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威尼斯之前,我特意读了一本书,叫做《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共和国》,是一个英国人写的。这本书对于了解威尼斯的历史荣衰,有非常重要的帮助。它曾经是一个绵延千余年的共和国,地中海的霸主。东西方交通最重要的十字路口,文明世界最富庶也是最繁荣的商业中心。置身其中,到处水波浩渺,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波伏娃在《萨特传》中写道,萨特人生的最后十年,身体每况愈下,甚至中风,他频繁到访威尼斯,威尼斯是他这辈子永不厌倦的城市。纳博科夫有一个短篇叫《威尼斯女郎》,莎士比亚的悲喜剧《威尼斯商人》是最负盛名的文学作品。20世纪俄罗斯诗人阿赫玛托娃有首诗就叫做《威尼斯》,还有德国作家托马斯·曼最著名的中篇小说《死于威尼斯》,以及根据这部作品改编的电影。而布罗茨基为了回馈威尼斯所赋予的一切,直接写了《水印》一书,每年到访威尼斯,死后葬在威尼斯圣米凯莱墓园。
到威尼斯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访布罗茨基。他要是活着,我可能没有机会去他的府上。而此时在那个过于冷清的岛上,他也许正好闲得无聊,应该不会嫌有人打扰他这份安宁。
我用手机导航去乘船码头,系统提示步行,然后游泳,上岸后继续向西步行……每次想起来都忍俊不禁。倘若是英国喜剧中的憨豆先生遇到这个情况,恐怕他是会皱着眉头按照导航要求去做的。
船是威尼斯唯一的交通工具,水上的士或小巴士。布罗茨基说,想要真正了解一个地方,就必须冬天去到那里,在冬天生活更为真实,陌生生活的轮廓才会体现出来。他总是在每年酷寒的时候到威尼斯,在出租公寓里写作。因此,我也选择在冬天到访。这时候的威尼斯没有汹涌的游客,一船人几乎都是本地的普通市民,他们买菜、采购日常用品、串门,途中上上下下,到达圣米凯莱墓园终点站时,就只剩我一个。
可能是冬日的艳阳驱走了墓地的阴冷晦暗,也可能是拜谒的兴奋使我忘记了满天飞舞的幽灵。墓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没有害怕。手里的黄玫瑰与阳光混为一体。导航显示目的地就在身边,来来回回转了几趟,总算在略显凌乱和残破的一堆墓碑中,找到了布罗茨基。墓碑上只有三行字:他的俄文及英文名字,还有生卒年月。墓碑前有忠实的粉丝给他画的素描肖像,上面摘录着他的诗句。我把鲜花放在墓碑前。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成了一块石头,成了时间。也成了那一缕强劲的、刺穿高大松柏树的阳光。
在威尼斯大学的文学讲座,我以拜谒布罗茨基开始,谈到一个人与一座城市的关系。我和威尼斯是因为文学,因为那些杰出的作家及其艺术作品与威尼斯的关系。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美拯救世界”,马修·阿诺德说“诗歌拯救我们”,威尼斯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了作家,双方互相成就,共同书写着城市的浪漫与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