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贸试验区设立与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

摘 要：自贸试验区是中国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的重大原创性实践，其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分工位置的影响是学界关注的重要议题。本文根据2000-2014 年中国工业企业与海关数据，以上海自贸试验区的设立作为准自然实验，考察了自贸试验区设立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影响。研究表明，自贸试验区设立整体降低了企业在全球价值链的上游度指数，主要是因为自贸试验区内企业进口高质量中间品替代了国内生产，挤压了向全球价值链上游攀升的空间；自贸试验区内新企业的集聚也降低了其全球价值链嵌入的平均位置，而自贸试验区金融便利化缓解了融资约束，有助于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攀升。进一步异质性分析表明，自贸试验区政策对企业全球价值链位置的负向效应对高科技行业、资本密集型行业、高外资占比企业及大规模企业更加显著。

关键词：自贸试验区；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进口产品质量；融资约束；产业集聚

DOI：10.19313/j.cnki.cn10-1223/f.20240612.001

一、引 言

随着国际分工体系不断深化，中国企业逐渐融入到以全球价值链分工为基础的国际生产网络中。与基于产品分工的传统贸易企业相比，全球价值链企业根据自身比较优势，进行产品内专业化分工，并通过中间品贸易，将附加值传递到其他国家。因此，企业在全球价值链的嵌入位置，不仅决定企业在全球生产中的具体分工，而且直接影响企业在价值链中的价值获取能力和对产业链的协调控制能力（高翔等，2022）。加入WTO 以来，中国以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参与全球价值链，参与专业化分工并处于劳动密集型环节。这些生产环节往往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下游位置，亟需向上游攀升（李向毅等，2021；刘志彪和凌永辉，2021）。然而，在以发达国家为主导的价值链条中，我国制造业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攀升频频受到来自先行者的技术垄断和来自追赶者的成本竞争等挑战，“大而不强”的问题日益凸显。特别是当前，世界政治经济格局面临深度调整：发达国家经济复苏乏力，新兴经济体市场体量不足，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盛行，全球供应链出现萎缩、断裂或者转移的趋势，全球价值链也面临深度重构。如何把握全球价值链重构的关键时机，推动制造业实现全球价值链分工位置的攀升，已成为中国制造业突破“低端锁定”困局、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关键问题。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是“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内容，而自贸试验区建设是“推动更深层次改革，实行更高水平开放，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强大动力”的关键。现有研究表明，自贸试验区能够实现生产要素资源的有效配置（陈爱贞和刘志彪，2014）、吸引外资流入（李光辉，2017）、形成规模经济和技术溢出（杨向东，2014；王晓玲，2017）。此外，尽管存在一定的滞后效应，自贸试验区建设能有效优化制造业结构，促进制造业结构升级（叶修群，2018；聂飞，2019）。因此，自贸试验区的建立极大促进了企业贸易自由化，推动区域经济增长和产业升级。但是，尚未有文献对自贸试验区建设是否能够改变企业全球价值链分工位置这一关键问题给出准确答案。现有研究表明，中间产品质量（Baldwin 和Lopez-Gonzaler，2015；王金鑫，2023）、融资约束（吕越等，2016）、城市集群（刘依凡等，2023）及制度质量（张玉和胡昭玲，2016）等是影响一国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关键因素。然而，很少有文献探讨自贸试验区成立对全球价值链分工的直接影响。基于此，本文利用中国制造业企业数据，以2013 年上海自贸试验区设立构建准自然实验，通过倾向得分匹配与双重差分方法，对自贸试验区建立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影响及作用机制进行深入探讨，明确中国企业通过自贸试验区参与国际分工进而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微观机理，从全球价值链的角度为巩固自贸试验区建设成果提供实证依据。

本文研究表明：自贸试验区建立显著降低了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分工位置，使得企业平均位于全球价值链更下游的位置。其主要原因在于自贸试验区内的企业可以以更低的成本进口高质量中间品，进而抑制了其在全球价值链的上升空间。此外，自贸试验区的建立有利于新兴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而大部分新进入企业位于全球价值链下游，从而降低了企业在全球价值链的平均位置。进一步研究发现，自贸试验区的建立缓解了企业融资约束，有利于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攀升。整体而言，自贸试验区建立与企业全球价值链位置呈现负相关关系。

本文从微观视角研究自贸试验区建立对企业全球价值链位置的影响，将自贸试验区设立与企业全球价值链分工位置纳入同一分析框架中，提出自贸试验区影响企业价值链攀升的具体渠道及作用机制，为后续提出政策建议提供了理论支持。此外，与现有研究区域贸易协定对全球贸易分工地位影响的理论不同（程大中等，2017；王勤等，2020；张晨霞等，2023），本文从全球价值链角度，以中国城市层面的自由贸易试验区设立为研究对象，探讨自贸试验区设立对企业全球价值链分工位置的微观效应，同时选择了更为细致的县域变量并更换了多种匹配方法，确保估计结果的稳健性与可信度。

本文后续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介绍研究背景并结合相关文献提出研究假说，第三部分讨论模型和数据，第四部分为实证分析，第五部分为异质性分析，第六部分为机制分析，第七部分总结并提出相关政策建议。

二、研究背景和研究假说

自贸试验区是中国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的重大原创性实践。2013 年7 月3 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原则通过《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总体方案》，决定设立上海自贸试验区。2013 年9 月29 日，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正式挂牌，标志着中国第一个自贸试验区正式启动运作。目前，国内共有21 个自贸试验区，涉及21 个省份51 个城市和海南岛全岛，共计67 个片区，形成了覆盖东西南北中、辐射全国、面向全球的改革开放创新格局（崔卫杰，2023）。

自贸试验区成立以来，经历了从推动贸易便利化的自贸试验区制度创新1.0 版本，到推动投资便利化、金融国际化的自贸试验区制度创新2.0 版本，再到全方位“放、管、服”的自贸试验区制度创新3.0 版本（李善民，2020）。自贸试验区通过在贸易、投资、金融、科技及要素配置等领域的制度创新，加快促进政府职能转变、组织重构、流程简化和监管创新，全面助力我国加快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然而目前，学界关于自贸试验区如何影响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尚未达成一致结论。本文结合上海自贸试验区成立及具体改革措施，对自贸试验区对企业全球价值链的影响机制进行具体分析。

（一）贸易便利化和企业中间品进口

作为中国构建“双循环”发展新格局中的重要枢纽和试验平台，自贸试验区的核心是通过中间品进口关税减免来扩大出口规模。同时，其配套的监管制度也提高了商品的通关效率，从而降低了企业的出口成本，使得企业能够实现资本积累并进口更高质量的中间产品（陈伟光，2015；韩永辉和罗晓斐，2017）。

一方面，高质量的中间品所蕴含的国外先进生产技术可以通过垂直技术溢出和水平技术溢出，推动当地生产率的提升和产品附加值的增加。具体来说，高质量的中间品能够为下游厂商提供更好的投入品，降低其生产成本并提升产品技术复杂度（吕祥伟和刘秉镰，2021）。同时，高质量中间品的进口也会加剧上游厂商的竞争压力，促使上游厂商加强对进口中间品的模仿与创新，从而实现上游中间品制造业的产业升级（任再萍等，2020）。然而，另一方面，高质量的中间品进口也会产生替代效应，挤压本地厂商进行产品创新与升级的空间。这可能导致企业产生进口依赖，放弃原有产品线的扩展与研发，进而抑制其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攀升。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说：

研究假说1.1：自贸试验区设立提高了企业的进口中间品的质量，中间品存在技术溢出效应，推动了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攀升。

研究假说1.2：自贸试验区设立提高了企业的进口中间品质量，中间品存在贸易替代效应，抑制了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攀升。

（二）金融便利化和企业融资约束

中国自贸试验区作为新一轮制度改革的突破口，取消了以往对FDI 控股比例和行业准入的诸多限制，以负面清单的形式降低高端资本准入门槛，从而有效缓解了企业融资约束，改善企业成本加成错配的问题。企业融资成本直接影响了企业的出口决策，融资成本高的企业缺乏产品研发创新基础，只能选择嵌入资金需求低的分工（例如产品组装）等价值链下游环节参与国际分工（Edmond等，2015）。因此，自贸试验区可以通过缓解企业融资约束，提高企业在全球分工中的获利能力并嵌入价值链分工位置的更上游。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研究假说2：自贸试验区设立缓解了企业的融资约束从而推动了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攀升。

（三）产业集聚与本地市场效应

自贸试验区成立之初，通过税收优惠政策及“三去一降一补”等措施吸引了新兴企业的涌入，此时企业资产规模较轻仅能从事简单的生产，且完整的产业协同链条尚未形成，大量涌入的生产要素未能转化为产品的国际竞争力；在政策实施后期，自贸试验区聚焦产业集聚效应，持续进行制度创新，通过清单化推进实施高新产业开放创新试点举措，吸引高质量人才的流入，建立产业配套，逐渐建立成熟的产业集群，充分降低了企业的生产组织成本，形成规模经济，进一步扩大集群规模，对全球价值链向上攀升起到重要作用（冯伟和李嘉佳，2018）。新贸易理论认为：由于规模报酬递增和运输成本的存在，商品生产有向市场集聚的动机，进而形成规模经济，使得这个国家具有生产并出口产业聚集产品的比较优势，这一机制被称为“本地市场效应”。对于存在规模经济的产业，内需大的国家往往可以成为该产业的净出口国，而其庞大的国内市场可能成为国际贸易优势的来源（张阿城和于业芹，2020）。因此，自贸试验区政策能够充分发挥“本地市场效应”，通过规模经济最大化提高企业生产效率，形成以内需带动外贸、以内循环促进外循环的“双循环”发展格局，但因政策时期不同，政策效果存在差异。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说：

研究假说3：自贸试验区设立形成了区域产业集聚，政策初期抑制了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攀升，而在政策后期促进了企业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攀升。

综上所述，本文提出的理论假说如图1 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