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地

张怀帆 70后，陕北人，在延河边一座小镇生活过30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小镇系列”等作品集12种。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现居西安。

小山顶

走进山才知道，许多树叶已红了，黄叶更多，色彩已然斑斓，让人不由驻足，沉醉其中。最让我心动的是山菊花，有淡蓝的，亮黄的，都格外精神，扑面而来，像一张张笑脸，就要开口说话。

山里还有虫鸣声，有的是蛐蛐，有的我不知道名字，但叫声都好听，清凉清凉的。我没想到竟然还有蝴蝶，白色的，比指甲盖大一点，翩翩地飞来飞去，却始终没见落下来。还有蜻蜓，但颜色是暗红色的，碰见两只，都从我的头顶盘旋而过。最有意思的是一种小飞虫，飞着飞着，猛地停在空中，停一会儿，又是这么飞着停一下。

在山腰，碰见一棵杜梨树，挂着一身黄豆大小的果儿。小时候，我常吃，所以，一看见，我的口水就流了出来，没错，浆果酸甜酸甜的。

我赶快走到树下，踮着脚尖，探身摘到了几颗成熟的深褐色小果儿，吹了吹土，一尝，果然还是儿时的味道，不禁一喜。

现在的孩子可能不吃这个了，也从未见哪里卖过，真是可惜！

进到山里，再没碰见一个人，连一只野兔子也没遇见，真是清静。听见对面山上有野鸡叫，“关关——关关——”，突然觉得，野鸡会不会就是诗经里说的雎鸠鸟呢？反正叫声像。雄鸡羽毛非常美丽，发出叫声的会是它吗？

正这样想时，旁边的草丛里扑楞楞就飞出一只，吓我一跳！接着又飞出一只，很快都到了山的对面，隐入草丛。我的心仍跳得厉害。

走到山顶，我找了一块草坪躺下来，啊，多么惬意！天高高在上，蓝得醉心，过了一会儿，有一架飞机慢悠悠飞了过来，在蓝天上画了一道白线，就像是一件蓝衣服上缀了一条拉链。

很久没看到这么美的飞机了，小小的，白白的，有点像银色的十字架。

小鸟儿

窗前，可以看见一角门楼的屋檐，常常会有鸟儿飞来栖身。有时，鸟儿好奇，还会飞到我的窗台上，我的心就怦怦地跳，好像身子稍微动一下子，就会把它吓走。于是，我静静地像一截树桩一样站着，观察鸟儿的一举一动。

有一次，是鸽子大小的灰鸟，在窗台上站了很长时间，我甚至能看清它的每一根羽毛。从树木摇动的情况看，外面刮着风，那么，它来这里应该是避风歇脚。可为什么仅是独自一只呢？会不会是失恋了？但它的羽毛柔顺光滑，失恋的鸟不该这样精神。等它扭头时，我看见了它圆圆的小瞳孔，那么单纯！无疑，它也看见了我，便很快就飞走了。

还有一次，飞来一只小孩拳头大小的花鸟，它扇动翅膀的样子非常好看，像个小风车。它在屋檐上下飞了几圈，估计是在寻觅一个新家，我多么希望它的考察满意，但最后它还是飞走了，并且再没有来过。

我猜，一定是屋檐的金属结构让它不甚满意。

更多的时候，飞来的是麻雀，飞上飞下，要么是嬉戏，要么是练习飞翔。

这一次下了点小雨，飞来两只小小鸟，看上去只有桃子那么大，身体黑灰，尾巴却是白色的，飞起来灵活极了，走起路来却非常绅士。更有意思的是，它们不害怕雨淋，好像专门在雨地里玩耍。等飞到靠近我的窗户边，我能看清它们的羽毛都是湿漉漉的，像是披了件小雨衣，可爱极了！

我常常遗憾自己认识的鸟太少，有的鸟儿，我连叫声都会，但就是不知它的名字。我喜欢这些偶然飞来的鸟儿，它们有时丢下一枚漂亮的羽毛，有时也丢下一颗粪粒，但我把它们都看成珍贵的礼物。

小 雨

夜里，听见窗外有风声，已不是冬夜那样的叫嚣，而似一个彬彬有礼的书生，轻微地叩窗，温和而谦虚。

早晨起床，看窗外，地面刚刚潮湿，就知道夜里是轻轻下了小雨的。这正是我想象的小镇春雨的样子，细微，悄然，有点胆怯，有点羞涩，不像城里的，天上刚有点蛛丝马迹，就赶快人工增雨，结果，雨就下得稀里哗啦！

我后悔没有早点起床，到户外走走，呼吸呼吸湿润的空气。但在上班路上，我还是看见淋了小雨的柳树，枝条柔软了许多，像刚洗过头发的女人；一些早起的老人，脸色红润，气色健朗；而麻雀，更是兴奋得喳喳叫个不停。我在想，就这么一点春雨，竟是多么神奇的力量呀！花因此很快就要开了，有人便开始谈恋爱。

小感伤

半夜醒来，听见床对面有轻微的声响，当即紧张，以为房间里进来了坏人。缩在被子里仔细听，就再也听不到了，然后，我就屏声静气，听房间里其它地方还有什么动静，过了半晌，没有丝毫反应。我就想——

会不会是我梦见的声音呢？更不该是我的幻听吧？

于是，披着衣服起来，下地，开灯，把整个房间里巡查了一遍，一切安好。但就在我回到被窝儿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声音，这一次，我弄清了声音的来源：就是我睡的床对面，那一个电视柜，十多年了，它一直顶着一台大疙瘩电视机，它一定是为此疲惫了，在夜晚发出了叹息。

原来，家具也会老！

这是我平时不会想到的，估计在家具们看来，那只倒霉的电视柜，一直被一座铁疙瘩压着，肯定受尽了苦头。这个世界多数的电视机，都换成了轻而薄的液晶电视，但是，这个家的吝啬主人，还不舍得把这个破玩意儿扔掉，纯粹当一堆废铁放在那里，成心害人呢！十多年了，电视柜骨质大概都疏松了，晚上啪啪响的，也许是咳嗽，也许是关节摩擦，也许是它在咒骂电视机呢！

想到这些，我翻了个身，唉，人不易，物品也不易呢！

早上起来，我把电视柜用抹布抹了一遍，把那老电视机挪动了一下，虽然可能再也不打算看了，但暂时还不准备扔掉，作为家庭的一个组成部分，见证过我们一家的欢乐时光，承载着酸甜苦辣的记忆，那么，就继续让它待在这个还算温暖的角落吧。每一个人和物，来到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使命，电视柜的苦还没有受尽，使命还没有完成，或者说，电视柜还要这样安于自己的使命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浑身散架，变成柴木，在火中完成自己的今生，走向下一次轮回。

小星星

假日没出远门，怕挤。

我看有的人笑话出去游玩的人，说是犯傻，掏钱买罪受。其实，仔细想一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年年都有数以亿计的人犯傻，显然这不合情理。跟那些出去的人聊，他们一边会抱怨车堵人挤，一边也会眉飞色舞地讲述自以为有趣的经历。假日不外出，并不见得聪明，对于爱闹的人，出去，当然有意思，而喜静的人，则还是待在家里自在。

各取所需罢了。

我在家里，整天看书、睡觉，纯粹像一个游手好闲的懒汉。晚上，我会下楼走路。每天那个时候，我就抬头找星星。我原以为，在灯火通明的城市，是看不到星星的，但是，我错了，我在高楼的顶端找到了，稀疏的几颗，灰暗，渺小，有的要很费力才能依稀看见。有时，看到一闪一闪的亮光，以为是星星，却发现会移动，就知道该是飞机。

在城里找星星，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情，那么多明亮的事物，都迷失在昏黄的天空里。但有时候也想，城里的星星也许是幸福的，它们都有美好的睡眠，不像小镇的星星，和我一样，深夜了，还眨着明亮的眼。

7天，我把我住的小区范围的星星数了7遍，有三个晚上，天阴，一颗也没有，其余的4天，我共数到了21颗，其中最多的一晚，找到了7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