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来,数字人文成为图情档领域的研究热点。然而,我国档案馆与同为档案领域的我国档案学界、同为档案实践部门的国外档案馆以及同为数字人文基础设施建设机构的我国图书馆在数字人文参与方面存在着冷热不均的异步现象。我国档案学界对数字人文表现出极高的研究兴趣,国外档案馆在数字人文领域的实践进展迅速,我国图书馆在参与数字人文过程中积极作为。反观我国档案馆,无论是在理论还是实践层面,均表现出热情不高和明显滞后的现象。这种不同步现象背后的逻辑值得探究,我国档案馆与档案学界在目标与认知层面的偏差、国内外档案馆在文化与制度方面的冲突,以及我国档案馆与图书馆在体制与职能方面的差异是导致这种现象出现的主要原因。
关键词:数字人文;档案馆;图书馆;异步现象;主体认知;文化理念;管理体制;职能定位
数字人文相关议题在2019年—2022年连续四年入选中国图情档学界十大学术热点(含提名)[1-4],图情档学者已然成为数字人文研究的主力军,而作为重要机构,图档博(Library Archives and Museum,LAM)也在数字人文研究与实践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国档案馆既没有与档案学者一同积极参与数字人文研究,也很少像其他LAM机构一样在数字人文基础设施方面有所作为。我国档案馆在参与数字人文方面的相对冷静,与相关领域的参与热潮相对比,形成了冷热不均的异步现象。
尽管学术界尚未直接回应此现象,但仍有一些学者对不同主体参与数字人文情况进行了比较与反思,主要集中于三个层面:第一,中外差异比较及启示。通过对比中美数字人文研究的“差异性”,有学者提出我国图情领域需考量具体的人文教学和科研情境,建立跨学科合作[5,6];通过对比中外数字人文领域的档案众包项目,从项目平台建设、项目用户服务、项目运营和社会环境方面,提出了我国众包项目的发展策略。[7]第二,LAM领域赋能人文研究反思。有学者认为LAM领域应审慎思考角色和定位,集中精力于基础设施建设,[8]而学者则应当通过数字人文研究范式和数据驱动方式,对人文学科中的问题和矛盾做出具有本学科特色的表达。[9]第三,对档案馆与图书馆参与数字人文的差异反思。有学者指出图书馆和档案馆在数字人文的研究内容、研究方法和实践对象方面存在差异[10];也有学者表示图书馆和档案馆数字人文馆员在职业能力上存在差异。[11]
综上,现有研究主要关注图情档学科和图档博机构在数字人文研究中的角色与定位,探讨如何在数字人文趋势下寻求学科发展、提升服务效能。虽然有研究关注到国内外图情档领域、图书馆与档案馆数字人文研究的差异性,但是相关研究大多仅从一个维度去阐释该现象,尚未关注到多种因素叠加的影响,例如图书馆和档案馆之间差异研究难以解释国外档案馆的热与我国档案馆的冷的异步行为。基于此,本文试图运用比较分析法,解析我国档案馆与相关领域参与数字人文的异步现象,找出我国档案馆参与数字人文冷的原因,以推进我国档案馆在该领域的发展。
1 冷热不均:审视我国档案馆与相关领域参与数字人文的异步现象
本文选取同为我国档案领域的档案学术界、同为档案馆的国外档案馆、同为我国LAM机构的我国图书馆作为比较对象,揭示我国档案馆与这些相关领域在数字人文方面的异步现象。
1.1 相关领域参与数字人文之“热”
1.1.1 我国档案学术界的研究热潮
数字人文已在国内档案学界掀起了一股研究热潮,并持续吸引着档案学者的关注,主要有三个特点。第一,研究成果数量呈现出快速增长的趋势。截至2023年10月,国内档案学者已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了近200篇与数字人文相关的论文,而2020年以后的发文量更是急剧增长,其中2021年和2022年的发文量均达到了50篇左右,数字人文在档案学术界的研究热度可见一斑。第二,研究题域呈现出多元化、广泛性的特点。研究涉及档案教育、档案馆知识服务、档案资源整合、档案资源开发利用、档案价值实现、数字记忆等多个视角,研究内容涵盖国外数字人文项目、国外数字人文教育、档案本体构建、档案数字人文馆员、档案知识库、档案馆服务体系等多元主题,主要侧重于运用数字人文方法和技术对各类档案资源的内容进行挖掘和可视化呈现,以实现对档案内容的数据化、语义化和知识化重组。[12]第三,研究主体逐渐呈现团队化和跨学科化的趋势。国内一些高校已开设数字人文专业,部分档案学专业教师也加入了高校数字人文研究中心的研究团队。例如,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设立了数字人文专业的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并牵头成立了数字人文研究中心和研究院,其中不乏档案学专业教师的参与。此外,武汉大学数字人文研究中心、上海师范大学数字人文研究中心等研究机构的数字人文研究团队多有档案学专业教师的加入。
1.1.2 国外档案馆的“最佳实践”
国外档案馆在数字人文实践方面,起步较早。近年来,国外档案馆主导或参与了大量的数字人文项目,主要呈现两个方面的特征。第一,从参与主体的角色定位来看,国外档案馆在项目实施中发挥的作用日益显著,成为数字人文项目的主要负责机构。例如,英国伦敦大都会档案馆与伦敦大学学院、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合作,共同启动了“大羊皮纸书”项目,得到了大英图书馆、英国国家档案馆的支持,实现了档案实体的保护及数字重建[13];马里兰州档案馆发起并主导美国马里兰州的奴隶制文化遗产项目,该档案馆还协调整合了高校、政府等各方力量充分参与。这些档案馆主导项目的启动表明,国外档案馆在数字人文实践中发挥了积极作用,成为档案业界开展数字人文项目的主要力量。第二,从参与范围来看,国外档案馆参与的数字人文项目类型丰富,涵盖了文学作品、档案文献、文化艺术、历史数据等不同类型资源的开发,还积极参与到相关高校、数字人文中心、图书馆、博物馆等机构的数字人文项目中,与这些机构合作开发,实现互利共赢。例如,“威尼斯时光机”项目由洛桑联邦理工学院和威尼斯卡福斯卡里大学联合发起,吸引了来自历史学、计算机科学、建筑学、艺术学等多学科领域学者的参与;在这个项目中,威尼斯国家档案馆作为最主要的合作者,提供了大量手稿、书籍、地图册、医疗记录、城市规划图等历史档案资源。[14]
1.1.3 我国图书馆界的全方位投入
我国图书馆界正以全方位的投入,积极参与数字人文的探索,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积极投身于数字人文研究。早在2012年,就有图书馆员探讨了他们在“数字人文”中的作为,[15]此后图书馆界持续关注数字人文理论与实践问题。中国知网的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10月,在核心期刊上,以图书馆为第一发文单位的发文量已有360余篇,且很多都是以独立机构的形式发文,研究主题涉及图书馆资源建设、服务模式、馆员能力培育等多方面。第二,重视数字人文学术交流。图书馆相关机构曾作为主办单位或承办单位多次筹办中国数字人文年会。据统计,自2019年至今,我国已成功举办五届数字人文年会,第五届中国数字人文年会于2023年12月在武汉大学召开。如表1所示,上海图书馆曾主办第二届中国数字人文年会,上海图书馆历史人文大数据中心曾承办第一届敦煌数字人文年会、第二届中国数字人文年会,中国索引学会及其下属的数字人文专业委员会作为主办单位或承办单位连续参与四届中国数字人文年会。这些年会为图书馆界在数字人文领域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交流与合作平台。第三,主动发起数字人文项目。图书馆在实践领域主动作为,已发起并主导一些大型数字人文项目。例如,由上海图书馆建设的中国家谱知识服务平台是我国数字人文的代表性项目之一,曾获得第二届中国数字人文年会最佳项目奖等多个奖项[16];国家图书馆和北京大学合作推出的“中国历代典藏总目”,收录了210万条古籍文献书目信息,构建了古籍文献目录知识服务系统。[17]这些项目展示了我国图书馆界在数字人文实践中的主动性和创新能力。
1.2 我国档案馆参与数字人文之“冷”
相较于其他相关领域在数字人文方面的积极参与,我国档案馆在参与数字人文方面确实显得相对“冷静”。这一现象在数字人文理论研究和实践进展方面均有所体现。
理论研究层面。从发文数量看,截至2023年10月,我国档案馆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的与数字人文相关的文献数量寥寥。在CNKI数据库中检索,档案馆作为第一机构的相关核心论文仅11篇,而且60%的文章为近1年来的发文;从发文机构看,主要力量集中在高校档案馆和历史档案馆,而综合档案馆则缺席;从机构合作看,档案馆主要与档案学专业高校合作发文,而与图书馆、博物馆等实践机构联合发文相对较少。此外,从表1可以看出,尚未有档案馆作为主办单位或承办单位参与历届中国数字人文年会,相关学术交流缺乏。
实践层面。第一,档案馆处于被动参与状态。尽管我国档案馆数量众多,但目前由档案馆主导的数字人文项目,仅有上海档案馆开发的“跟着档案观上海”数字人文平台。在其他主体主导的数字人文项目方面,我国档案馆仅仅作为馆藏资源的提供者,而很少参与项目的开发与服务。例如,在“数字敦煌”和“记忆高迁”这样的项目中,难以看到综合档案馆的身影。第二,档案工作者对掌握数字人文新技术缺乏热情。尽管学界已经呼吁通过数字人文技术来实现档案馆智能开发与知识服务升级,但是仍有很多档案馆对于数字人文技术的引进与应用仍持观望态度。
综上所述,相比于我国档案学术界、国外档案馆及我国图书馆在数字人文领域的积极参与,我国档案馆在理论研究和实践进展层面,都表现得相对冷静甚至冷漠。这种冷热不均现象反映出我国档案馆与相关领域在参与数字人文方面存在异步行为,其背后的逻辑值得深究。
2 目标与认知偏差:我国档案馆与档案学界参与数字人文的异步逻辑
相较于国外档案馆和档案学界参与数字人文的同步性,我国档案馆与档案学界在参与数字人文方面则呈现出明显的异步现象。
2.1 目标导向各异
我国档案学界参与数字人文研究,与其实现学科发展与创新的目标相契合,这一目标为档案学界热衷数字人文研究提供了强大的驱动力,推动档案学者在数字人文领域持续深耕。具体而言,首先,数字人文促进了档案学科与其他学科之间的互动,提升了档案学科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在我国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一级学科更名为信息资源管理的背景下,为消解传统二级学科被弱化的忧虑,档案学亟须提高学术话语权,突破学科生存困境,数字人文作为一个跨学科的研究领域,为档案学提供了与其他学科进行交流合作的机会,显著增强了档案学与其他学科之间的互动,提升了档案学科的地位和影响力。其次,数字人文拓展了档案学的研究领域。在数字人文研究中,档案学界逐渐延伸出一些新的研究领域,如数字记忆、数字叙事、数字人文仓储等,这些新的研究领域突破了档案学固有的研究边界,跨界融合也孕育了新的学术增长点,为档案学科理论与方法的创新提供了新的机遇和空间。
相较于学术界,我国档案馆参与数字人文遇冷的原因在于数字人文与其主要的工作目标关联不大。在多数政策文件中,数字人文并未被纳入档案馆的工作任务之中,因此,档案馆参与数字人文研究与主导数字人文项目的驱动力不足,导致了其与档案学界的不同步。具体而言,首先,在我国很多综合档案馆看来,数字人文只是一个陌生的概念或者仅仅是档案开发利用的一种技术手段,并不属于档案馆利用服务的任务目标。据笔者调研发现,在可获取全文的26个省级档案事业“十四五”规划中,仅有北京市、黑龙江省和福建省3家提及“积极探索知识管理、人工智能、数字人文等技术在档案信息深层加工和利用中的应用”。[17-19]然而,这仅仅是探索技术应用,还未涉及数字人文平台建设等实质性的参与。我国各级档案馆的具体发展规划是依照国家和省级政策文件制定的,因此省级“十四五”规划具有明显的政策导向性,对于大多数地方档案馆而言,参与数字人文并非其业务工作重心,也不在其目标任务之内,其参与数字人文研究的驱动力不足。其次,即使作为一种技术辅助手段,数字人文也不是档案馆档案信息化建设的重点方向。当前,我国档案馆在档案信息化方面主要关注电子文件归档与电子档案管理、数字档案馆(室)建设以及档案信息资源共享平台建设等。这些内容都是各地“十四五”规划及地方档案事业数字化转型工作方案中的重点,也是国家档案局近几年科技项目的选题方向,而数字人文相关内容在这些文件中很少被提及。缺少了政策引领,档案馆对数字人文的冷淡态度就不足为奇了。
2.2 主体认知偏差
我国档案学界在数字人文研究中成果倍出,不仅与档案学者优秀的学术素养密切相关,还源于档案学者对于数字人文的学术敏感度和实践认知,这些因素促使他们在数字人文领域大有作为。第一,档案学者具有极强的学术素养和学术敏感度。档案学界的研究主体主要由档案学专业高校师生和相关科研机构人员组成,这类群体通常具备较强的科研能力和学术素养,并具有追随学术热点的意识,能够及时捕捉数字人文这一学术前沿热点。因此,与档案馆相比,档案学界学术成果的产出速度较快,在数字人文研究中的参与度和学术贡献度较高。第二,档案学者认同数字人文在档案领域的实践发展前景。尽管部分档案学者在文章中探讨了数字人文给档案领域带来的挑战,但档案学界普遍认为数字人文对档案馆及档案资源建设具有积极影响。例如,一些学者认为“数字人文与档案领域呈现互动双赢态势”,[21]“数字人文能够满足档案服务的多元化、知识化和互动化需求”。[22]这些论断表明档案学者对于数字人文在档案领域应用持肯定态度。在学术素养、学术敏感与实践认知的多重驱动下,我国档案学术界对于数字人文领域越发热衷,期望凭借数字人文来解决档案资源整合开发、数字转型、学科建设等诸多难题。
而我国档案馆在参与数字人文过程中,不仅要考虑档案工作者对数字人文的熟悉程度,还要综合考量技术风险防范等现实问题。这些问题导致档案馆在认知层面对数字人文的应用心存忧虑。第一,档案工作者容易产生技术焦虑。多数档案工作者由于缺乏数字人文理论知识和技术能力,容易产生技术焦虑、技术恐慌、技术抑郁、技术恐惧、技术替代和技术排斥等负面情绪,[23]从而影响档案馆数字人文的参与意愿。第二,档案馆容易陷入数字人文技术信任危机。数字人文环境下,档案馆往往需要与图书馆、博物馆、高校、外包机构等合作开发档案资源,这使得档案信息资源和数据资源流转的范围和场域不断扩大,在档案资源开发共享过程中,档案馆“难以对档案数据管理和利用活动进行实时监控和审计,极易造成档案数据滥用的风险”。[24]对于档案馆而言,数字人文如同一个技术黑箱,存在算法风险、数据泄露、数据滥用等多种数据安全隐患,容易加剧档案数据的安全风险,给档案馆的档案数据安全管理带来挑战。因而,出于档案数据安全和技术风险防控等因素考虑,档案馆对于数字人文的实际应用普遍呈现出一种审慎和观察的态度。
总之,同为档案领域,我国档案馆与档案学界在目标导向和对数字人文的认知方面存在显著差异,导致了二者在参与数字人文方面的动力和接纳态度的不同。
3 文化和制度冲突:国内外档案馆参与数字人文的异步缘由
同为档案机构,相较于国外档案馆在参与数字人文方面的实质性进展,国内档案馆差距明显,本质上反映出国内外档案馆在文化理念以及制度设计方面的冲突。
3.1 文化理念相左
国外档案馆现代化的开放理念和多样化的服务理念,使其在资源建设和服务能力方面具有显著优势,为其参与数字人文奠定了良好的资源基础和服务基础。第一,在开放理念方面,国外档案开放利用的历史悠久,早在法国大革命时期的1794年,法国就颁布了《穑月七日档案法》,规定法国所有档案向公众开放。此后西方各国纷纷效仿,将档案开放利用纳入国家法律,并重视对档案开放利用的监督与考核,如美国的《信息自由法》提出“公众利用档案不受其形成时间的限制”。[25]第二,在服务理念方面,国外档案馆关注档案潜在用户需求,开展众多拓展性公共服务和学术服务。例如,创建档案馆文化休闲空间、档案馆沉浸式体验、档案学术研究空间等。以澳大利亚国家档案馆为例,其在搬迁后,原有建筑专门用于公众来访和学术研究,形成利用与研究中心。[26]这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国外档案馆对人文学者学术服务的关注,也促使他们更加关注为人文学者服务的数字人文。
相比于国外档案馆,我国档案馆的开放理念相对保守,难以满足数字人文强大的资源需求。第一,相比开放利用,更关注长久保存。我国档案馆受传统“重藏轻用”思想影响,更注重馆藏档案的长久保存问题。在数字时代,多数档案馆都将电子文件长期保存系统建设纳入其数字转型实践之中。例如,浙江省档案馆的档案智能化管理系统由前置接收子系统、长久保存子系统和数字档案馆子系统组成,[27]这些子系统以档案保全保存为主,导致参与数字人文的资源与数据基础不够雄厚。第二,相比学术服务,更注重政府和民生服务。在服务理念方面,除了为政府服务,我国档案馆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原则,以服务民生为导向。在这种理念的引领下,我国档案馆积极融入政府“一网通办”服务体系,长三角地区异地查档已取得重大进展。由此可见,档案馆的公共服务对象定位在公众,而对学术服务关注相对较少。
3.2 制度设计分歧
国外发达国家设计了较为成熟的社会化参与制度和人才培养制度,为档案馆开展协同合作及数字人文馆员的培育提供了制度保障,推动了国外档案馆数字人文项目的运作。第一,社会化参与制度设计。国外档案志愿者服务体系已相当成熟,志愿者群体能够帮助档案馆完成档案著录、转录、校对等多种基础数据化工作。而且,国外已将机构合作愿景明确写入国家战略规划之中,众多高等院校、商业公司、慈善机构、基金会等非政府组织都成为数字人文基础设施建设的推动力量。例如,《爱尔兰国家档案馆战略规划(2021—2025)》规定“要在现有合作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至历史研究、档案发现和技术结合领域的合作”。[28]而《NARA2022—2026年战略计划》的愿景则是“通过与其他联邦机构、私营部门、公众和多元社群进行合作,NARA致力于满足机构和公众信息(文件、数据等)利用需求,改善美国公众与政府的关系”。[29]这些制度设计都为国外档案馆参与数字人文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第二,人才培养制度设计。国外形成了包含高等教育、继续教育、培训班、学徒制在内的多元化人才培养模式,并提供远程教学、在线教学、研讨会等多种学习方式。其中,国外高校在数字人文教育方面提供理论类、技术类、实践类课程,实践类课程具有明显的项目制导向,有利于培育兼具技术方法与实践项目经验的应用型人才。学位学徒制则试图将学术研究、实践经验和就业技能相结合,开启了档案职业教育学位学徒的建设序幕。[30]这些多样化的教育途径能够为国外档案馆培育数字人文新人才,并帮助现有档案馆员持续提升数字技能,推动档案馆员向数字人文馆员的转变。
与国外档案馆相比,我国档案馆的社会化参与还处于制度初建阶段,人才培养制度还难以满足数字人文需求。第一,在社会参与制度方面,虽然我国现行《档案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档案法》,简称《档案法》)和《“十四五”全国档案事业发展规划》都提及鼓励社会力量参与档案事业,但是二者都没有对社会力量这一概念做出具体阐释,也没有社会组织协作及档案领域志愿服务的相关规定。例如,《档案法》规定“博物馆、图书馆、纪念馆等单位可通过合作方式,与档案馆在档案利用方面进行协作”以及“档案服务企业可以受托档案管理、寄存、开发利用和数字化等服务”。[31]可以看出,《档案法》只对图档博机构协作及档案服务外包企业合作管理做出具体要求,而对于与其他社会化机构尤其是与公众志愿者的合作制度设计缺失,导致我国档案馆参与数字人文的社会化基础薄弱。第二,在人才培养制度方面,我国档案学以高等教育为主,同时也通过档案培训班、研修班、档案远程教育等方式开展档案继续教育。然而,无论是高等教育还是继续教育,大多以理论教学为主,实践方面的实操教学不够充分,更遑论依托数字人文的项目制教学。因此,我国档案学专业人才具有典型的“学院派”特征,缺乏数字人文所需的职业能力,如计算思维及数字人文技术工具的实践应用。同时,我国的数字人文学科体系建设正处于起步阶段,仅有中国人民大学的数字人文专业正式面向社会招生,这使得高校难以为档案馆输送高质量的数字人文人才。
国内外档案馆参与数字人文的差异源于不同国家的文化传统和制度,同时也表明我国档案馆在理念与制度创新方面任重而道远。
4 体制及职能差异:我国档案馆与图书馆参与数字人文异步归因
同为数字人文基础设施建设机构,国外档案馆和图书馆在参与数字人文方面呈现出较为同步的状态,而我国图档机构则呈现异步现象。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我国档案馆和图书馆在体制、职能等方面存在显著差异。
4.1 管理体制比较
我国图书馆的人员编制和机构设置有利于图书馆从业人员参与数字人文的学术研究。第一,我国图书馆一直属于具有公共文化性质的事业单位,图书馆员的聘用模式主要是事业编制,图书馆机构的职称体系也是参照研究机构职称系列的。[32]在各省市的《图书资料专业人员职称评价标准条件》中,都要求参评馆员、副研究馆员和研究馆员的人员需符合相应的学术成果条件,因此,学术研究成果成为图书馆员职称评定的重要评价指标。这一绩效要求激励着图书馆工作者持续参与学术研究,也是图书馆员在数字人文研究方面参与积极的原因之一。第二,图书馆设有提供学术服务的部门。例如,不同图书馆的信息咨询部会下设情报咨询部、学习与研究支持部、学科服务部、学科知识服务中心等与学术服务相关的具体部门;上海图书馆与上海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合并后,成为研究型公共图书馆与综合性情报研究中心。为了更好地开展学术研究,部分图书馆在机构改革中还通过与科研院所合并或在机构内部增设学术中心,为开展学术研究创造了实践平台。例如,浙江大学图书馆在2018年内设机构调整时,特别设立了“学术发展中心”[33];北京大学图书馆于2015年进行业务与组织机构重组,设置了新的组织机构,包括学习支持中心和研究支持中心。[34]因此,在数字人文时代,为人文学者提供学术服务成为图书馆发展的必然趋势。
与图书馆相比,我国档案馆在人员编制和机构设置方面有其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导致档案馆与图书馆在参与数字人文方面存在较大差距。第一,我国档案馆的人员编制具有参公性质。在2018年以前,我国实行“局馆合一”的档案事业管理体制,档案工作者的人员编制以行政编制为主。在2018年新一轮机构改革后,我国档案馆在国家层面仍为“局馆合一”,对于省级及以下的档案馆则实行“局馆分设”。在此背景下,虽然档案馆也属于文化事业单位,但是由于相关政策未对机构改革后的人员编制作出明确规定,本着“老人老办法”的原则,我国大部分档案馆员属于参公性质的事业编制,参照公务员法管理。根据我国的人事管理制度,行政机构和参公事业单位人员的绩效主要以职级晋升为标准,并非职称晋升,而职级晋升主要与年限相关。因而,与图书馆员相比,学术研究对档案馆员的重要性显著降低,相应学术绩效激励的缺乏也导致档案馆员缺少参与数字人文研究的热情。第二,我国档案馆的内设机构历来围绕档案管理的八大环节设立,包括征收鉴定处、档案信息化处、保管利用处、编研开发处、档案技术保护处等,这些部门的职责主要是进行档案的管理和保护,学术服务特征并不明显。即使在2018年机构改革后,我国档案馆的内设机构并未发生明显变化,仅有部分档案馆与地方志编纂办公室合并,承担地方志的编纂及出版工作。由此可见,在档案馆内部,没有分设部门专门负责学术服务,档案馆为人文学者提供数字人文服务存在体制上的障碍。
4.2 职能定位不同
我国图书馆热衷参与数字人文,这与图书馆在公共文化服务和学术服务方面的社会职能相契合。第一,图书馆作为我国公共文化服务的主要机构,承担着文献资料中心、服务中心、协调中心和研究中心的重要任务。[35]图书馆提供公共文化服务的职能定位在国家政策文件中得到认同与强化。例如,在文旅部印发的《“十四五”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规划》中,“图书馆”一词共出现40次,而“档案馆”却未被提及。[36]数字人文的目的是为人文学者提供文献来源、信息咨询等服务,辅助他们开展科学研究,这与图书馆在科技查新、科研数据管理等方面的职能定位是一致的。因此,图书馆在数字人文研究中处于不可或缺的地位,成为提供数字人文服务的主要场所和数字人文研究者的最佳合作伙伴。第二,我国学术图书馆由高校图书馆和专业图书馆等具有学术性和学术支撑服务的研究型图书馆构成[37],承担着对外提供学术服务的重要职能。在2016年,美国大学与研究图书馆协会将数字学术、开放存取和跨学科合作并称为未来图书馆服务发展的三大趋势。[38]在此背景下,数字学术服务成为我国高校图书馆服务能力发展的重要方向,其面向的服务群体是各领域的学术研究者。由此可见,图书馆的学术服务职能使其在数字时代不可避免地卷入数字人文浪潮之中。
相较于图书馆,我国档案馆在公共文化服务方面有其侧重点,在学术服务方面的社会职能尚未突出,对参与数字人文缺乏动力。第一,档案馆承担着“为党管档、为国守史、为民服务”的职责,其“五位一体”的职能包括档案保管基地、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档案利用中心、政府公开信息查阅中心和电子文件备份中心。档案馆的职能划分决定了其服务对象的优先级,同时受历史传统及现有政策影响,档案馆在公共文化服务领域的服务对象优先考虑政府机关和社会公众,而不是人文学者。因此,档案馆更重视政府所需政务档案以及公众所需民生档案的开发与利用,而容易忽视人文学者服务的需求。第二,对于我国公共档案馆和高校档案馆而言,学术服务更像是对其现有服务职能的一种拓展,而非必须,也未被包含在其核心职能范围之内。如有学者认为“档案保存职能是档案馆的核心职能,档案馆为社会利用服务的职能只是其核心职能的延伸”。[39]而学术服务则是利用服务的延伸,即核心职能延伸的延伸。
总之,我国图档机构的体制与职能差异导致了其在公共文化服务领域的角色定位及功能作用亦不相同。这种体制与职能差异的存在,为我国档案馆及图书馆相关机构参与数字人文异步行为的出现提供了合理性阐释。
5 结论
我国档案馆与我国档案学界、国外档案馆、国内图书馆参与数字人文存在明显的异步行为。这种异步行为的出现源于我国档案馆与档案学术界在目标导向和主体认知层面的偏差,国内外档案馆在文化理念和制度设计方面的冲突,以及我国图档机构在管理体制及职能定位方面的差异。毋庸置疑,数字人文在实现档案馆数字转型和服务升级中起到了积极作用,因此,我国档案馆如何借助数字人文热潮,在理论研究及实践过程中逐渐弥合与相关领域的差距,如何推动档案馆参与数字人文的深入发展,都是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问题。例如,为突破档案馆数字人文学术合作障碍,我们可以依靠档案学者和档案馆工作者的跨界协作,实现档案学界与业界在数字人文领域的融合发展;借鉴与参考国外档案馆先进的文化理念与制度设计,完善我国档案馆数字人文基础设施建设;构建档案馆与其他文化机构合作开发模式,主导档案领域数字人文项目的开展等。面对数字人文热潮,档案馆需做好自我调适,以更加包容的心态应对数字人文挑战,同时,我们也需要结合档案馆的实际情况,客观看待此现象,而不是一味追逐数字人文之热。
本文系上海市哲社规划一般项目“知识服务背景下档案数据化转型机制研究”(项目编号:2023BTQ001)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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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上海大学文化遗产与信息管理学院 于英香,教授,博士生导师;王雨晴,硕士研究生 来稿日期:2024-0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