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我才来到镇上和爸妈一起生活。如果说上学以前的生活是在泥上的,那上学之后的生活就是在纸上的。
在乡下时,我天天在泥巴里翻蚯蚓,拎着小桶去河边钓鱼钓虾,坐在大树下看外婆干活。我常常想,等去了镇上,是不是蚯蚓更大,河虾更肥?然而不是的。自从到了镇上,我的人生便改了方向。
最大的感觉是孤独,从未有过的孤独。我住在教师家属院里,虽然也会有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但我总觉得自己是从村子里过来的,从来不敢去靠近他们,再说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团体。那段时光,我没有一个朋友。
等到了晚自习的时间,爸妈都要去学校,我就只能被锁在屋里。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些废弃的旧报纸。起初,我只能躺在床上发呆;后来,我喜欢趴在窗口听路过的脚步声。时间久了,我开始翻箱倒柜,企图通过寻宝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
我在那堆废报纸里淘呀淘,发现报纸里藏着故事,这才觉得时光不是那么无聊。爸妈知道后,就把学校里没人要的废报纸和笔记本都带给我,让我拿它们来打发时间。我妈说,当你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做时,即使是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独。我当时不理解这句话,我是真不知道在那间连电视都没有的屋子里,我还可以干什么。
我在那些笔记本上画山,画水,画我无法再回去的田野。就这样,有些笔记本成了我的画本。我觉得报纸上的很多文章写得真好,只是把它们放回去之后,恐怕再也找不到了。于是,我就找来剪刀,把自己感兴趣的文章剪下来,夹在笔记本里。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决定动手做一本独一无二的笔记本。我把剪下来的文章贴在笔记本里,还在旁边画一些画来点缀。我还会在放学的时候采摘一些花草,回去后夹在笔记本里,做成标本。就这样,这些原本被用过的笔记本变得与众不同了。
等上了中学后,笔记本在学校里流行起来。大家都用笔记本抄歌词或者写日记,老师也鼓励我们买笔记本做摘抄。
班里传阅的杂志,总有我喜欢的文章。我不能拿剪刀“咔嚓”一声剪掉,只能把好的文章和段落抄下来。为了好看一些,我给那些文字画上漂亮的插图,或是贴上漂亮的贴纸。同学们没有课外书看的时候,总会来借我的摘抄本。因此,我收获了一大批朋友,也成为班里作文最好的人。
后来,我开始收集各种好看的本子,有的用来记笔记,有的用来抄歌词,有的用来记好词好句。渐渐地,我又开始用笔记本写文章。
我再也不向往外面的世界,习惯在周末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在纸上做梦。有时候,我想象自己成绩优异,是个光芒万丈的学生;有时候,我写自己是一个因长满痘痘而自卑胆怯的女孩。在笔记本里,我可以是我喜欢的人,也可以是我自己。我开始迷恋这种岁月了,人生也因此变得丰盈起来。
等到高中毕业,旧书都被卖掉,那些笔记本则被我统统收藏了起来。对于很多人来说,笔记本的用处就是记笔记;可于我而言,那里面记录着青春岁月的喜怒哀乐呀。
工作后,我还是喜欢买笔记本。每次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我便有一种新学期开始的感觉,翻开第一页,就证明一切都是崭新的,接下来要好好努力。外出的时候,我也喜欢带着笔记本记下路上的随想。总觉得背包里有它,我才有安全感。甚至出去旅游,我也不忘逛当地的文创店,买来特别的笔记本当作留念。
如今,我看一本书,觉得有共鸣之处,一定要抄下来,像上学时一样,用最笨的方式刻在记忆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又会将种种难以下咽的情感宣泄在纸上,只是写的字常常潦草到自己都不认识,好像是打了一套醉拳,写下来就忘记了。
有人说,女人总少一套衣服;可在我这里,是总觉得少一个笔记本。
现在的笔记本也有了更多的款式,甚至有的内页都已配好了插图,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需要我自己动手画。但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在屋子里,花半天时间画一幅画、做一枚书签、抄一段文字,或是将心事轻轻落在纸上。我想,这些都是美的仪式感。
人总要有些癖好,就像我喜欢收藏笔记本。它们陪伴过我的悲伤,也见证过我的快乐,要我怎能不为它们在心里留一席之地呢?在笔记本里,我好像留住了时间,也好像遗忘了时间。它们,是我心灵停靠的岸。就像妈妈说过的那样,当我们有了自己热爱的事情时,即使是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独。
书架上,柜子里,那么多笔记本在一起,它们不孤独,岁月不孤独,我也不孤独。
诗人惠特曼说:“我会等待,从不怀疑会再次与你相遇。我要专心,不错过你。”美国作家尼古拉斯·斯帕克思的《恋恋笔记本》,说的就是一个“再相遇”“不错过”的故事。诺亚和艾丽在高中毕业晚会上相识,彼此一见钟情。由于现实的种种原因,艾丽最终离开了他。诺亚选择去参军,直到二战结束才回到家乡。他对初恋念念不忘,即将嫁入豪门的艾丽也一样。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后,她听从内心的召唤,找到了他,让破碎的恋曲重又轻轻唱响。
是与喜欢的人过简单的生活,还是看在财富的分上依傍不爱的人?艾丽在经历诸多波折后,选择了前者。她放弃了无忧无虑,却也成就了不虚度的一生。在诺亚的支持下,她成了一名画家。晚年,艾丽失忆,忘记了过去的所有事情。好在,每天都会有一个“陌生人”陪伴着她,给她讲述记在一本笔记本上的爱情故事。那是一本昏黄的笔记本,记载的却是年轻、纯白的恋曲。故事里,有夏天的小镇,有单纯无邪的欢笑,还有被偷偷藏起来的365封信——那是诺亚写给艾丽的信,然而她当时没能看到,于是在7年之后放弃了等待。
故事静静地躺在笔记本里,然后通过老人诺亚的讲述、诵读和回忆,缓缓展开,又缓缓逝去,让人既感动又心疼。最后,艾丽终于想起了他,虽然那个清醒时刻十分短暂,但已足够。她哭着拥抱他,对他说,我爱你。黄昏的微光落在笔记本上,那是爱的告白,也是生命的告白。诺亚说:“我们静静地坐着,看着周围的世界,一句话也不说,但仍感到满足。”(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