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被妈妈认为具有音乐天赋。于是,在我六岁那年,妈妈带我结识了小提琴这个嗓音高亢的朋友。
我想,它是古老而又神奇的乐器。四根琴弦,好像春夏秋冬的神经,好像风霜雪雨的触角,好像梅兰竹菊的脊梁。我看着那把小提琴枕着琴盒沉睡,正等待我把它唤醒。琴弓则在琴盒的另一侧东张西望。我的心怦怦直跳。叫醒它!我仿佛又缺乏这种勇气。
老师让我先拿出来仔细欣赏一下琴身,好像是在敦促我用心去唤醒它。就这样,我慢慢将其取出,仿佛听到了木头低吟的声音和金属们的片言碎语。当时的我就觉得,小提琴应该是有心跳的。我把这个观点告诉老师时,老师只是莞尔一笑,说我是个感情丰富的孩子。
其实,我感觉是它的心和我的心一起在跳,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把琴,一个我,感觉在这一刻我参透了音乐世界的秘密。
没错,这把琴它此时只属于我。在我了解了小提琴的构造之后,不觉为这木头与金属碰撞出的音乐世界所折服。典雅厚重的漆面,仿佛藏着戴安娜王妃的微笑。质地厚实的肩托轻抚着我的左肩。光滑的琴背,是徐悲鸿笔下的马也跑不出的茫茫草原。
小提琴的发音方式为摩擦式。让白云也驻足、陶醉的音乐声,出自摩擦,出自琴弓与琴弦的一次次交火。每一次交火,都伴随着琴弓老化、琴弦磨损的代价。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心灵与心灵之间的触碰,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有人在摩擦的过程中找到了激情,有人在摩擦的过程中读到了仇恨,有人在摩擦的过程中悟到了哲理,更有甚者,在摩擦之中遇见了爱情……用片刻的消损换来余音绕梁的音乐,我以为还是值得的。
然而,初学小提琴,向我袭来的只有枯燥和乏味。每次,我只单纯地做着空弦练习和抬指训练。老师要求我必须具备扎实的基本功,暂时不教我曲子,只准许我在远处看那些正在练习乐曲的学生。后来我明白了,老师是为了激发我的求知欲。就像令人垂涎的鱼肉,被放置在一个适当的高度上,等待我一次一次地尝试,到最后用力一跃,终于把美味据为己有。
伴随着酸痛等不适感,我的心开始逐渐向乐者的心靠近。我对自己说,你听惯了潮起潮落的交响乐,但不要忘记凭借自己的力量发出的乐声。我一次次地往琴弓上涂抹松香,轻轻匀匀,从弓尖到弓根,再从弓根到弓尖,仿佛在跨越整个地轴的长度。而琴弓就是一个乐者的地轴,有了它在琴弦上的摆伏,音乐的世界才可以转动。
现在我可以大胆地说:小提琴是有心跳的。因为演奏它的乐者是有心跳的,所以作为人情感世界里的哲学——音乐也是有心跳的。
就这样,我在音乐之海里沉浮了六年。直至今日,拉小提琴仍是我闲下来时驰骋身心的方式。一个个音符宛如一艘艘张着白帆的小船,五线谱就是为它们预设好的航道。琴音飘向窗外,驶向远方,在远方想你、寻你、等你。
我在一把有心跳的小提琴上,经历苦中带甜的时光。我最终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前的梁祝在琴弦间完成了一次壮美的化蝶。如果一万万年以后方有一次化蝶,那么就让我再来一次,和你一起,一起去目睹。
于是,我像这萦绕的琴声一样,对你永远有一份期待和盼望。因为我有长长的一生,而你,你一定会来。
在不懂爱情的年纪,偏偏多数人又逃不开心动的纠缠。如果一个人的出现,让你的心湖泛起涟漪,你会怎么做?守在她必经之路,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假装看书,只为偷偷瞄一眼?把家里的散文集和诗集搬出来参考,给她写长长的信,而且一定要经过千百次修改才送出?又或者,你会拉小提琴,于是用音符送去积压许久的心语?
这些事情,《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阿里萨都做过。令他着迷的女孩叫费尔明娜,美丽又高傲。阿里萨对这份猝不及防到来的情感,心存胆怯,又为之疯狂。他囿于想念里,也囿于自卑里,痛苦不堪。为表心意,他除了写信写诗,还为她拉小提琴。他是一个有音乐天赋的人,他的小提琴不是体育老师教的,却也只是一个电报员教的。他仅仅上了几堂课,“就能像一个职业小提琴手那样,耳听乐曲,跟着旋律拉琴了”。他曾用小提琴为朋友的恋人献上一曲小夜曲独奏,赢得满堂喝彩。后来,他只愿意把这份天赋献给费尔明娜。
他站在她家楼下拉起自己写的曲子,悠美的旋律仿若爱情信物,曲名则代表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花冠女神。有段时间,他担心被巡警发现、驱逐,干脆跑到墓地去。他辨清了风的方向,知道风终将把琴声和爱意送到她的窗前。多么真挚而浪漫!费尔明娜也禁不住心旌摇曳了,甚至也像阿里萨一样,恨不得燃烧起来。
可是,慢慢长大,她发现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嫁给一个瘦弱、忧郁、邋遢、古怪的男人。琴声再美,终是虚幻,是握不住的存在。把她带入绝美幻境的音符,一个个破碎了。她恍然大悟,自己爱上的只是一个想象中的美好影子,于是决绝地放弃了这段感情。
年少时我们遇见的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一种被幻想滋养的疯狂,正如费尔明娜在少女时代所经历的那样。那么,当有人在不恰当的时间为你拉起小提琴,你只当是邂逅了美妙的音乐好了,只当楼下站着的是“琴”字不可被替代的“有琴人”好了。(黄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