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解短诗

2024-08-22 00:00:00
散文诗(青年版) 2024年7期
关键词:虚幻落日灵魂

在时间的序列里

回头望去,有无数个我,

分散在过往的每一日,排着长队走向今天。

我像一个领队,

越走越老,身后跟着同一个人。

2016.8.11

大海航行

星空里有大海的回声,也肯定有

我的倒影。在深夜,我认出一个光环,

但不敢前往。

神啊,我有一尺之忧,你有万世的虚空。

2016.12.13

我 想

长出一片叶子,不像生孩子那样费劲。

森林有自己的法则,需要光,空气,水,神

的恩宠。

这些我都有。

从肉里长出一片叶子,我想是可以的。

我想拥有一身叶子,像鸟,长出自己的衣

服。

2016.6.26

我曾经在海边居住

大海动荡了多年,依然陷在土坑里。

而山脉一跃而起,从此群峰就绪,座无虚

席。

这就是我久居山下的理由。众神也是如此。

我写下的象形文字,发出的叹息,

与此有关的一切,也都将

接受命运的驱使。

我这是啥命啊,

等到大海安静了,我才能回去,过另一生。

2019.7.27

落日颂

总有一座山,挡住我的视线。

很显然,在我和落日之间,存在着

一道分水岭。

生死也有明显的界限,

要么沉寂,要么永生。

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有时候,

也偶尔踮起脚尖眺望一下,

我明知未来不可见,却固执地

想象着落日后面,那些披着光芒的

隐约出没的人群。

2020.1.2

剪羊毛的妇女

不要把剪掉的羊毛堆积在天上,

但是妇女们不听话,剪啊剪,

最终还是堆在了天上,看上去,就像是白

云。

当她们在晚霞中飘起来,羊群喊着妈妈,

在黄昏中聚拢。

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望着妈妈,

不住地喊,她就在远处轻声地答应。

2020.1.2

创 世

大海被困之时,有人松开了手掌。

那时语言还未诞生,嘴只是一个伤口,

还不能说出和呼救。大海被困住了,而他,

走向了远方。

我见过他的背影。

那时众生还是泥的,只有他垂着双手,

在海边滚动落日,仿佛是在埋葬。

2020.2.17

灵魂疲惫

常常是这样:我在此,灵魂在别处。

最远到过北极星的后面,也曾经,

隐藏在肋骨里。怎么劝都不出去。

窝囊废,懒虫,没出息的,都说过,

但刺激没有用。

常常是这样:灵魂疲惫,从远方归来,

一无所获,却发现要找的东西,

就在体内。

为了莫须有的事物,

我几乎耗尽了一生。

其空虚和徒劳,有如屎壳郎跟着屁飞。

悲哀莫过于知其原由却听凭命运的驱使,

一再出发又返回。

我这个人啊,可能改不了了,

我原谅了所有的事物,唯独不能宽恕自己。

2020.3.16

万物皆有因果,

不能僭越命运

天上不都是星星,也有气泡,

和萤火虫。有神志恍惚的走失者在回头,

一旦他反光,我就可以飘起来,

捕捉他的行踪。

天上的事物不难辨认,

烫手的是星星,容易烧毁的是阴影,

拴在绳子后面的不用猜了,一定是灵魂。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

万物皆有因果,不能僭越命运。

鉴于此,我完全可以在夜空中,

找到一个永世不回的人,

但是我不找了,

我只是统计一下星星的数量,草草了事,

上帝的归上帝,人的事情归于人。

2020.4.11

肉身乃是绝境

世间有三种动物不可冒犯:

神,灵魂,老实人。

法则有大限,人生也有边缘。

活到如今,身外皆是他人,

体内只剩自我,却不敢穷极追问。

我是真不敢了。君不见,

天地越宽,自我越小,

肉身乃是绝境。

如果有一天,我把自己也得罪了,

我将无险可守。

想到这里,

我突然用胳膊抱住了自己,

尽力安慰这个孤身自救的老人。

2021.5.1

打更人

敲打月亮的人,喜欢黄铜的声音。

他坐在月亮右边,时不时敲一下,

不觉得自己悬在高空。

他是怎么上去的无人知晓,人们都在忙,

仿佛一群影子活在别的时代里。

偶尔有人抬头,看见月亮肿了,

有人在旁边敲打。

人们听了也没在意,还以为他在天上,

敲打一块黄铜。

2022.4.26

真正劳苦的人

真正劳苦的人,梦里都要干活,

负重,被追赶,迈不开腿,累死也跑不动。

真正累死的人,死后也要奔波,

忙于转世,过下一生。

2021.12.23

博格达峰

黄昏抹去了莫须有的事物,

极目之处,博格达峰的雪冠悬浮在空中,

如一片孤云。

我伸出双手本想托住它却慢慢合十,

变成了祈祷,仿佛一个大悲者,

在重塑金身。

2021.10.16

大悲者

活物都有命数,即使一只蚂蚁,也有生命的

尊严。

世间多杀戮,爱生即慈善。

这些都是人的小情怀。

大悲者创造万物也收割万物,不拘小节,

他让所有人死去,而我们却因为活过而一再

感恩。

2021.6.16

白 鹭

一只白鹭,在水中迷惑于自己的倒影。

像两个丫头相互梦见,却不敢相认。

白鹭依稀看见了自己的姐姐,

她的忧伤恍惚,她的眼神多于幻觉。

白鹭,身穿羽绒服的白鹭,

飞起来那一刻,

天空忽然化成了水,扩散出一圈圈的波纹。

2021.4.20

有可能

不要试图走进镜子里,那是一个空门。

也不要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起来,

悬浮在空中。累,而且危险,

容易把灵魂抻出体外,

三年都回不去。

还不如走进镜子里,呆在里面不出来。

还不如侧身走进时间的裂缝,一去就是永

生。

因此,我从来不敢抓头发,

万一把自己拔起来,

而地球就此离去,怎么办?

地球并不沉,它是个飘浮物,

我若一脚把它踹下去,

人们就会仰望我,立在天空。

2020.12.31

抱走西藏一块石头

在西藏拉萨夺底沟,我捡到一块石头。

山石,黄色,42公斤,空运至石家庄。

我走后,地上留下一个坑。

我走后,西藏变轻了。

有迹象表明,高地在抬升。我若是

抵押一部巨著而不是抱着石头在天上盘旋,

会是什么结果。我究竟是什么人?

2020.3.12

喧嚣过后,仍无寂静

总有黑色的星星,悬在高处。

总是忙啊忙,喧嚣过后,仍无寂静。

我已经烦了,不再仰望了,

即使夜空有我的反光,

人间依然苦于黑幕。

一想到这些,我就失望。

遇见创世者时,总是犹豫,

是永远疏离,还是渐渐靠拢。

2019.8.7

蚂蚁奔向太行山

一只蚂蚁奔向太行山,

路过井陉关的时候,

它的脚趾都肿了,浑身在冒汗。

它的头上顶着天线,一路在狂奔。

我跟踪它一个下午,有一个人,

跟踪了我一生。

他不住地打电话,

向我打听夕阳的住处,

我明明知道,就是不告诉他。

就像这只蚂蚁,去意已决,

却闭口不谈那充满艰辛的

伟大的旅程。

2019.1.18

夸 父

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时辰:

晚霞起飞,夕阳变成气泡,沉不下去。

跟在我身后的影子长成了巨人。

风从地下浮起,

黄河飘起来,远山向后滑行。

我曾经躲闪,顾左右而言他,

不敢说出我的前身。

现在不必了。

山河重新排序。

白昼的大限正在降临。

赤子找到了燃烧的黄昏。

时辰已到,出发吧。

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灵魂,

从我体内冲出,向落日狂奔。

2018.1.30

读 史

那时,一个国家遭到了暴打。

地图不是揍扁的,但是毛边的疆界

一旦撕裂,必动刀兵。

一个国家被打死,哭也没用。

征服者不需要理由,他骑在马上,

哈哈大笑,随后风卷残云。

读到这里,有风吹来,

书页自动翻过去。

椅子后面的阳光,挪动着阴影。

我站起来走了几步,又重新坐下,

这时书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人群,

拥挤着,发出了喧嚣的声音,

正如人们所知,

江山易主了,一个王朝更换了姓名。

2017.11.18

我在地上竖起一根木杆

已经很久了,

人们共用一个太阳。

没有人怀疑它在空转,

耗去了太多的光阴。

我在地上,

竖起一根木杆,

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

我继续干活,

不说话。

我用移动的影子,

计算消逝的人群。

2017.11.4

宽 恕

沿着山脉的走向,河流找到了去路。

风没有家,因此也没有归宿。

飞机不这样,它曾经飞到天空的背面,回来

时,

向我道歉。在西藏贡嘎机场,我宽恕了它。

还有那些不懂事的云彩,还有

懒惰的雪山、行走的佛、反复出现的红日,

它们不认识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2017.3.22

长恨歌

沉默的群山在北方聚首。我迟到了。

时间通过我而拐弯,引开了散去的人群。

我请过假,但没有获得批准,还是来了,

迟到了。可是,

凉风为何如此急迫,不原谅我奔波的一生?

2017.3.20

其实我也害怕

闷雷在天上翻滚,火车吓坏了,

大叫三声后钻进了山洞。那横卧在平原边际

的,

是太行山吧,它窝藏巨石,也宽容怂包和胆

小鬼。

其实我也害怕。贪官,恶霸,小人,我都

怕。

此刻我最怕的是,

铁轨竖起来,火车开到天上去,

身体留那里,而乘车返回的都是灵魂。

2016.5.26

信 使

身体已经古老,仍被反复使用。

在河之北,传递消息的信使走到身体外面,

不回来了,他在远方遇到了亲人。

摇晃不定的人们望着月亮,指望从那里,

得到一些回音。

在河之北,有望透明和发光的人,

都获得了姓氏,还有一些等待命名。

但是消息传到了哪里?

我想别处也是如此。

人间需要一道旨意,安抚这个世界。

也需要信使,一次次穿过生死,带来福音。

2016.5.23

故 事

一个人抱住旋风不放。在太行山下,

这样的纠缠并不多见,但也算不上鲁莽。

我说,算了算了松开吧,他就松手了。

事过三日,有人从天外赶来,

站在云彩上,宣读了上苍的公文。

2016.5.7

随 感

我已多年没有来过沙河了,古老的河滩上,

石头在减少,一些死了,一些溜走或隐藏。

就在不远处,流水和时光都被水库截住,只

有云片

在飞翔。

它飞呀飞呀,慢得让人着急,

但又不得不承认,凡是太快的事物,都容易

消亡。

2016.5.6

地老天荒

乱草,石滩,流水,远山,夕阳……

对岸的树林外面,鸟群消失了,说不定还有

谁,

跟着退场。在凉风去往之地,草木弯曲,

我也有了屈服之意。

我知道地平线的边缘,天空正在塌陷,

有人硬撑着,不计生死。而我走下高坡,

早已认命,承认这地老天荒。

2016.5.3

后记:虚 构

我承认我的作品大多数都是虚构的,而不是对客观事物的真实描述。因为,在我看来,生活是非常虚幻的。如果进行量化分析,现实——当下——此刻——只存在于秒针的两次移动之间,是历史和未来的一个湍急的夹缝,几乎让人无法停留。现实永远处在流动之中,转瞬就会构成历史。而历史是凝固的事件,堆在时间的记忆里。

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时间也是虚幻的。在我们的精神(而非物理的)世界中,时间是一个虚无的概念。钟表只是描述了时间,而不能触摸它。如果我们所建立的以时间为存在背景的前提是靠不住的,那么,也就无法要求我们的生活和现实具有可靠性。

因此,基于这样的生存背景所产生的所有书写作品都不可能接近准现实。我们的书写大多是在处理两个向度上的事物,一是处理记忆——即“此刻”之前的事物,是时间的堆积物;一是处理虚幻中存在的事物。虚幻不需要物理性的一一对应,不必合理。虚幻只须符合它的“莫须有”的合理性。因此,语言又为生存现实蒙上了另一层虚幻的色彩。

在现实和语言的双重的虚幻背景下,人的存在变得模糊不清了,真实和虚幻混淆在一起。我的诗歌不是要去澄清它,而是去加深它的浓度,努力去展现物理和精神世界中的全景。在这里,虚构就不再仅仅是一种手段,虚构本身也成为生存现实的一个向度,构成了世界的多维性和丰富性。

生活中存在的一切,我们已经经历;生活中不存在和不可能存在的事物,我去虚构和创造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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