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系不住风（组诗）

镜像学

独自一人，从60岁回到16岁

从汽车高楼挤满的城市

回到青藤缠绕，瓜香四溢的山坡

说不准在哪一个位置

说不准哪个具体时刻，在镜子面前

与光阴摩擦着。它无动于衷

只是我在看它时，落日在东，日出在西

一条道路被不断修改，对折

行道树倒着行驶，一头拐进一条河流

装满波光。镜子里的泪水，是少年时

摸着星空脸颊，漾起的涟漪

飞速逝去的日子，风一吹就聚合

穿过梦境，大地落满了星星

桃花汛

握紧春之手，那一刻，我是瓦罐

害怕有碰碎的声音

成为乐谱之外的音符，与河流相遇

走在堤岸上，广阔的孤寂展开

任浪花飞溅，马匹奔腾

河流的形体，泛着闪电的筋骨

裸露的礁石，很快被淹没

雨点像细碎的言语，一直在耳廓

风一推，浪花是一排排的舞蹈

空中盘旋的一只鸥鸟叫了一声

没有应和。雨点，是另一只鸥鸟的高远

河面上帆影，是被抚慰过的情绪

春天就这样来了。岸边的桃花

汹涌着明亮。未知的凋零

像远去的雨声，没有队列和阵脚

卖春笋的老人

春笋一窜，窜出了太阳，

一位赶早在路口做买卖的老人

新挖来两筐春笋铺开清香，

他并没有吆喝。

路过的目光落在嫩嫩的笋皮上，

落在老人额头的沟壑中，

落在当凳子坐的一根竹扁担旁，

被一声不吭的风轻轻抹去。

不知这样一天能卖多少根春笋，

他对着春天观望。

一会儿把春笋堆成小山，

一会儿又堆成一堵墙。

想堆一截流水，一根站立的老春笋，

和晚霞做了一次买卖。

反正春天，是用春笋虚构的。

借凯旋的光，回落人间

拖曳的光在天边逐一排列

你与凯旋门，破空而入

我借用一束光虚构城堡或楼阁

占据一个好的位置

就能看见曙光或暮色

收回你的远行

凯旋路上的脚步声

碾压着我的皱纹，裂缝里

无形与有形在平衡

一道光从一道门里返回

你像一只不倦的信鸽

带着整个春天，飞过凯旋门

留下剑侠样的影子

那么长，像是灰褐色的时间

借凯旋的光，回落人间

雪地上的狍子

北纬上的小树林，雪野，狍子

雪已止。一群狍子

睁大新奇的眼眸，悄悄打量

世界真大。蝴蝶的鲜艳、紫豌豆的葳蕤

和篝火的跳跃还在路上

歌声的狂野和温情还在远方

狍子不预测未来，这个清晨

它们只想到日出，想到绵延的雪地

想到青草的温柔等候

而猎枪、箭镞、棍棒有别于雪的白

有别于萌物身体里的北方脾气

我无法和它们比照内心的真实

在遭受危险时，它们把头

有角无角的生命藏进雪地里

规避虚妄、奸诈、血腥。而我只是

在困厄来临时，把头埋进

深深的黑夜，与厚重的乌云擦肩

向阳水库

壁立万仞，横山一转身

就到李白的石门

四月从这里流淌暮春气息

天人菊、牡荆、金樱子、繁缕

在向阳水库用绿洗亮

新鲜的吻，弥漫山水的眉目

阳光一寸寸往下漾，春的乐器

从水纹里溜走

只有鸟声，滴入水中

晶莹的词从乌桕的籽粒上滑下

布景拉开，目光停在水面

谁的水袖，谁的裙裾

咿呀唱的是谁，敲心鼓的是谁

诗仙已无法在此隐居

他一口一口饮着千年时间

小木船，在水库的大酒杯里

摇摇晃晃，载着诗意

漂离石门

横山，仍然一动未动

【作者简介】毛文文，江苏省作协会员。诗作散见 《扬子江诗刊》 《星星》 《绿风》 《诗歌月刊》 《上海诗人》《山东文学》 《飞天》《星火》等杂志，入选《2019·中国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