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智时代的后现代档案学:回声、涟漪与暗流

2024-08-17 00:00:00夏翠娟
档案管理 2024年3期

摘 要:后现代思潮为档案学理论创造了多面繁荣的局面,催生了后现代档案学理论范式体系,为档案工作实践开辟了社会参与的新空间。通过文献研究,梳理后现代档案学的发展脉络、主要论题和数智时代的新发展,因应在数智时代档案学领域出现了数字人文、计算档案学、档案信任体系等新论题,分析后现代档案学是如何发挥作用,得到了哪些新的发展,面临哪些挑战和亟待解决的问题。得出结论:这些新论题既是后现代档案学在数智时代依然能发挥作用并继续发展而产生的回声,又是在数智技术的刺激和推动下后现代档案学在学科内部由中心向边缘和其他学科辐射而激起的涟漪,同时大数据、“元宇宙”和人工智能等技术的高速发展也带来了新的社会和人文问题,将成为后现代档案学理论中的暗流,对后现代档案学理论在数智时代的进一步发展形成了挑战。

关键词:数智时代;后现代档案学;数字记忆;数字人文;计算档案学;档案信任体系;档案多元论;元宇宙

1 前言

发端于20世纪60年代的欧美的后现代思潮,于70、80年代开始全面影响艺术、社会、文化与哲学,从本体论到认识论,从思想理论向生活实践全方位浸淫,深刻地改变了人们的思想观念和思维方式。这种改变也渗透到了各个社会人文学科内部,档案学也不例外。[1]后现代思潮催生了档案学理论范式的变革,[2]同时对加拿大、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国的档案工作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激发了创新的原动力,拓展了业务的新空间。[3]关于档案的本质、档案的功能、档案与记忆、档案与权力等问题的讨论甚至进入了如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等后现代学者的视野。档案学领域的学者如特里·库克(Terry Cook)、杰拉尔德·汉姆(Gerald Ham)、弗兰克·厄普沃德(Frank Upward)等吸收了后现代思潮中批判性、多元化、去中心、多视角、解构性思想的养分,发展出了以“档案记忆观、档案与身份认同、档案信任论、档案与社会正义、档案多元论、社群档案、档案情感价值、档案第五维度”为主要内容的后现代档案学。[4]如果说后现代主义是对历史主义、实证主义的批判和反思,那么后现代档案学的理论范式体系(以下简称“后现代档案学”)则是对希拉里·詹金逊(Hilary Jenkinson)为代表的经典档案学思想和西奥多·谢伦伯格(Theodore R.Schellenberg)为代表的现代档案学思想的批判性继承和与时俱进的开拓创新,已成为档案学理论和实践的主流方向。

后现代思潮为档案学理论创造了多面繁荣的局面,催生了后现代档案学理论范式体系,为档案工作实践开辟了社会参与的新空间。到了由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虚拟仿真等新技术定义的数智时代,新的信息环境导致经济交易、文化交流、社会交往、生产生活模式的巨大变革,档案的形态和形成的机理也愈加多样化、复杂化和易于变化。“什么是档案什么不是档案”“档案的本质属性是否发生了变化”“档案收集、鉴定和保管的方法和技术如何升级换代”“后现代档案学在虚实融生的数智空间中还能产生什么样的回声:在新的信息环境中还有哪些适应性和新发展”“在‘元宇宙’愿景和人工智能引领的新一轮信息革命的浪潮中可能会激起怎样的涟漪”“如何提出档案学的新议题并与其他学科交叉融合开辟新领域”,是档案学者和从业者无法回避且需要深入思考和不懈探索的问题。

在数智时代,档案学领域出现了数字人文、计算档案学、档案信任体系等新论题。面对这些新论题,大数据、“元宇宙”和人工智能的兴起和由此带来社会人文领域的多元冲突、真实消融、信任崩塌、价值虚无、意义消解等问题,将成为后现代档案学理论中的暗流,对什么是档案等基本问题形成了挑战,对档案证据神圣性造成了侵蚀,为档案保管、鉴定、利用等业务工作带来了困境,同时也提供了新的解决方案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面对这些新论题,后现代档案学因其后现代性的内核,已无法提供全面而系统性的答案,需要选择性地继承、批判性地看待、与时俱进地发展,档案学界亟待适合当时当世的档案学理论。

2 后现代档案学的形成与新发展

2.1 后现代思潮对档案学的影响

后现代思潮的核心概念也被称为后现代性(Post-modernity)、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它质疑现代理性、同一性和客观性这样的经典概念,置疑普遍进步或人类解放,不信任任何单一的理论框架、宏大叙事,或终极性解释。后现代主义是一个从理论上难以精准下定论的概念,因为后现代主要思想家,均反对以各种约定俗成的形式,来界定或者规范其主义。后现代性的本质是对现代性的批判和反思。现代性的本质则是理性主义,可追溯到柏拉图所处的轴心时代,在18世纪启蒙运动中达到巅峰。[5]理性主义者相信大千世界的万事万物背后存在一个永恒不变的理式(idea,或称“终极实在”),[6]坚信事物运行的总体性规律、维护同一性秩序、奉行因果逻辑,并把它假设为具有绝对的优先性,从而对其进行反复的还原和求证。后现代性首先是对现代性的终极实在观的批判:拒绝事物的同一性,反对各种宏大叙事;反对任何形式的总体性(Totality),反对以普遍道德和绝对真理为基础的任何总体性计划。后现代性奉行的是“真相不只一个”的视角主义(尼采),反对中心主义,承认多样性和差异性,尊崇价值多元论,关注易被忽略的个体、边缘人群和少数群体。

对档案学影响最大的后现代学者被认为是福柯和德里达。[7]福柯的“知识考古学”和“谱系学”影响深远。“知识考古学”是对历史主义的反叛,认为知识不只是在时间上的延续,更是横向的、扩散的、空间的,因而是被分割开来的实体。过去,历史学总要把那些实物还原为它们的意义,殊不知就连那些知识形态的文献也应被看作过去的实物,要考察它们处在哪个考古层面上,它们和其它实际的东西如社会制度、组织结构等有什么关系,研究它们何以能够在那个层面中出现和存在。这是一种比历史学更为基础性的方法。“知识考古学”将知识与权力联系起来,考察权力怎样通过话语权表现出来,并配合各种规训的手段将权力渗透到社会的各个细节中去,对档案与权力的关系讨论也有一定的启发。史蒂文·卢巴认为“权力发源于档案,档案的形成是权力产生的标志,权力通过档案被记录与确认,没有被档案书写的声音往往颠沛流离”。[8]“谱系学”提倡要将异质性的东西聚拢,将纷繁的事件集结,将统一的东西打碎,将禁忌的东西触动,将稳定的东西搅毁,将历史插曲和散落的东西重新收拾起来。“谱系学”关注断层、裂缝和偶然性,抛弃形而上学的连续性,对那些旁逸斜出的不连续性进行价值重估。德里达提出了解构主义(Deconstructionism,也称后结构主义或结构分解主义),基于对语言学中的结构主义的批判,提出了“解构主义”的理论。他的核心理论是对于结构本身的反感,认为符号本身已能够反映真实,对于单独个体的研究比对于整体结构的研究更重要。用分解的观念,强调打碎、叠加、重组,重视个体、部件本身,反对总体统一,倾向于创造出支离破碎和不确定感。德里达还创造了“档案化(Archivization)”这个新词汇。它泛指世上一切信息交流过程,事实上将档案事业置于整个社会生活的核心,既为电子文件全程管理理念和原则提供了理论基础,也作为一种思维范式或意识,导引了文件的制作形成,尤其是其倡导的背景化和再背景化,对文件内含知识的塑造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有利于保证文件的完整性和可用性。[9]

2.2 后现代档案学的形成

后现代思潮对档案学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始于美国档案学者杰拉尔德·汉姆(GeraldHam)提出的一系列档案保管革新思想。1981年,他首次提出“后保管”的概念,在《后保管时代的档案战略》一文中指出,社会记录、利用、存储信息的方式决定着档案工作,信息革命正将我们推入档案历史的新时代——后保管时代。他认为分布式计算环境是后保管时代主要特色,在这个环境中,每个个体都可以成为他们自己的文件管理者——随着个人计算机、互联网、移动网络乃至近年热议的Web3的应用,这一特征提炼凸显出了其准确的前瞻性。

20世纪90年代,受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以及电子文件的出现,以特里·库克、大卫·比尔曼为代表的档案学者进一步诠释了后保管思想,认为将来档案工作不再是对物理客体进行保管,而是去把握“形成结构、它们的动态功能及由此形成的文件之间的概念关系”。这是一种对经典档案学的“来源原则”进行重新阐发的“新来源观”,体现了来源原则从机构到职能的转向,而源于这种“新来源观”的后保管理论也受到国内学者广泛关注和高度重视。徐拥军认为,档案后保管范式的提出,主要源于两个直接因素:一是文件形态的变化,二是文件数量的变化。其基本内容是新来源观、宏观鉴定论和知识服务。新来源观和宏观鉴定论是知识服务的基础和保障,知识服务是档案后保管范式的核心和目的。[10]何嘉荪、楼淑君认为,后保管模式发端于20世纪80年代对来源原则的“重新发现”。[11]这种发现基于20世纪以来来源概念的持续演进,它非传统概念的再现,而是定格在“形成文件的业务活动”上。特里·库克等学者更以后现代主义哲学为武器,将其提升为“概念来源”或“后现代来源”。冯惠玲、加小双总结了后保管范式对传统保管范式的四个超越,超越实体保管,关注背景与联系;超越保管地点,聚焦保管需求和能力;超越闭门保管,扩展档案管理功能;超越阶段性保管,在合作中走向连续。并认为30多年来,档案后保管理论通过提升数字环境中档案保管效果并降低保管成本,保障文件从支持业务需求到满足社会利用的全程价值实现而调整和完善自身,推动档案观念的更新,文件档案管理的全流程再造以及档案馆职能与社会责任的扩展重塑。[12]。20世纪90年代正式形成的文件连续体理论是在澳大利档案学者厄普沃德关于证据和连续体的文件管理思想、系列体系(Series System)思想的基础上,借鉴后保管和结构化理论建构的后现代文件保管的新范式。它强调文件并非是中立物,文件的运动具有时空延伸性,文件的形成与保存是高度社会性的选择行为。该理论的终极诉求是建立一个自下而上的、可靠的文件保存体系,以完整保存集体记忆,促进社会民主发展。从文件生命周期理论到文件连续体理论,档案界对文件运动形式的理解从线性向多维转变。2000年后,在后现代档案学的影响和跨界合作的时代背景下,四维的文件连续体理论模型逐渐向五维演变。加拿大档案学者伊冯·勒梅(Yvon Lemay)教授及其团队提出“第五维度理论”,认为应该充分考虑利用者在档案工作流程中的作用,将档案在利用过程中产生的新功能,尤其是情感功能视为“档案的隐藏一面”。这意味着档案不再是最终的产品,而是伴随着开发利用而不断演进的。原有的四个维度已无法解决由于利用者重新对档案进行开发所引发的问题,所以将对档案的“探索性开发(Exploitation)”看成是文件连续体理论模型的第五个维度。[13]2007年,英国启动数字连续性项目,目标是要构建与提升保障信息长久可用性的能力,为机构提供一整套旨在保障数字连续性的信息管理指南与工具。周文泓等对数字连续性考察发现:当时厄普沃德和他的研究团队正在构建文件信息学(records informatics),旨在将文件连续体理论在更加复杂的网络环境中予以拓展与深化,以文件连续体理论和元数据管理作为两大基石,从多元化的视角立足于多主体参与信息形成、管理与利用的环境。由英国、新西兰、澳大利亚等国形成较为成熟的数字连续性政策,深入阐释数字连续性的界定、目标以及如何开展与布局数字连续性。[14]

发端于20世纪20年代的“集体记忆”的核心理念是记忆的社会建构性,意为“记忆”不仅仅是个人的生理心理机制,而是不断地被所处集体的社会思潮和文化规范影响和塑造。在此基础上,到20世纪80年代,又发展出了“记忆之场”“文化记忆”等一系列社会记忆理论。社会记忆理论对档案馆、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GLAMs)等机构的业务工作产生了广泛的影响。GLAMs机构从事保存和传播人类文化遗产的工作,被认为是对抗共时性侵入历时性的“文化记忆装置”,承担着“为当下记忆过去,为未来记忆当下”的使命,其日常工作不仅是对过去记忆媒介的保存和传播,也通过对当下记忆媒介的收集和整理承担着“构建未来的文化遗产”的重要责任,因而被统称为文化记忆机构,并积极地投身于主动的记忆构建工作之中。从1992年的“世界记忆”项目到2012年的威尼斯时间机器项目,全世界范围内涌现了大量由GLAMs主导的记忆工程项目。在社会记忆理论和后现代主义的合力作用下,档案的记忆属性以及档案在集体记忆构建上的作用越来越得到认可和强调,在库克、冯惠玲等研究者的引领和推动下,于1996—2011年间形成了系统性的“档案记忆观”理论。

1997年,库克认为当时社会的文化主流是后现代主义,档案工作者必须开始探寻其影响档案的途径和原因。并提出“一个人若想了解一定历史时期形成的档案,就必须了解当时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环境”,而且“任何特定阶段的档案理论都反映了当时的文化思潮”。[15]承认社会政治及经济文化环境对档案的塑造和建构作用,认识到档案证据属性的另一头是记忆属性,也认识到由档案管理员提供的信息将始终反映权力关系,实质上参与了记忆的构建,[16]并逐渐在集体记忆、文化记忆理论的基础上形成了“档案记忆观”的基本理论框架,主要包含以下内容:①档案具有“社会记忆”属性,是社会记忆的“媒介”;②档案在传承社会记忆的同时也参与社会记忆的建构;③档案是操控社会记忆的工具,不可避免地反映了社会的权力关系;④档案对集体身份认同的形成有着积极的作用,通过参与“集体记忆”的构建来实现集体的身份认同。2012年,库克进一步将后现代思潮系统性地深度渗透进档案学理论中,提出了著名的档案学四范式理论,总结了过去150年间档案范式所经历的四个阶段:从证据残片到文化记忆,再到社会参与,再到社区档案。被动的档案保管员转变为主动的档案鉴定人,再到社会调解员,再到社区促进者。档案思维的焦点已经从证据转移到记忆,再到身份和社区。但他认为这四个范式并非相互取代,而是彼此重叠、交织,从前的影响仍然徘徊在后来的框架中。[17]至此,后现代思潮对档案学从实践到理论层面的转型促进已基本成型,形成了系统性的后现代档案学。

2.3 数智时代后现代档案学的新发展

2.3.1 “档案”及相关概念的新内涵

不同国家的不同学者对文件和档案有不同的认识和界定,对档案相关的各种概念的理解也一直在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深受后现代思潮影响的文件连续体理论中涉及四个基本核心概念:文档(document)、文件(record)、档案(archive)、档案集合(Archives)。“文档”是基于行为而产生,包括内容、结构及形成背景,但文档尚未被关联起来,凡是文档均具有潜在的档案价值,而“文件”是文档脱离其形成环境与其他文档相联系的形式。它有着额外的背景层,这也使得该文档能脱离其形成背景而作为文件存在于时空中,是逻辑的而并非物理实体。“档案”是一个组织所有的具有档案价值的文档,是文件的集合。“档案集合”是档案的复数形式,它是指多个组织机构的文件所组成的档案的集合。厄普沃德从后现代主义及结构化理论的视角,指出文件并不是自然性与中立性的,而是某种社会权力结构所造就的结果,它们所再现的社会现实常会合理化既存的权力结构,进而巩固原有的社会结构。同时,文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Sue指出,在文件连续体中,文件的内容及结构可被认为是固定的,但其背景元数据是不断扩展和丰富的。文件的非中立性、文件背景信息的不断变化性是典型的后现代思想,而对于“档案”,Sue认为是社会及组织活动的痕迹,是个人及集体生活的证据和记忆,是多元论的体现。[18]

随着信息技术的快速迭代,大量数字化的或原生的多媒体形态的电子文件不断涌现,“档案”及其相关概念进一步发展,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和争鸣,乐观主义者认为应扩大档案所涵盖的种类(如个人、社群和乡村档案)和迭代中的不同模态(如档案的扫描影像和档案OCR识别后的文本),以拓展档案学的研究领域(如数字人文),开辟新的“用武之地”,同时提高档案工作者的社会参与度和身份认同感。[19]而保守主义者则认为这是一种档案泛化论,担心失去档案的特殊性和神圣性,变得庸俗化,导致档案保管和研究的失重现象。[20]档案机构原有的纸质档案和模拟信号的音视频档案被转换为数字化档案,理所当然应纳入档案的范畴,而随着数智时代的到来,出现了新的问题。如:非结构化、半结构化或结构化的数据,计算机程序,人工智能中的算法是不是文件(Record)?它们和档案的关系如何区分和界定?这些多模态的数字媒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以成为档案?刘越男在讨论档案管理和数据管理之间的关系时,援引“数据是指所有能输入到计算机并被计算机程序处理的符号”这一定义,认为数字档案是一类数据。[21]另外,在新兴的计算档案学研究中,除了传统意义上的机构中有保存价值的原始记录,历史文献材料、非物质文化遗产、音视频资源、互联网文件等非严格意义或非传统意义上的“档案”信息也被纳入研究范畴。安妮·吉利兰(Anne Gilliland)教授在中国人民大学的一次报告中探讨了算法、区块链上的数据、社交媒体是不是档案等问题,可代表当代档案学者面对当前数智技术给档案学带来的冲击所作的思考。[22]然而,从目前来看,这些问题是开放性的,尚没有固定的答案。

2.3.2 后现代档案学理论范式新O2zjJM/h03urlfNVLQfI8A==发展

后现代档案学为档案学研究带来了一定的范式革新。加小双认为从范式成长来说,后现代档案学带来档案学研究对象的扩展和研究范畴的拓宽、档案学研究视角的多元与跨学科研究的丰富,它将持续成长并继续冲击现代档案学理论的实证主义和经验主义范式。[23]然而,在科学研究过程中,范式的转型是常态,后现代档案学也遭受到了过往范式或者是自身内部的质疑、批判和否定,出现了诸如“带来档案虚无主义、碎片化和档案职业的身份认同危机”等批评的声音,再加上新的信息环境带来的挑战,后现代档案学形成的理论范式仍在经受考验并处于不断发展之中。在库克看来,档案界多年的理论演进既起源于也受制于以下转换的过程,即从结果到过程的转换、从结构到功用的转换、从“自然”的遗迹或者说管理活动的衍生物到对社会记忆的存档行为,亦即有意识地建构和能动地解构的转换。在数智时代,这种转换过程依然处于现在进行时,下文以库克的档案学四范式为例,分析新技术驱动下档案学研究范式的转换机理。

在新的信息环境下,库克的档案学四范式仍有极强的生命力,甚至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扬和丰富。在库克档案学四范式提出后不久出现的“档案多元论(archivalmultiverse)”可视为库克档案学四范式在互联网环境中激起的涟漪。吉利兰教授在其 2014 年出版的新著《21世纪的档案建构》中将其作为新概念进行概述。安小米认为档案多元论是相对主义者或非主流的社区和国际化看法下的一种档案范式,是实证主义者立场、民族性导向和现代性的概念建构,反映多元视角下档案存在及其建构意图的多元特征,揭示出学术机构、官僚机构和个人在档案证据性文本和记忆留存意图方面的多样性,在社区视角及需求方面的差异性,在档案专业和学术发展的文化和法律建构方面倡导多主体参与。改变了传统纸质工作环境下档案部门以末端被动中立方式开展证据和记忆留存的思维方式和工作习惯,倡导在互联网新媒体工作环境下档案部门以前端和全程主动参与证据和记忆的形成、留存和提供可持续再用。[24]而笔者认为,“档案多元论”承认“多样性”“差异性”“多主体参与”“记忆建构性”,有其深刻的后现代性基础。

档案的记忆属性使得档案在身份认同建构上的价值也被更多学者关注,加小双在对档案与身份认同的基本背景进行分析的基础上,通过构建“档案—记忆—认同”的模型来明确档案在身份认同上的价值,总结了档案的身份认同价值对档案理论与实践的影响,随着档案在身份认同价值上的不断凸显,档案的认同价值为确立档案的记忆属性提供了理论支持、补充丰富了档案价值理论,也催生了一种基于个体和社群的新兴社会化档案理念,进而带动了档案自治实践的兴盛,推动了社群建档实践的发展、档案工作者的职能转型、档案信息资源的开放和利用。[25]随着数字时代向数智时代迈进,“数字记忆”的方法论和技术渐成体系,拓展了“档案记忆观”的理论边界,将目光投向并成功影响了包括图书馆在内的其他文化记忆机构和研究领域,具备了向人文学科辐射的能量。加小双、徐拥军认为数字记忆是记忆实践的发展趋势,体现了人文、艺术和科技携手并进、融会贯通,其本质是将现代信息技术和社会记忆建构有机地结合起来,利用数字技术以数字形式来捕获、记录、保存和重现社会记忆,进而实现对文化的保护和传承。[26]冯惠玲系统地阐释了数字记忆的基本原理和社会价值,重新定义了数字时代记忆与遗忘的关系,归纳出数字记忆的多资源互补、多媒体连通、迭代式生长、开放式构建等特点,从目标定位、文化阐释、资源整合、编排展示、技术支撑五个方面提出构建数字记忆项目的架构和要领,并有力地论证了各种文化记忆机构参与“数字记忆”建设的责任和使命。[27]“数字记忆”正是后现代档案学中的“档案记忆观”在数智时代的与时俱进的新发展。

3 数智时代档案学的新论题与后现代档案学面临的挑战

数智时代催生了层出不穷的媒介新形态,从文字到图像,到音视频和3D模型,再到非结构化、半结构化和结构化数据,甚至是程序和算法,乃至新近出现的全新复合型数字媒介——虚拟数字人、虚拟空间、区块链上的数字藏品、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rtificial IntelligenceGenerated Content,AIGC)等。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经济生活和社会交往活动越来越依赖于数智技术,随时随地有新的记录产生,表现出巨量化、多样化、多元化、复杂化、易变化的特征。在这样的巨变中,后现代档案学的理论范式如后保管范式和文件连续体理论、档案多元论、档案与信任、数字记忆等仍然没有过时甚至获得了新的意义和发展。同时,新技术应用、新的知识生产方式和知识交流模式为人文社会学科带来了新一轮的繁荣,学科之间的交叉碰撞愈加频繁,档案学也积极参与其中,产生了一系列值得探索的新论题,如档案学与数字人文、计算档案学、档案信任体系等,有望为档案学带来新一轮繁荣和新的学科增长点,而根植于后现代性的后现代档案学理论,在面对这些新论题时,正面临着一系列的挑战,下文从“档案学与数字人文”“计算档案学”“档案信任体系”这三个方面来分析。

3.1 论题一:档案学与数字人文

3.1.1 档案学与数字人文研究现状

随着人文与技术的“学科交叉融合”成为人文研究应用的创新原动力和催化剂,以“创新发展、技术驱动、应用引领”为显著特征的“数字人文”成为数智时代人文研究新的增长点,数字方法成为新的人文研究方法。不同学科间频繁的交流碰撞,产生资源的共享、方法的交融、工具的更新换代,从而引发范式的革新、知识生产方式的升级和新的学术交流生态的形成,而档案作为人文研究的重要基础,不可避免地受到这种新方法和新范式的影响。通过考察发文情况发现,在整个中文世界的数字人文研究中,图情档占据半壁江山。2016至2021年间,《中国图书馆学报》《情报学报》《档案学通讯》这三个图情档学科中最具影响力期刊的发文主题中,“数字人文”居于首位。可见,数字人文不仅是图情档学科的研究热点,还是新的增长点。

夏翠娟梳理出图情档参与数字人文研究的主题主要包括:数字人文环境下的信息资源保存、组织、整合、开发、利用(数据基础设施建设);综述、热点分析预测、案例引介和启示;人才培养、学科评价、业务管理、服务模式;新方法、新技术与新工具的应用、数字人文平台开发;图情档与人文学科的交叉融合研究与应用;数字人文视域下的学科理论反思、革新与重构,其中最后一点主要以档案学界为主。[28]平硕等采用文献计量方法,梳理国内外档案领域数字人文研究的现状,发现国内研究热点主要包括数字人文在档案领域的相关理论研究、档案资源建设与开发利用、数字人文技术、数字人文项目等;国外研究热点主要包括档案机构和部门在数字人文变革中的作用、数字人文技术和方法、数字档案资源保存等。文章总结并概括数字人文在档案学领域的研究特点和存在的问题,并期望从理论研究、技术应用、项目实践以及合作共生上寻找突破口,实现数字人文在档案学领域的深度融合。[29]张卫东、左娜以复杂适应系统理论为认知基础,将数字人文视为一个复杂适应系统,将档案领域从整体上作为参与数字人文的适应性主体,从透视当前档案领域参与数字人文的焦点问题出发,应用系统化思考方式分析其参与特性及机制,系统考量并构建了档案领域参与数字人文的适应性推进模型,突破了以往的局部化分析方式,进而丰富了档案领域参与数字人文的思考模式。[30]曲春梅、何紫璇认为档案知识服务与档案价值阐释是数字人文理念与技术应用于档案领域的代表性场景,数字人文能增强档案知识服务的技术刚性,延展档案价值阐释的人文柔性。档案化管理能帮助实现数字人文资源对象的全过程管理,保障数字资源的完整性与可用性;维护背景联系有助于构建资源信任,拓展数字人文的价值空间。[31]牛力等针对目前数字人文对档案学研究的影响多体现在理论前瞻与对象选择层面的现状,认为如何推动二者在研究路径与方法层面的深度交互,充分发挥档案学理论与方法的效用,发掘档案资源的多维价值,是数字人文视角下档案研究的核心问题。该研究首先分析数字人文环境下档案研究路径与方法变迁的依据及映射机制,在此基础上提出以“发现”“重构”“故事化”三原语为主线的档案研究路径基本模式,形成数字人文视角下档案研究的方法论体系。其次,基于档案价值视角将三原语操作化为具体的技术序列,形成数字人文视角下档案研究的微观技术系统。最后,以吴宝康档案数据为案例对象,对所提方法论及技术体系的有效性进行检验。数字人文视角下档案研究的路径与方法重组,将对档案学理论、实践方式以及学科间的深层交互产生一定影响。[32]

3.1.2 后现代档案学理论面临的挑战

综上所述,与数字人文相关的档案学理论呈现出技术驱动、实践先行的特征,还停留在工具、方法、路径、场景研究等工具理性的层面,在提供价值理性的理论指导和护航方面,现有的后现代档案学理论还有新的问题亟待解决。数字人文的落脚点仍然在于解决人文问题,20世纪的科学革命同时也伴随着人文精神的衰落。自从尼采宣告“上帝已死”之后,以求真和批判为主色调的人文精神由于不再相信主宰万事万物背后的终极实在而面临着沦丧于多元价值论和虚无主义的深渊。后现代主义的兴起试图重振批判的人文精神,却因为只破不立而迎来了后真相时代。当前档案学界介入数字人文主要是从改造档案学理论、档案业务工作和方法论的角度切入,关注的是新技术和新方法的应用,较少考虑数智时代的档案学理论发展与现代社会普遍面临的人文精神困境之间的关系等根本性的问题。今天,“元宇宙”和AIGC技术的广泛应用为人类创造了一个虚实难辨、真假难分的世界,[33]档案不再仅仅来源于人类真实生产和生活的经验,其证据神圣性进一步消解。人工智能的大发展一方面解放了人的劳动力,但同时也取代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脑力和智力活动,重塑了人的思想和语言。人类将标识人之所以为人的智力创作权让渡给机器,使得作为数智时代重要社会记忆装置的互联网上充斥了大量真假混淆的内容,使得经典档案学理论的核心部分——基于来源原则的档案信任体系又一次遇到严峻的挑战。作为后现代档案学理论构成之一的“新来源观”以及在电子文件时代开创了后保管范式和文件连续体理论的后现代档案学理论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然而,档案本质含义和属性的不确定性,来源的多样性和形成者、保管者、鉴定者的不确定性,业务方法和流程的不确定性,同时也为档案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在这种不确定性中,档案学者有机会赋予“来源”新的含义。后现代档案学的“新来源观”已经完成从机构来源向职能来源的转向,在数智时代,亟须进一步发展出新的、符合数智时代档案理论方法新需求、解决数智时代档案业务工作新问题的“新来源观2.0”,从而进一步夯实数字人文研究中档案作为一手证据的地位。而在数字人文时代兴起的数字记忆、数字叙事理论也需要这样的新来源观,以消减科学乌托邦带来的偏见,注入人文精神的批判和反思动力。

3.2 论题二:计算档案学

3.2.1 计算档案学研究现状

在大数据技术发展、大规模档案和数据密集型研究范式的综合影响下,计算档案学应运而生。2016年4月,在马里兰大学举办的“发现新知识:大数据时代的档案文件”专题研讨会上,计算档案学(Computational Archival Science)的概念被正式提出,用来标识档案学科在新技术环境下的新发展[34]。作为整合计算与档案理论、方法和资源的跨学科领域,计算档案学具有由跨学科学术社区联合推动、锚定档案概念与计算方法之间的交叉、广泛涉及档案管理与服务多个问题、研究主题和研究方法纵深发展、注重锤炼专业人才的计算思维等特点。计算档案学所倡导的将计算思维、理论和方法应用于文件档案的处理、分析、储存和访问,恰恰有可能成为文件档案管理机构主动参与数据管理的抓手,能够帮助其优化管理流程,提高管理效能,进一步释放文件档案的价值。英国国家档案馆、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档案馆为应对大规模档案管理的挑战,于2017—2019年开展过多次基于大数据和机器学习的实验性研究,[35,36]探讨计算档案学的发展脉络和演变特点,分析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对档案学科发展的深刻影响。

计算档案学也引起了国内档案学者的关注。刘越男等发现计算档案学是计算科学和档案学的跨学科领域,并分析其受到了信息技术变革、研究对象变化和研究范式转变的综合影响;其发展由跨学科学术社区联合推动,强调计算与档案的理论、方法和资源的整合,以档案概念与计算方法的映射为基础;其主题广泛涉及档案管理与服务场景,并在扩展中聚焦核心领域;其人才培养注重计算思维的锤炼。最后预测未来计算档案学的发展将呈现出“领域深度融合”“范畴外扩延展”“理论革新发展”的特点。[37]周文泓等通过文献调研与理论归纳,以CAS研讨会的发布成果为主体,梳理与呈现计算档案学的主要内容。从计算档案学的理论要义与计算档案学框架下的实践内容两方面总结计算档案学的内涵。从技术与档案趋向协同融合的内容层和跨领域协作趋于聚合性网络的主体层两大方面发现计算档案学的要点。由此,提出计算档案学的内涵可从三大方面予以拓展:更完整的理论基础建构、更系统的实践应用设计、更全面的共同体建设。[38]回顾计算档案学发展现状,探索计算档案学在中国的发展策略,为新文科建设背景下中国计算档案学的发展提供参考。基于文献研究梳理计算档案学的发展现状,运用SWOT分析法剖析计算档案学在国内发展的机会、威胁、优势、劣势等内外部环境要素,并通过内外要素交叉匹配形成不同发展策略。研究发现,计算档案学的发展在国际上得到持续关注,且围绕基础理论、教育研究、档案处理、档案分析、档案化处理等方面初步确立了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的方向,但总体上,计算档案学的发展尚处于初步探索阶段。[39]

3.2.2 后现代档案学理论面临的挑战

从方法技术层面,计算档案学的本质是将计算思维引入档案学。从业务管理层面,其关键词可总结为:多学科交叉融合、复合型人才、分布式管理、多角色参与(甚至包括AIGC机器),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为“档案多元论”在数智时代的延续和创新发展。

然而,将计算思维引入档案学的努力,同样也附带了计算思维的局限性。计算思维的关键步骤是:首先把实际问题抽象为数学问题并建模,其次把模型中的变量等用特定的符号代替,然后通过编程把解决问题的逻辑分析过程写成算法,对符号进行运算操作,最后自动执行算法,进行求解。计算思维的运用经历了一个将经验世界抽象为数学符号的过程,抽象既是对问题的简化,也是对现实的消减,甚至有可能混淆符号真实和事实真实之间的界限。同时,基于数学符号的逻辑计算解决的是应然的问题,而早在17世纪的经验主义哲学家休谟的论证下,应然已无法推导出实然。由于计算思维将量化计算的定量研究范式引入了原本主要使用定性研究范式的领域,也就将科学性注入了社会和人文研究领域,但量化计算的数据和事实真相之间真的能画上等号吗?由于后现代性中“多元论”的鸣锣开道,面对同一问题得出的不同的数据结论已成为一种可被普遍理解的常态。以某些突发事件的实时数据统计事项来看,其统计结论背后是不同文化中对事件本身的不同认识和定义、不同制度之下对数据不同的统计流程和方法,这些统计结论的差异最终带来的是社会日益加重的认知不一致性和不确定性。更重要的是,由于人对多样性和不确定性的普遍接受,求真和批判的人文精神出现某种弱化情况,科学至上的用数据说话的理念依然大行其道,因为数据仍然是众多不确定性中唯一最确定的东西。这一切都导致当下人们对真实性的判断力日益狭窄和日渐模糊——狭窄体现在只有数据和算法才有无可怀疑的真实性、模糊体现在对真实性的主体性反思能力弱化,算法真实取代了人文真实,社会事实的公共性受到消减。[40]

3.3 论题三:档案信任体系

3.3.1 数智时代档案信任体系的新发展

随着区块链技术逐渐进入大众视野,其去中心化、不可篡改性、可追溯性等特性,契合了后现代主义的核心思想观念,也有望解决电子档案数据普遍存在的真实性和安全性风险问题,为建立档案信任体系提供一条可行技术实现路径,甚至改变既往的仅仅依赖于社会秩序和制度设计的档案信任体系建立和维系模式。

2015年初,美国数字档案管理专家卡西·芬德利(Cassie Findlay)分析了区块链在数据归档保存方面的能力,并指出其在维护证据的神圣不可侵犯性、真实性方面可以为档案界所用。加拿大学者维多利亚·路易丝·莱米厄(Victoria Louise Lemieux)先后根据ISO15489、IS014721、IS016363等国际标准中关于可信数字文件保存的需求,以及InterPARES项目关于“可信文件”的研究成果,[41]基于档案学理论构建了区块链可信文件管理评估框架,采用准确性、可靠性、真实性及这些质量特性的持久性等指标,对区块链文件档案管理能力进行了评估。其研究结果表明,区块链技术在真实性维护方面有突出优势:一是在数字档案真实性维护方面具有创新性突破,二是有助于推动档案保存管理过程的自动化。区块链上可以部署可自动执行的代码型合约,即智能合约。档案长期保存工作面临移交接收、格式转换、检索等很多细致烦琐的工作,有时需要人工反复催促、校核,如果能够应用智能合约技术,则有助于推动相关管理工作的自动化。[42]

2017年英国、俄鞑靼斯坦共和国先后启动基于区块链的数字档案长期保存项目ARCHANGEL,是全球首个专门针对电子档案信任管理的区块链应用研究项目,[43]旨在利用区块链电子档案内容经过非对称加密后形成的哈希数值(称为“内容证据”,而非“数字签名”),为档案利用者提供可靠的档案完整性认证服务。[44]ARCHANGEL项目作为首个专门针对档案完整性管理问题所开展的区块链技术及应用研究项目,在国内引起了众多学者的关注。杨茜茜对ARCHANGEL 的技术逻辑和应用过程进行了剖析,分析了其内在的电子档案信任管理模式及其与现有模式之间的关系。在此基础上,提出借助区块链技术建立档案信任基础设施,为多种类型档案及其档案保管机构提供信任管理支撑,档案行政管理部门也应针对档案信任区块链树立新的信任意识、制定管理规范、制定数据标准、建立统一平台。最后从区块链技术应用对于档案信任管理的局限性、可持续问题及其对于档案价值属性、电子档案构成等基本理论问题的冲击三个方面对档案学界可能要应对的研究问题进行了论述。[45]陈栩杉发现ARCHANGEL项目利用区块链技术框架,针对录像类电子档案定制开发了档案完整性验证功能,能够有效应对录像类电子档案管理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合理转换和非法篡改。在分析该项目针对录像类电子档案完整性验证的基本思路、技术架构与流程的基础上,从立足管理需求、下沉管理粒度、增强管理协同等角度论述了项目给录音录像类电子档案存证带来的启示,并从出台法规标准、扩大应用场景、融入奖励机制等方面探讨了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46]

国内对该问题的研究主要是从技术可行性、优缺点、应用风险层面进行探讨,较少有实践应用项目的实证研究和探索开拓。白茹花从逻辑契合、技术匹配的角度分析区块链技术应用于电子档案管理的适用性,探讨区块链技术应用到电子档案管理中的可能性,并从电子档案过程控制、安全存储两个维度介绍区块链技术在电子档案信任体系建设中的作用。[47]

3.3.2 后现代档案学理论面临的挑战

后现代档案学也引发了对档案与信任问题的关注,在詹金逊的经典档案学理论中,“证据神圣性”被认为是档案理所当然的固有属性,[48]但后现代档案学的理论视域中的档案证据性需要一套信任体系来维系,过往已有模式主要是基于社会秩序的制度设计来实现。聂云霞认为档案馆作为社会记忆构建的中坚力量,凭借其机构建制的稳定性、档案保管的专业性和现代化的软硬件条件,以可信任第三方机构的角色参与到数字保存中应有更多的社会担当。[49]这是从社会秩序和制度设计层面来考虑,在数智时代,数字资源逐渐成为社会主流信息资源,由于其快速迭代、易复制和易篡改的特性,既有档案信任模式已不能满足数智时代的需求,档案界出现了既有模式革新的呼声。

如上所述,区块链技术为在数智时代重建档案信任体系带来了一定的希望。区块链技术从诞生并得到档案界关注以来已近10年,这个10年相对于信息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速度来说已是很长时间,目前仍然只停留在实验室和学术论文中,尚未在档案保管、鉴定、利用等业务工作中得到实际应用,本质原因在于区块链技术本身应用和运营的悖论。区块链技术的应用强调分布式和自治,但区块链技术的运营却依赖于集中式,需要大型公司支撑开放的公有链,或由行业联盟建立相对封闭的联盟链,这就相当于在数字世界中又引入了一个主宰一切的“上帝”,为数字霸权提供了用武之地。另外,将建立档案信任体系的希望寄托于区块链技术同样也有将技术所提供的工具理性凌驾于人的价值理性之上的风险。许多建立在区块链技术之上的NFT,包括GLAMs所发行的数字藏品是由那些不享有基础作品权力的第三方平台上链铸造的,数字藏品在链上发生的一切行为以数据而非传统档案的形态存在于区块链平台之上,而智能合约协议目前存在着彼此无法互操作的多个版本,由不同的区块链技术提供商和平台运营商掌握,且尚不能被法律所承认。也就是说,区块链技术本身不会让一切都变得可以信任,就像合同不能抑制所有的不良行为一样。[50]尤其是面对现有基于自回归概率统计的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C),其知识生产过程是一个算法黑箱,无法提供可循证、可追溯的证据,当这样的AIGC大量充斥挤压人的知识空间,而目前的区块链技术体系对AIGC的可信体系建设尚无可行的解决方案,需要依靠AIGC自身的机制来解决。后现代档案学的后保管范式和文件连续体理论需要在新的技术环境下更新迭代,以涵盖新技术应用带来的新问题。

4 研究结论

后现代档案学已经为档案学理论创造了多面繁荣的局面,为档案工作实践开辟了社会参与的新空间。关于什么是档案、什么是档案的本质属性的科学内涵在数智时代得到了进一步拓展。特里·库克的档案学四范式及档案多元论、后保管主义与文件连续体理论、档案与信任、档案与记忆和身份认同、档案与情感的“第五维度理论”、档案多元论等理论范式在数智时代仍然在档案学理论界存在着特有的生命力。在数智时代,档案学领域出现了数字人文、计算档案学、档案信任体系等新论题。这些新论题既是后现代档案学在数智时代依然能发挥作用并继续发展而产生的回声,又是在数智技术的激发和推动下,以及跨学科交叉融合的潮流中,由中心向边缘和其他学科辐射而激起的涟漪。然而,随着“元宇宙”和人工智能的急速发展,新一轮科技革命的风潮正在酝酿之中。在现代性让位于后现代性、而后现代性匍匐于科学主义之后,在社会和人文领域引发的多元冲突、真实消融、信任崩塌、价值虚无、意义消解等问题仍然没有解决,甚至呈现愈演愈烈之势。当代档案学者理应积极拥抱新的信息环境,发展出与时俱进的当代档案学理论,以指导处于快速变革中的档案工作实践,不被数智时代抛在后面。尤其应注意到后现代档案学在新一轮科技革命风潮的冲击下产生的暗流,警惕后现代主义为档案学理论染上虚无主义的色彩,在数智时代虚实融生、真假难辨的数据空间中,真实性的消融和意义的消解更加普遍。在这样的暗潮汹涌下,作为档案学理论基础的档案证据神圣性面临的被侵蚀的可能性,档案泛化带来的档案工作者专业性进一步模糊和由此产生的身份认同危机,跨学科交叉融合中的学科主体性和话语权竞争,计算档案学中可能发生的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挤压,数字记忆构建中记忆与遗忘选择的困境、长期保存的困难、开放获取的重重障碍,巨量数据海洋中档案鉴定工作的无力和失重,人们愿景中即将到来的“元宇宙”和AIGC引发的新一轮信息技术革命浪潮中档案学如何布局,都将持续考验着档案学者、档案工作者和管理者,也为档案学研究带来丰富多样的问题域和层出不穷的新课题,对后现代档案学的继承和发扬、反思和批判是否能最终走向指导数智时代档案工作实践的当代档案学理论,是这一代档案学者需要书写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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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上海图书馆 夏翠娟,博士研究生,研究员 来稿日期:2024-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