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仍然记得小学一年级看过的一本书。说是书,其实连书名都没有。那本书实在太破了,丢失了封面与封底不说,就连开头的几页也被人胡乱地扯去了;纸张由于受潮而扭曲变形,书的边角更是泛起了毛边儿。
我在外公家某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这本书。书是由一个个长短不一的故事组成的,还配有黑色线条勾勒的简笔画。书中有一个佃农智斗地主的故事,篇幅很长,然而非常有趣,我是哈哈笑着读完的。美中不足的是当时识字不多,导致我读得磕磕绊绊。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理解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当时看书完全是为了打发没人和我玩的孤寂时光,却不想,过了没多久它竟然派上了用场。那是一节语文课,老师提议大家讲故事。老师说完后,殷切的目光扫向我们。教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起初我也一脸蒙,不知道讲什么好。就在老师的目光即将扫向我这一边时,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在外公家看过的那个故事。
对,就讲这个。小孩子都是冲动的。所以刚有这个想法,我立马就把手举了起来,丝毫没考虑自己是否能够顺利讲下去。老师察觉到动向,笑着点了我的名,并示意大家鼓掌。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我站了起来。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开头如何结束的,只记得每讲到笑点,全班就会哄堂大笑。待大家笑一会,老师就招手示意安静。讲着讲着,中间也会有地方突然忘了,我不慌不忙地停下来想一想,想起来就接下去,实在想不起来就自己编点儿细节凑合,反正故事的大体走向与结局我是牢牢记住的。
待我讲完,老师和同学们再次送给我热烈的掌声,让我风光了一把。
从这以后,我便爱上了看书。
但是,问题来了。我生在农村,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书籍资源。家里只有父亲当年上高中留下来的两三本语文课本。书中有不少文言文,像《五人墓碑记》,实在是看不懂,看不懂就觉得没意思,翻过;书中也有散文,比如《荷塘月色》,这倒是能看懂了,可我不喜欢这类文章,觉得没意思,翻过……终于,一本本书翻下来,能让我看得懂并且喜欢的少之又少。
小学有一个小图书室,但常年锁着门,不让我们借书,只是当摆设。有时候我会趴在窗户上,使劲往里张望,看一排排书架上挺立着的花花绿绿的书脊,里面有我一心想看的《鲁滨逊漂流记》和《巴黎圣母院》。
到了初中和高中更惨,学校连真正意义上的图书馆都没有。所以当我听到一些人说自己高中经常去图书馆借书时,极为震惊。我以为全中国的高中都是不设图书馆的。
直到上了大学,我才真正接触图书馆。期刊室与中文借阅室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不为别的,只为喜欢。倘若说,我现在还能在杂志上偶尔抒发一下感怀,多半是大学伊始泡图书馆泡出来的底子。
如今想来,自己在最需要书籍滋养的青少年时期,居然长时间处于精神食粮严重缺乏的状态,不能不说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其背后深层次的原因,与学校和家长秉持的实用主义不无关系。在他们看来,看课外书纯属浪费时间,有这时间不如做几道数学题、抄几遍单词来得实在。所以,当我上小学参加作文大赛获一等奖时,学校奖给我的是一本作文书,父亲给我买的也是一本作文书——谁让作文书对提高作文分数有帮助呢?
而欧几里得是非常鄙视实用主义的。据说有一个学生在听了欧几里得的一段证明后,问他学习几何学能得到什么好处。欧几里得叫进来一个奴隶,说:“去拿三分钱给这个青年,因为他一定要从他所学的东西里得到好处。”
在欧几里得眼里,学校和家长的观点与行为仅值三分钱。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无用之事,并不永远都是无用的。罗素在《西方哲学史》里讲:“在希腊时代,没有一个人会想象到圆锥曲线是有任何用处的;最后到了17世纪伽利略才发现抛射体是沿着抛物线而运动的,而开普勒则发现行星是以椭圆而运动的。于是,希腊人由于纯粹爱好理论所做的工作,就一下子变成了解决战术学与天文学的一把钥匙了。”
是不是很奇妙?背后的原因也很简单。马克思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矛盾在一定条件下是相互转化的。
倘若希腊人像我们一样秉持实用主义,不屑于研究那些纯理论的知识,我们又该如何拿到解决战术学与天文学的钥匙?
回归到读书上来也是如此。
大学伊始,我读过的那些书,不知不觉融汇在我的思想里,不断涤荡我旧有的鄙陋的思想,使我的头脑如镜子一般映照出一些人和事的本来面目,使我不至于轻易上当受骗。同时,它们还能让我看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特别是在今天这种身边任何人都可以对我们的人生出一谋、划一策的情况下,我们很容易无所适从。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准确排除他人好心却是错误的建议尤为重要。
我有十足的信心,用读过的书,用得来的感悟与道理,指导自己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人生之路。
这便是当年无心插柳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