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组诗）

练琴房

我知道，这条林荫路的尽头就是音乐系的练琴房。

那里有一台英国人制造的三角钢琴

松木地板上还有一个磨破了棕色皮面的小方凳。

撑起可照见人影的琴盖，像打开了它的心脏

从那里响彻的音符，像放飞的鸽子会一直飞到窗外。

手托下颌的教授，总是闭眼睛侧倚在钢琴边

据说，他有一双像听诊器一样灵敏的耳朵……

最熟悉的一条路。我曾在那里徘徊过很多次

至今，我的呼吸里还有道路两边梧桐树青春的味道。

每一个早晨都有神的祝福

身后的冬天已经远了，那些寒冷也几乎忘记了

是的，再黑的长夜黎明总会到来的。

我之所以对曾经的苦难保持足够的尊重

那是因为，我想让自己的春天显得更体面一点。

相信每一个早晨都有神的祝福，看看

我刚擦过的地板，阳光进来把它又擦了一遍。

深呼吸

从未有过这样的辽阔，看遥远的大海从沉睡中醒来

一层一层地脱去身上蓝色的外套。

在它的深呼吸间，滩涂上收回长舌头的巨浪像众神退场。

阿司匹林

白色，扁圆，药片像鸽子的眼睛那么大

它好看的样子，被铝箔密封在各自的巢穴里

100多年了，还有普世的好口碑。

——阿司匹林，读出来的声音多么好听

在我的感觉里，我更愿意把它当作一句诗来读。

末班地铁

轰隆隆的滚梯停止在晚间新闻之后的斜坡上

现在，地铁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光明了

我仿佛听见它鲠在隧道深喉里欲言又止的声音。

气流从地铁口涌出。保安在做最后的安全检查

我知道，身后的灯就要熄灭了

它将空腹在寂静中度过北方最寒冷漆黑的长夜。

一只冻死的羊

记得有一年去内蒙古，刚下过大雪，天奇寒。

早晨路过一家牧场

见嘴里衔着哈气的主人从栏圈里倒提着一只羊出来

冻死的羊，硬得像一块白色的石头。

前进路

在晨昏中彼此销蚀。朝霞给你的，落日都要收走

母亲不在了，曾经的生活仿佛就失去了依据。

有一次从那里经过，雨天迷蒙

远看那一方熟悉的窗口，我突然被悲伤劫持了。

天就要亮了

在落着星星的柴巢里，不知道它们是怎么

度过一夜的。但我敢说，没有人比它们起得更早了。

现在，雏鸟们亲爱的拥挤在一起

用嫩黄的尖喙相互整理羽毛，活动翅膀。

它们的母亲已站在枝头上张望远处了，唧唧地鸣叫

仿佛也在告诉我们：天就要亮了，就要亮了。

黑铁时代

在烈焰中交出像稀泥一样柔软的身体

被锻铸，被淬火，便没有比它更为冷酷的平静了。

不开口时，它只是一块铁，无辜的铁

可以是兵器，也可以是乐器。文明的黑铁时代啊！

人类还没有完全觉醒时，神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梨花白

群山相送流水，一路欢快地拐出峡谷的喉咙

就看见春天了。田野边，山坡上，小路旁，院落里

不与桃李争春的梨花一夜间开得如云似雪。

无瑕的白，是用粉身碎骨的怒放来赞美春天的

即使凋落也有轻声细语的美德。

多么相似，总是这些柔软的花瓣拂过我的脸颊和唇边。

青杏

哦，这兴奋得几乎让人尖叫的发现：

一枚牛眼睛大的青杏就藏在两片叶子的底下。

那么青涩的小脸上有一层细密的绒毛

圆满，安静，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抱紧自己的小。

是要假以时日的，谁又是它的命运？

耐心地成长着，那愿意被忽略的样子楚楚动人。

【作者简介】 方宁，本名李伟。1961年出生。现居太原。有作品发表在《诗刊》《星星》《北京文学》《解放军文艺》 《黄河》《浙江诗人》《朔方》《山西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