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前闻着渐浓的土味
在松嫩平原的一大片苞米地跟前,我远望近观。小苗还没长成青纱帐。看见远方,升起尘雾,升起湿腥气息。
雨来了。
那是从前抗联十二支队隐蔽的那片苞米地吗?
那是更远以前完颜部族马队横扫狂风的土地吗?
那是祖祖辈辈弓腰洒汗种植希望又收获惆怅的岁月吗?
下雨前,我的鼻子就先愉悦了。
因为,闻到渐浓的土味。闻到古往今来的土味。
雨帘,白茫茫地拂来。
扑面的土味是家乡对我的抚慰。让沉寂了几千年的泥土,焕发出仙女的芬芳。我以为雨是从土里来的。我以为土味是雨的心思。微微的风告诉我:
来临的,是铺天盖地的爱。
落叶,你不要落在城市
霜天,寒地,给了落叶飘摇之凄美。曾经绿了少女一春。曾经欢笑了少妇一夏。秋深了,冬来了,老天与大地联手,现在给你冷脸子了。
落叶不言不语。那些金黄的橘红的浅褐的,仍如小鸟小兔蹦跳起舞。那神情,那愉悦,好像自言自语:别经不起事情,严寒来临,就以为苦难或者虐待也来了。
不高高在上了,眷恋枝头也罢,枝头也冻得抽巴。豁出命吧,灿烂地一飘,谁都不惯着,绚烂地一坠。
终身之彩写满大地。
可是,落叶啊,你不该落在城市。
落在乡道上,你是铺展的风景。落在山坡,你是悬挂的风景。落在湖水上,你是荡漾的风景。
唯有不心疼美丽的城市,践踏你,清理你,扫除你,还命名你是垃圾。
不知愁的猎犬
永远不知愁的,是猎犬。
你奔跑在猎马前,总要抢先,去迎迓啸吼或者撕咬,迎迓死。一直没死成,你呀,依然在猎人和猎马前面撒欢。
如果你是人,会被誉为好汉。
如果你是豹,是虎,是狮,百兽千禽都将脱帽向你致敬,并且躲得远远的。
偏偏,你是一只不会吹牛的犬。荣辱毁誉,一切随便。“汪汪,汪汪”,小家伙,你仍是一狗当先。
只在那一刻,猎人和猎枪的生平里,或许只大意一次,子弹卡壳,或者火药捻子受潮,猎人的枪没有打响,而巨兽扑到了猎人跟前。
你就腾空射去!小小身子,如箭。钉在凶兽的喉咙上,它甩也甩不掉。獠牙,穿透你空瘪的腹腔,你竟忘了来一句,许多电影里都不肯忘的气壮山河的临终呐喊。
你仅仅紧咬牙关,以至颌骨折裂。
红色湿雪,柔毛之躯很绵软。
伊勒呼里山深处,于是,有许多犬之墓。
踏山的猎人,或逃野的狼,在那墓前都会踟蹰,各将各的心事埋藏得很深很深。
而嗅了嗅坟土的又一只小犬啊,汪汪数声,翘腿一泡尿。你仍然似舞似唱,如醉如痴,跑在猎马前面。
马崽子
马崽子出生未足仨月,便跟在大车后面远行。
驾辕的母马,总是慢走,总是挨鞭,她不怕责骂,不怕疼。她怕马崽儿丢失在半路。
马崽子不愁。
马崽子也不欢喜。
它只知道硕大乳房,晃荡在眼前。只知道乳房里乳汁荡漾。
马崽子感到真憋屈。多么美丽的小月亮,怎么不舍得让孩子吃呢?
细腿红唇的马崽子,早早地就习惯道路了。以奔跑为生命,追赶母马的乳香和嘶鸣。
马崽子早早地就体验疲惫了,星光和露水收留它的蹄印。
马崽子,什么时候都不哭。那永不怨天尤人的眼神,来自水灵灵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