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画家李迪继承了北宋绘画工细写实、富贵典雅的传统,同时吸取文人画等各派优点,推动了南宋画风的演进。其作品具有典型的宋代宫廷花鸟画特征,在花鸟画的发展历程中占有重要地位。
宋代是中国绘画艺术前所未有的大发展时期。北宋倡导艺术教育,宫廷绘画兴盛,加之徽宗好艺擅画,不断扩充画院规模,画学自此成为专门学科,讲究形神兼备、精工妍丽的院体画艺术范式逐步确立。至南宋,高宗朝延续了徽宗朝的审美趣味,在历经南渡的颠沛流离后,重建了画院,恢复了宫廷书画收藏,为画家们提供了更为宽松的创作环境。在这样的背景下,宫廷画家的个性得以充分发挥,笔墨技法、位置经营等艺术方式进一步革新,崇尚人文意趣、诗情韵致的风格特征也愈发鲜明。李迪便是南宋画院的代表性画家,他的许多画迹流传至今,显示出极高的艺术造诣。
享皇家荣宠
李迪是南宋画院中德高望重的花鸟画家,享寿遐龄,宠命优渥,但关于他的史料记载不多,南宋赵希鹄在《洞天清录·古画辨》中记载:“近世画手绝无,南渡尚有赵千里、萧照、李唐、李迪、李安忠、栗起、吴泽数手。”南宋周密在《武林旧事》中记载:“御前画院:马和之、苏汉臣、李安中、陈善、林春、吴炳、夏圭、李迪、马远、马璘、萧照。”元人庄肃在《画继补遗》中记载:“李迪,钱唐人,孝、光、宁画院袛侯,画杂画。然写飞走花竹,颇有生意。其于山水、人物,皆无所取焉。”元人夏文彦在《图绘宝鉴》中记载:“李迪,河阳人,宣和莅职画院,授成忠郎。绍兴间复职画院副使,赐金带。历事孝、光朝,工画花鸟竹石,颇有生意,山水小景不迨。”
以上记载对李迪的籍贯、任职等方面的表述均有所不同,总体来看可分为两种观点:其一认为李迪是河阳人,南渡画家,两宋时期皆供职于宫廷画院,曾任“成忠郎”“画院副使”;其二认为李迪是钱塘人,南宋宫廷画家,任画院“祇侯”。
李迪存世画作中款识时间最早的一件为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风雨归牧图》,款署“甲午岁李迪笔”(1174年);纪年最晚的是藏于故宫博物院的《鸡雏待饲图》《猎犬图》,以及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红白芙蓉图》,这三件(组)作品款题均为“庆元丁巳”(1197年)。依据存世画作来看,李迪的作品集中于南宋。
由此,我们可以大致勾勒出李迪的艺术生涯。他可能经历了徽宗、高宗、孝宗、光宗、宁宗五朝,绘画技艺堪与南宋四家“李、刘、马、夏”相提并论,且其艺术风格深受皇家青睐,在宫廷画院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帝王更迭,而他屡获封官恩赏,是南渡画家群体中的代表人物。
李迪擅绘花鸟、竹石、走兽类题材,其花鸟画尤为人所盛赞。他的花鸟画深受北宋院体影响,在李迪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画家本人开始更多地将生活感悟融入创作中,以抒发内心情感。这种更加关注现实生活的绘画理念,在南宋时期画家群体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可以看出宋朝南渡的社会巨变对艺术创作思潮有着深刻影响。虽然此种影响近乎一种“时代创伤”,然而对于艺坛来说,却不失为一次发展的契机,宫廷绘画作品自此具有了浓厚的生活气息和充沛的思想情感。
循“宣和”画脉
史料中关于李迪个人的相关记载极为鲜见,记述内容也往往粗略,我们只能更多地依据其所处时代与作品,对他的艺术风格进行分析和理解。李迪作为宫廷画家,绘事于他而言,除艺术表达的需求之外,更是终生从事的工作。北宋的花鸟画注重写生,力求工整精细。在李迪的作品中,我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一丝不苟、兢兢业业的职业态度,这是源自北宋画院的传统,也是画院画家的一种集体价值认同。
《狸奴蜻蜓图》又名《蜻蜓花狸图》,现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款署“绍熙癸丑岁李迪画”(1193年)。“猫”谐音“耄”,被认为有长寿的美好寓意,北宋时成为画家创作的热门题材,徽宗更是将“猫与蝶”组合为固定题材“耄耋”,以表达仙寿恒昌的愿望。画中小猫正扭头看向一只蜻蜓,左前爪抬起,耳朵向后,处于防备的状态;蜻蜓从小猫面前横飞掠过,翅膀张开,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画面生动地描绘了小猫与蜻蜓相遇时的紧张气氛。细致的刻画,展现出李迪高超的院体画技巧;场景的塑造,凸显了他对于营造“情境”的卓越能力。
《雪树寒禽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款署“淳熙丁未岁李迪画”(即1187年)。此图描绘了雪后的山郊,伯劳鸟独立于枝头,神态自若,树下幽篁肃立,枯枝蜿蜒穿过画面,白雪薄积于竹叶,渲染出冬季寒冷清寂的氛围。画法带有典型的“宣和体”风格,徐邦达先生认为其有“黄筌一派遗志”,鸟雀精工细绘,竹叶上积雪的明暗也根据相背而各有不同。山坡用笔简洁概括,墨色淡雅得宜,兼具崔白画风,宁静悠远,在凛然的冬日中透露出生命盎然的活力。
《猎犬图》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犬类作为专门的绘画题材,最早出现在北宋《宣和画谱》中的“鸟兽”一门,可见当时颇为流行。此图描绘了一只宫廷猎犬,身形矫健,神态机警,毛发用淡墨渲染后勾以细丝,凸显其质感。其画风工整写实,画面细腻精致,猎犬形神兼备,极富宫廷审美趣味。徐邦达先生认为“李迪不甚画畜兽,此图可谓创见,神气逼真,较为难得”。
《红白芙蓉图》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为两幅,分绘红芙蓉、白芙蓉各一幅,原来为独立册页,后被改裱为一对挂轴。图中所绘芙蓉品种应为醉芙蓉,此种花最初呈粉白色,随时间变化而逐渐显出红色。李迪将细碎的芙蓉花瓣形状进行了概括提炼,红芙蓉罩以淡彩层层晕染,塑造出自然渐变的效果,花叶刻画精美而富有情趣。整体花型与姿态依旧体现“宣和体”写实的风格,背景的留白,既衬托出芙蓉花富贵雍容的皇家气派,又烘托了静谧雅致的氛围。
谱艺韵新章
李迪在继承北宋院体花鸟画的基础上,也形成了新的个人风格,即便在上述承袭院体画传统的几幅作品中,其也已有所流露。如《红白芙蓉图》,相较北宋的花鸟小景,摒弃了环境坡石与点景禽鸟等要素,采用了一种无背景特写的方式展现主体,工笔的勾勒也有所取舍。再如《雪树寒禽图》,土坡以浓墨粗勾,鸟雀以精工细绘,双勾画法和没骨画法相结合,除表现物象之外,还力求营造出不畏风霜、宁静超脱的意境。总体来看,李迪的画风具有两个较为鲜明的特点:一方面,呈现出世俗化的倾向,技法上不再拘泥于某一派系,工笔与写意相结合,题材对象也从皇家钟爱的珍禽异兽、名木奇花,拓展到平民生活中常见的场景及形象,如描绘牧人归家、家禽牲畜等;另一方面,展露出更强烈的情感表达意愿,注重将写生的传统与表达志趣的需求相结合,以画面内容和意境来表现道德情操,表达观念情怀。
《鸡雏待饲图》现藏于故宫博物院,款署“庆元丁巳岁李迪画”。此画经项元汴收藏,后入清内府,对幅有乾隆御题五言诗一首,内容为帝王由雏鸡联想到“灾壤民待哺”,以体现勤政爱民。画面描绘了两只鸡雏一卧一立,望着同一方向,似是受到了母鸡的召唤。此画构图精简,背景留白,表现的是温馨的农家场景而非皇家御苑。作者以黑、白、黄等不同颜色的细笔描绘出雏鸡毛茸茸的可爱情态,展现出深厚的绘画功力。
《枫鹰雉鸡图》现藏于故宫博物院,款署“庆元丙辰岁李迪画”(1196年)。此图画的是流行于南渡画家中的“捉勒”题材,即描绘猛禽猎食。黄宾虹在《古画微》中探讨过,认为这是在当时国家动荡的时代语境下,艺术家民族情感的抒发和社会心理的映射,“鹰隼之击搏,南渡画家所喜画。盖国家动荡,不欲如宿鸟之安逸也”。
《风雨归牧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描绘了两个牧童途中遇雨,不得不赶牛回家的情景。突如其来的风吹落了一人的箬笠,人与牛皆躬身发力,芦苇、柳枝在风中凌乱地飘动,渲染了风雨骤然而降的环境,以及牧童顶风冒雨前行的困难,画面张力十足。此画展现的是平民寻常生活之美,在技法上大量使用了淡墨晕染,从各方面看,与北宋时的宫廷绘画已大相径庭。
《禽浴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中,一只八哥正在木盆中扑腾翅膀洗浴。画面构图简洁,八哥与盆位于画面中心,作者以墨线勾形,再以不同浓度的墨色分层次渲染出鸟羽和绒毛,用大面积的墨色凸显主体,以墨代彩。此画摆脱了北宋院体花鸟画以“黄家富贵”为主流的重彩敷色传统,与宋代文人画风的取向相合。
《秋卉草虫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此画细致描绘了螳螂立于叶梢欲捕金龟子,金龟子察觉后逃走的瞬间。花叶、昆虫细节刻画严谨,分染设色细腻精致,“充分展现画家对于徽宗画院追求设色与质感兼具的风格传承”。区别于“宣和体”花鸟画从容不迫的秩序感,作者在画面中对冲突的表达更加个性化,以昆虫在自然界中博弈的紧张场面,强烈撼动观者的情绪。这种对“情境”的匠心营造,成为李迪艺术创作的追求之一。
总体而言,李迪的作品继承了北宋绘画工细写实、富贵典雅的传统,具有典型的宋代宫廷花鸟画特征,同时吸取文人画等各派优点,推动了南宋画风的演进,在花鸟画的发展历程中占有重要地位。李迪画作注重主题外延的拓展、画面构思的新奇、瞬间情境的再现。他以高超的艺术造诣和多变的笔墨技法,赋神于形,为后人留下了丰厚的艺术遗产。其创作理念和绘画风格,体现了南宋画家对自然与意境统一的精神追求,深刻影响了当时及后世的绘画创作,闪耀着中国古典艺术的璀璨光辉。
信香伊,供职于江苏省苏州市考古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