻,不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便说,受骗了吧,原来你最心爱的人一直就在原地,从未离开,你要是早点找回水镇,那么眼下与你并肩的,应该是她了,想想后悔不?
乔林听着笑起来,可能笑我的小心思,也可能笑他自己多年的呆愚。却又听他叹了口气,一面仰头向天,说,这就是老天的安排,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我听后,还是说了一句,要是和她在一起,你可就拥有了一条大江,江头看日出,多么壮丽,江水送日落,浩渺无边,多好啊——
乔林说,老婆,我已经把我之前的事情全盘跟你托出了,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心,不要说一条江真的归我,就算用整个世界来交换你和宝宝,我也坚决不换!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低下了头,我知道自己心底泛上了惭愧,还知道自己的眼睛有点起雾,一定被泪花蒙住了。连忙迎向江风,让江风把我喜悦的小泪花吹散,散落在这浩渺的大江边。
他再说,有些事,你我都应该放下了。
我点点头,说,是的,必须放下。
他靠近我,取下我挂在脖子上的围巾,展开来,帮我把整个脑袋包裹起来,然后柔声地说,我知道你在生下宝宝的月子里总是不安静,胡思乱想,偷偷流了不少眼泪,伤了自己的身体,以后要记住,让自己心情保持愉快,还要多多锻炼,我俩身体好,才能好好地陪伴宝宝,陪伴她健康快乐地成长。
我又使劲地点点头。
他又说,江边风大,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们也就往回走,半途我看到江畔一块形状特别的江石,不由捡了起来,捧在手里,带上了车子。
从水镇返回云城的途中,乔林边开车边哼起了歌——幸运草,太美好,我用未来得不到,你的爱,要对的人,才有资格寻找,我放掉,曾经紧握的青鸟……
我故意问,老公,出门时没见你有多开心,回去怎么就这样开心了?
他听了,停下哼唱,说,你这个人啊,怎么说你,什么事情你心里很清楚,偏要装糊涂,然后再拿尖针点人家的穴位,让人痒也不是,痛也不是,所以老婆,听老公一句话,夫妻之道,不是如胶似漆,也不是举案齐眉,是磨合与宽容,时间一长,我看着你,就像看见了我自己,你也一样,两个人合二为一,这才是真正的同心锁。
又说,以后有话就敞开来说,别闷在心里,夫妻之间,也少玩绵里藏针的游戏。
我说,老公,我记下了。
他说,我们今后的路还很长,只要彼此真心相待,相信再不会有任何障碍阻挡在我们中间了。
听他这么说,我的眼眶又不觉感到热乎。为了不影响他开车,我便没再说话,朝一边转过头去,悄悄拭了下眼角,将目光投向窗外。又见到大丛大丛的风草车,便想,要是下次带宝宝一起过来玩,她肯定非得采一个,高高举在手上。
回到家中,把从大江边带回来的石头洗干净了,在桌上摆放好。再看,只觉得这块石头很像什么,像什么呢?仔细看看,像个女人头,饱满的额头,光滑的脸,还有尖俏的小鼻子和微微上扬的下巴。
看真切了,是一张带着微笑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