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档案文化发展的内外动因与价值定位

2024-08-06 00:00:00杨千
档案与建设 2024年6期

摘 要:中国档案文化发展具有复杂的内外部动因,厘清其结构与脉络是深刻洞悉其走向的前提。外部动因而言,政治因素奠定档案文化发展的基本底色与推动力量,经济因素决定其现实基础与潜在空间,文化因素浸润其思维逻辑与价值取向,技术因素改变其整体节奏与时代面貌;内部动因来看,档案文化内部各要素的不均衡性相互影响与制约,形成中国档案文化发展的内部合力。在内外动因的综合作用下,中国档案文化发展应以服务国家治理、促进社会和谐和助力文化创新为基本价值定位。

关键词:档案文化发展;内外动因;价值定位

分类号:G270

The Internal and External Motivations and Value Orientation of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rchival Culture

Yang Qian

(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5 )

Abstract: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rchival culture has complex internal and external motivations, and clarifying its structure and context is the prerequisite for an in-depth understanding of its trend. In terms of external motivations, political factors lay the basic background and driving for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archival culture, economic factors determine its realistic foundation and potential space, cultural factors infiltrate its thinking logic and value orientation, and technical factors change its overall rhythm and appearance of the tim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nal motivations, the imbalance of various elements within archival culture affects and restricts each other, forming an internal synergy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rchival culture. Under the combined influence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factors,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archival culture should serve national governance, promote social harmony and assist cultural innovation as its basic value orientations.

Keywords: The Development of Archival Culture; Internal and External Motivations; Value Orientation

档案文化发展呈现出明显的时间纵向性特征,这既是一个关乎现实与未来的问题,也是一个历史问题。任何事物都有其自身的历史与逻辑起点,要深刻理解并认识社会现象的本质、形成与发展,必须对历史进行系统审视与分析。[1]此外,任何文化均非存在于真空之中,其生长与演变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探究档案文化发展的内外动因是深刻理解档案文化本体的重要一环。

在现有研究中,学者们往往并不直言档案文化发展,而是以相近表述来阐述档案文化变化、创新或发展的内涵。其大体可分为两类:一是通过不同阶段的特性来刻画档案文化发展路径。例如,陈辉提出“档案模式文化”概念,认为档案模式文化存在一个演进过程,即从资政服务、史料提供、文化促进发展到信息资源建设这一主流阶段[2];陆阳借用“文化自觉”的概念来说明档案文化发展的理路,即文化自觉以文化自知为前提,而一旦文化自觉,就意味着文化主体明晰了所处文化的优点与弊端,能够较为自然地生发出对其加以改造的愿望与动机[3]。二是从整体和系统层面关照档案文化发展。例如,唐启以生态哲学为视角,对中国档案文化生态进行解读。[4]可见,学者们逐渐认识到,在新的时代条件和社会要求下,既有的档案文化已经出现了不适应的现象,需要对之进行革新。然而,既有研究侧重于对档案文化发展路径的分析,对其基本动因关照不足。即便有所涉及,也多是着眼于外部动因,缺乏对内外部动因的综合考量,无法形成全面的阐释。为此,本文直面档案文化发展的概念与内涵,剖析中国档案文化发展的内外部动因,并在此基础上讨论中国档案文化发展的价值定位问题,以此呈现中国档案文化发展更为清晰的脉络。

1 档案文化发展的概念与内涵

在档案文化及其发展概念的理解上,存在多个维度,这使得其内涵相当丰富且具有弹性。同时,档案文化是一个整体性概念,并非“档案”与“文化”的简单粘合。因此,档案文化发展的解读也应充分考虑多视角与融合性。

1.1 档案文化发展的概念

分析档案文化发展概念的内涵,首先要对“发展”进行界定。对胚胎发育的研究可视为近代“发展”一词的最初来源。[5]这种胚胎隐喻将社会发展看作似生物体的自然成长。随着“发展”研究对其他学科的渗透,看待“发展”的多元视角逐渐生成。例如,经济学领域中,“发展”是伴随着重大结构变动的经济增长;人类学领域中,一切“发展”的核心和最终目的都是“以人为本”;社会学领域中,“发展”是一个国家或社会由落后的、不发达状态向先进的、发达状态的过渡和转化的过程。[6]国际社会也对“发展”进行了系列探讨。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认为,“发展”包含经济和社会的渐进性变革,其主要目标是满足人类的需求与愿望。[7]世界银行认为,“发展”就是改善人民生活的事业。[8]

中国科学院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组原组长牛文元提出了较为系统综合的概念认知,他将“发展”定义为“自然—社会复合系统内的定向社会变革,引导系统向更加和谐互补与均衡状态的动态过程”[9]。这一概念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发展针对的是“自然—社会”这一复合系统,即受自然环境影响,而非处于真空的社会系统;二是定向与引导,这意味着发展不是盲目而为的,往往经过缜密的规划与考量,表现出突出的目的性;三是动态过程,这表明发展是过程而非结果,发展可能遭遇与预期不相一致的情况,从而出现往复或曲折。

事实上,对“发展”的认知不仅因领域而异,也因目的而异,出于不同的考量,发展可具有不同的形态。中国在不同阶段提出过“发展”思想,如“发展才是硬道理”“不发展就是死路一条”“科学发展观”“新发展理念”等,这些均是不同条件下提出的切合实际的发展理念。尽管在细节上难以统一,但对“发展”是存在基本共识的。综合以上观点,本文将“档案文化发展”定义为:以满足公众档案需求和社会需要为目标,通过实践引导档案文化向更加均衡、和谐、互补状态转变的定向动态过程。

1.2 档案文化发展的内涵

档案文化发展可从四个角度进行理解。第一,档案文化发展具有目标导向的特征。不同于胚胎隐喻将发展视作一种自然成长过程,档案文化发展强调目标引领的作用。这意味着档案文化发展是从人的需求满足与社会良性运转的角度出发的。换言之,档案文化发展是一个人为主动干预、引导的客观历史进程。第二,档案文化发展含有结构性变化的意味。档案文化发展并非单纯规模与数量上的增长,而是强调文化系统的结构优化与能力提升。法国社会学家佩鲁认为,发展并不完全等同于增长,如果整体内部诸要素间的关系和能力不能为增长所改变,那么这种增长就是“无发展的增长”。[10]从现实来看,档案文化发展并非仅体现在档案事业规模的扩大与技术应用的提升,而是聚焦于档案文化要素的协同一致与价值照拂的全面深入。第三,档案文化发展依托具体的档案实践。文化是人类实践的产物,故而,档案文化发展的依据也需要在具体的档案实践中寻找。当前,中国档案领域中出现的新现象,如家庭建档、档案记忆项目等均带有“实践先行”的典型特征,这些创新的档案实践为档案文化发展带来了活力。因此,档案文化发展并非仅仅头脑中的观念变化,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实践活动使档案文化发生整体改观。第四,档案文化发展是一个动态过程。一方面,档案文化发展与经济社会发展并不总是一致的。与其他文化一样,档案文化并不总是与一定的社会、政治发展构成相对应的关系。另一方面,档案文化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档案文化的改变是缓慢的,试图在短期内获得可观收效是不切实际的。

2 中国档案文化发展的内外部动因

内因与外因的共同作用造就了事物的发展。就档案文化发展而言,不仅有其系统内部要素的驱动,同时也受到其外部要素的影响。将档案文化作为社会系统中的独立要素,归纳影响其发展变化的主要方面。政治、经济与文化是这一分析路径的经典考量要素,而在新的时代条件下技术要素则显得不可或缺。内部因素通过档案文化内部结构的变动促进档案文化整体形态的变迁;外部要素则主要以国家与社会的发展需求为导向,牵引或倒逼档案文化发展。在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的有机结合与共同作用下,档案文化发展得以实现,具体机制如图1所示。

2.1 中国档案文化发展的外部动因

档案文化发展受到社会系统的全面影响,社会系统在调整、演变的过程中对档案文化发展既可形成推动力,也可产生阻滞力。具体而言,可从政治、经济、文化与技术四个方面对档案文化发展外部动因进行剖析。

(1)政治因素奠定档案文化发展的基本底色与推动力量

一般认为,国家和文字的产生是档案形成的基础,而当档案具有社会意义时,其就被作为一种重要的政治工具使用。档案文化发展与政治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第一,政治体制奠定了档案文化发展的基本底色。中国古代实行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档案专为统治服务,不仅用来维护治国思想的统一,还是体现和传播统治者意志的基本工具。所谓“治天下者,以史为鉴;治郡国者,以志为鉴”[11], 档案文化的封闭性与专享性由此可见一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采取了诸多开放措施推进档案的共有、共享,一改传统档案文化的封闭样貌,档案开放逐渐成为档案文化发展潮流。第二,政治权力贯穿档案文化发展全过程。政治往往表现为一种权力,政治权力凭借自身的权威性和强制性,有目的地对档案的形成进行建构,权力深刻控制、干预着档案来源类别与内容。[12]在权力的积极干预和建构下,哪些档案被留存,哪些档案被销毁,留存下来的档案以怎样的状态存在等问题都被纳入权力范围中。[13]同时,档案的开放、阅览、展览与编研等涉及档案信息传播的范围、方式与效果[14],因而这些活动也受到权力的限制。可见,档案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可称为一种被政治形塑的文化。第三,档案文化发展离不开政治力量的推动。如果仅考虑政治对档案文化的干预、调控与限制,则不可避免地对政治在档案文化发展中的作用产生偏见。不同时代的政治体制有其自身需求,倘若从当代视角去苛求过往,难免会有失偏颇。事实上,档案文化发展与政治力量的推动具有密切关系。例如,“文书档案连锁法”作为当时官方推行的一项行政效率改革方案,在客观上促进了档案管理方法的系统化、科学化。当前的档案事业也是党和国家在立足宏观、保证政治方向的前提下整体推进的。档案工作以服务大局与中心工作为其要义,政治已寓于档案文化发展的社会性方向之中。

(2)经济因素决定档案文化发展的现实基础与潜在空间

档案文化发展并非在真空之中,而是需要经济基础的支撑。第一,经济发展水平影响档案文化基础设施。对东部发达地区而言,由于具有较为雄厚的财政力量,能够有力支撑传统载体档案数字化、档案馆室建设、档案活动举办等工作,而这些资源和条件对中西部地区档案馆而言,往往难以企及。第二,经济实力影响创新性档案文化实践。档案文化从政府走向社会,需要以各类突破传统的活动形式为依托,例如广受欢迎的家庭建档、口述档案、城市记忆项目、非物质文化遗产建档项目,这些档案活动所涉及的人员组织、材料消耗、技术设备等均需要大量的财政投入。第三,经济发展促使多样的档案文化现象产生。对于社会公众而言,利用档案不仅能满足其基本的办事、社会生活所需,还可实现较高水平的精神享受与知识水平的提升,即休闲利用。[15]但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来看,只有解决了生存焦虑,才可能进一步追求精神享受,即这一切均以个人的经济实力为前提。第四,国际经济交往促使档案文化交流。经济全球化使得国家间的经济贸易往来愈加频繁,为获取更广阔的市场与更大的发展机遇,中国企业广泛开展跨国贸易。国际存在着迥异的档案文化背景,通过经济交往,中国档案文化能够扩大与国际档案文化的接触面,吸取其有益要素,促进自身的丰富与发展。

(3)文化因素浸润档案文化发展的思维逻辑与价值取向

中国档案文化是在一定的文化环境中发展起来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思维方式与价值取向对档案文化的塑造产生了深远影响。第一,中国传统文化带有一种经学的思维方式,即任何人思考问题都只能在前人判定的思维范围以内进行,儒家经传是检验思维正误的唯一检尺,后人的思想只能成为圣人之言的注解。[16]经学的思维方式在保持传统文化传承的同时,也限制了新思维的产生。在档案文化领域,这一思维方式的影响体现为对档案编纂与解释的重视,以及对档案管理方法的继承,但也导致档案文化缺少变革的机制。第二,中国传统文化具有务实性。各种思想的价值体现为被统治者认可,并为王权和社会秩序服务。[17]因此,不为统治者所认可的思想是不具有价值的,这也使得传统档案文化注重在操作层面的经验积累,而缺乏档案理论的凝练与析出。第三,中国传统文化具有伦理性特征。这种伦理性在国家层面表现为家国一体、君君臣臣,在家庭层面则表现为一种长幼有序的孝悌文化。因而,整个国家的档案体系是为统治者、为“尊”者立,民间则注重家谱档案、家族档案的积累。第四,中国文化的主流正脉是一种政治的文化、权力的文化[18],因此,权力之外的内容并不为传统档案文化所重视。例如,古代档案就甚少对科学技术内容加以关注,这也间接导致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发展缺少经验积累。然而,文化的影响也不全是负面的。现代社会,公众权利意识的强化,引起了国家对公众档案需求的关注,进一步推动了档案文化走向开放、走向社会。另外,后现代思潮的兴起带来了社群建档的新实践形式,不仅使档案文化现象更为多样,也加强了档案文化对弱势群体与社会边缘人群的关注。[19]

(4)技术因素改变档案文化发展的整体节奏与时代面貌

档案是载体与信息的双重结合。技术要素最先与档案载体产生关联,随着技术水平的提升与手段的多样化,技术要素实现了与档案载体及信息的全面融合。记录技术的进步与稳定保证了档案文化的延续。从甲骨、金石、简牍、缣帛,到更为便捷且造价低廉的纸张,造纸术的推广使得档案文化所依托的载体最终趋于稳定,印刷术的加持则进一步固定了档案文化的形态。通过“白纸黑字”的组合方式,档案文化连通了古代、近代与现代,完成了跨越时空的传承。

数字技术的出现使得“古老”的档案文化呈现出新面貌。数字媒介使得档案载体不断迁移和转化,数字化的推进将大量传统载体档案转移到数字空间,通过技术手段对珍贵的历史档案进行抢救和保护,不仅延长了其文化生命,还进一步赋予了其文化创新的可能性。在数字技术的帮助下,档案资源可以通过网络平台实现迅疾传播,档案在公众生活中发生作用的广度、深度都明显提升。在档案服务与利用的交互作用下,档案与档案机构的传统社会形象得到有效改善。数据技术的兴起则进一步将技术的触角伸向更为微观的档案数据,通过档案数据化、数据关联、虚拟现实等技术,档案内容能够转变为可观可感的形象记忆,实现档案与人之间的情感互动,从而增强了档案文化的深度。此外,数字技术的“下沉”使广大公众也能直接体验技术红利。一方面,公众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对文化记忆机构的技术依赖,通过学习相应数字技术,个体也能成为档案信息的深度分析者。例如,当下备受关注的数字人文技术就是通过大量技术的综合,实现人文内容与技术的共生,且这些技术大部分都是面向公众开源。另一方面,数字技术为公众提供了更多可能性,不仅仅是记录生活,记录一切似乎都能很快成为现实。在数字技术的帮助下,公众已然开始创造不同于官方系统、具有自身特点的档案文化。

数字技术将档案文化从以往的小范围中解放出来,但随之而来的则是各种不确定性与不稳定性。数字档案的易逝、易改动特性,使得原本对档案真实性的确定发生了动摇,何为原件、原件的实际意义、档案的真实性、证据效力如何保障等成为问题。在数字时代,档案文化之“真”以何种方式固定并呈现,目前尚无答案。同时,档案文化中的一些核心问题也演变成难题,如产生的大量社会档案资源应如何定位;传统的档案选择鉴定是否仍需坚持,如需鉴选,数字环境下又该实行何种标准等。原本在纸质环境下相对简单的档案安全问题,如今也需要重新考量与布局。综合来看,技术给档案文化发展带来的不仅是机遇,还有机遇之下的多种考验。

2.2 中国档案文化发展的内部动因

档案文化内部各要素的变化速度与程度并不一致,这种不均衡性相互影响与制约,形成档案文化发展的内部合力。

(1)物态文化因素塑造档案文化发展认知起点

档案形态变动导致档案文化的认知边界扩大。关于档案是什么,争议从未间断,即便是在学界获得相对广泛认同的学术概念,也经常会被质疑科学性,而档案实存状态的变化更加剧了这一局面。一方面,随着数字交往的兴起,社交媒体信息、网络信息等喷涌而出,使得整体文献世界中的“灰色地带”不断扩大。同一种信息,在不同学科领域可能面临着相异的解释。另一方面,信息数据化以及数据生产创造了更多有待识别的对象。面对各领域不断衍生的数据,传统对档案的解释开始略显乏力。档案形态的变化不仅动摇了对档案的基本认知,使之具有模糊化的倾向,更有大量以信息和数据为名的内容进入档案学和档案实践领域。当然,这种变化也造成了两种相对的观念变迁:一种是拓宽档案认知视野,不因形态、产生领域有别于传统而加以排斥,反而从中吸取有益要素;另一种是在各种信息、数据之上,紧紧围绕“原始记录性”“真实性”“准确性”等内容,试图在同质化的符号世界中为档案留出空间。

载体特征隐化凸显档案价值认知深化。纸质档案具有实体形态,通常被置于密集架上,规整而有秩序,但在载体的遮蔽下,其内容难以被直观感知。随着数字社会的加速演进,组织、个人等实践过程所产生的记录将更多地以数字形态呈现。档案载体间的差异逐渐消失,档案内容将以最直观的面貌呈现在人们眼前。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对档案内容本身的价值认知将得到提升与强化。一方面,数字化意味着公开性与传播便捷性,档案内容将成为知识创造、知识共享的重要来源。另一方面,数字化意味着内容更加易于操作,信息粒度可被细化为数据并进行重新组合。通过关联数据、可视化等技术手段,档案内容可具象呈现理论中的时空格局、历史状况、文化面貌等,拓展加深公众对档案价值的直观认知。

(2)精神文化因素引领档案文化发展整体方向

档案精神文化在宏观上可表现为档案事业的价值取向,在中观上可表现为档案馆的社会定位与功能,在微观上可表现为社会公众的档案观念。档案精神文化的系统性变化是引致档案文化发展的深层原因。就宏观层面而言,国家档案事业发展规划最能体现档案事业的政策导向。2007年9月,时任国家档案局局长杨冬权在浙江省档案工作服务民生座谈会上正式提出档案工作“两个体系”,即“建立覆盖人民群众的档案资源体系”和“方便人民群众的档案利用体系”。2010年5月,杨冬权在全国档案安全体系建设工作会议上,补充提出“建立确保档案安全保密的档案安全体系”。至此,我国档案事业正式确立以“三个体系”为核心的发展格局。2021年,《“十四五”全国档案事业发展规划》(以下简称《“十四五”档案规划》)明确了档案治理体系、档案资源体系、档案利用体系、档案安全体系的建设目标。对档案资源体系与档案利用体系的持续关注,充分展现了中国现代档案文化以人为本的价值取向。同时,《“十四五”档案规划》新增了“档案治理体系”,体现了从管理理念到治理理念的跃升。就中观层面而言,档案馆的定位与功能也在不断变化。在档案馆定位方面,2000年,《全国档案事业发展“十五”计划》提出国家档案馆应成为“两个基地,一个中心”;到2009年,这一要求则发展成“五位一体”。在档案馆功能方面,《全国档案事业发展“十三五”规划纲要》提出要“拓展档案馆开展普及型教育、专业型利用服务和定制型政府决策参考的能力”;《“十四五”档案规划》则要求“档案资政服务、公共服务、文化教育能力明显提高”。可以看出,档案馆的定位逐渐从机关走向社会,其功能规划也愈发体现出多样化与公共性的特征。就微观层面而言,社会档案观念与意识的成长也促使档案文化发生转变。专制社会的普通百姓缺乏档案的概念,而如今的现代公民则逐渐培养起了法律意识与权利意识,这也意味着以往封闭的档案文化不再适应当下情形。

(3)制度文化因素勾勒档案文化发展大致格局

制度是对观念的反映,但当其运行之后,又可能塑造出较制度制定之初更为复杂的情形,这体现了制度文化对档案文化影响的非定向性。档案制度并非仅指档案工作制度,而是涵盖了宏观层面的规制性制度与微观层面的规范性制度,这些制度共同框定了档案文化的大致轨道与格局。同时,制度c+57zpZAV4S5xEVQwMei0C5rvMWjCqDIilTVA6d8ELc=本身承载着一定的价值取向。以管理为导向的档案制度强调国家对档案事业体系的垂直控制,档案工作最终以为国家大局服务为旨归。而以治理为导向的档案制度则注重档案相关主体在档案事业中的职责定位与协调方式,不仅着眼宏观也关照微观。

从档案文化内部要素的相互影响来看,档案制度是档案利用的依据,档案利用的途径、方式与内容等都在相关制度中有所规定,因此,档案制度直接影响着档案利用的倾向。在档案事业不断发展,档案开放度与服务方式逐渐提升的情况下,社会公众对档案的认知与利用情况仍不容乐观。此时,问题的症结往往会归咎于社会公众的档案意识薄弱。然而,复杂的社会现象很难在这样简单的解释中成立。社会公众对档案的利用度不高、利用权利行使不充分,这与一直延续的档案管理模式密切相关。一方面,档案制度规定了哪些记录可以作为档案留存,制度制定的权力使得公务档案成为档案馆藏最主要的部分。然而,公务档案与普通公众的日常生活联系较少,这导致公众难以主动进行档案利用。另一方面,档案制度在执行中可能无法完全达到其文字内容所规定的理想效果,利用行为在制度执行中可能以失败告终,逐步削弱档案利用者的热情,即档案制度文化通过影响其他要素以形塑档案文化。

(4)行为文化因素释放档案文化发展多种可能

人类整体行为方式的变迁影响档案文化发展。从工业社会到信息社会,再到数字社会,人类的行为方式从依赖实体转向依赖虚拟空间。一切以网络为首选,成为数字时代人类行为的典型特征。一方面是人际交往的网络化。网络办公、数字会议已逐渐成为一种高效率的选择,线上交往逐渐从被动适应到主动推广。另一方面是信息获取的中介化。传统的纸本收藏、逐页翻阅开始淡出人们的视线,数字获取与数字信息处理成为主流方向。为了适应这一时代潮流,档案文化也逐渐从一种实体为主的文化转向以工具为主的智能化文化。档案管理、利用与服务开始走向数字化,档案工作整体进入数字转型阶段,且随着技术应用的全面深化,这种转型也愈发深入。

突破传统的档案行为文化,拓展档案文化可能性。创新性的档案实践不仅能够打破相对固化的档案认知,还能拓宽档案文化的社会面。在大部分情况下,档案均被作为一种办事工具与信息参考,工作也紧紧围绕档案的凭证价值与情报价值开展。故而,档案文化与社会的结合点也呈现出一定的特色。随着社会实践的多样化,档案在公众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不再单一,档案记忆工程、传统村落档案等逐渐为公众所接受。档案实践“跨界”的增多为档案文化性的社会普及创造了契机。

3 中国档案文化发展的价值定位

档案文化源自人的基本需求,其成长与演变轨迹为国家与社会的整体运转逻辑所形塑。中国档案文化发展的价值输出,必须通过服务国家治理、社会和谐与文化创新的形式回归到人的全面发展本身。唯其如此,中国档案文化发展才能在与其所处生态的震荡交互中实现螺旋式上升。

3.1 档案文化发展服务国家治理

(1)档案文化发展推动国家治理体系完善

国家治理体系是一整套管理国家的制度,亦可称之为制度体系,这一体系密切关联且相互协调。档案制度文化既是档案文化的结构要素之一,也是国家治理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档案制度体系的建设将推动国家治理体系的完善。从系统的角度来看,档案制度可被视为档案事务的组织安排方式,它决定了哪些主体与对象能够进入档案系统,并规定了各主体的权责范围与参与方式。主体多样化与方式法治化是档案治理的基本特征,这对现有的档案制度体系造成了冲击。根据档案制度体系的基本架构来看,规制性档案制度与规范性档案制度须同步建设。具体而言,档案法律规范、行政法规以及相应的管理办法与标准应形成合理的配套结构,而非相互抵牾或阻滞。在考虑档案制度功能、内容与结构的同时,应强化档案制度实施与调试,将成果整体嵌入国家治理体系实现优化。

(2)档案文化发展助力国家治理能力提升

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关键在于制度运用者的意识与能力塑造,即人的现代化。在国家统治与国家管理时期,政府部门是负责国家整体事务的一元主体,社会公众与社会组织的力量被忽略或被限制。档案文化发展意在改变档案事务各主体的角色认知。一方面,合作意识的传达使档案主管部门与档案馆放弃以往包揽一切的观念,审视自身优势与缺陷,关注社会组织与公众在档案事务中的地位与作用,以平等姿态对待合作伙伴。另一方面,参与意识的浸染将促使社会公众与组织突破旁观者与被服务者的认知局限,以主体姿态融入档案治理过程。随着科学传播范式的转变,原先的知识普及、公众被动接受的科学模式已逐渐演变为公众参与并设计科学的新范式。社会力量参与档案事务也已得到法律与政策的支持。主体的增加与协同意味着治理结构的调整,档案文化发展将档案场域的主体能力培养传导至国家治理场域,助力国家治理能力提升。

(3)档案文化发展优化国家关键治理资源

治理资源是粘合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最终达至理想治理效能的重要中介。档案具有原始记录性、凭证性、真实性等特殊属性,是国家治理的关键性、支撑性资源。档案文化发展主要聚焦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以优化国家治理资源。在内容上,档案文化发展通过鉴定理论更新与机制调整,引导档案资源建设从“量”重于“质”转向“质”与“量”均衡发展。在形式上,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档案生成和管理方式的变化,使得档案的流动性和可开发性增强。档案文化发展以数字转型为契机,使档案文化呈现出新面貌。一是整合性。就政务服务而言,物理上的隔断通过信息链接来补位,档案共享打破了部门之间的壁垒,实现了各项业务的贯通。二是知识性。随着新型数字技术与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档案资源从数字态转向数据态,档案信息粒度细化的同时,其可关联性与可挖掘性增强、可塑造性与增值能力得到强化。

3.2 档案文化发展促进社会和谐

社会由个体组成,而个体的成长及其之间的关系反映社会整体水平。档案文化发展应在提升社会个体理性化程度的同时,协调转型期的复杂社会关系。

(1)档案文化发展提升社会个体的理性化程度

个体是社会最微观的因子,个体理性的成长是社会和谐的重要因素。文化通过在深层次制约与支配个体行为及其社会活动机制,从而实现对主体的价值建构。[20]一方面,档案文化发展涵养公众的辨别意识。档案文化以档案的原始记录性为核心,是一种崇尚真实的文化。[21]这种真实不仅是与历史与实践同构的真实,还是信息间相互印证、系统的真实。在信息社会中,信息的生产与传播速度加快,人人皆可成为信息源,这导致社会信息空间鱼龙混杂,虚假信息层出不穷。因此,辨别信息的真伪成为时代所要求的个人素养。例如,受多元化政治诉求与利益冲突以及意见领袖的历史认知、网民的猎奇心理等多方面影响,具有历史虚无主义特征的信息与思潮重新泛滥。而档案文化发展则能引导社会公众在面对各类信息时保持一定的距离,通过档案中真实且互有联系的历史记录,对公共空间中的信息进行证伪,抵御不良信息的侵袭,从而逐步形成理性而非盲从的心理状态。另一方面,档案文化发展塑造公众的规则意识。规则是对人与人之间约定俗成关系的明文表达,社会规则是维持良好社会秩序必须遵守与依从的准则。然而,个人或组织可能为了达成一己私利而破坏社会规则。档案文化不仅主张对合规行为进行全面记录,以保护利益相关方的合法权益,也通过对违规行为的留痕,为后续的惩戒措施提供有力依据。

(2)档案文化发展协调转型期的复杂社会关系

社会由众多彼此区别但又紧密联系的因子和单元组成,复杂并多元是其基本特征,档案文化发展有助于调节多样的社会矛盾、保持社会关系的稳定。第一,档案文化发展消解社会矛盾。传统群体与现代群体各自内部及相互之间的矛盾冲突因现代化的推进而加剧。[22]现代化带来社会分化,由此产生了新的利益群体与利益诉求,其与旧有制度与体制间的对立激发了社会矛盾。档案既是社会生活的必需品,也在一定程度上充当着社会矛盾“泄压阀”的角色,其关键在于档案能否及时响应社会诉求。档案文化发展可通过加强法治化,协调不同档案利益主体间的关系,公正合理地分配权利义务,满足新时期社会公众异质化的档案需求,以缓和矛盾冲突。第二,档案文化发展促进社会平等。不可否认,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的社会经济发展差距正在逐步拉大,资源匹配的制度惯性与经济要素的理性选择使得这一差距进一步加大。档案文化发展以数字化为基础支撑,通过无差别的档案信息覆盖,为不同地区、不同背景的社会成员提供相对公平的档案信息获取与获益机会,从而优化既有的社会形态。第三,档案文化发展促进社会融合。档案文化发展突破较为单一的国家宏大叙事,将中微观的社会构成因子,如社会组织、家庭、个人等也纳入档案叙事的范畴。通过城市记忆工程、家庭档案、弱势群体建档等实践,在发挥档案现实查考作用的同时,以记忆的柔性话语,从不同维度密切社会群体之间的联系,帮助以往被宏大叙事忽略的人群找到自己在历史中的定位,实现认知与情感上的融合。

3.3 档案文化发展助力文化创新

档案文化与社会文化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档案文化的强健与否,直接影响社会文化的健康程度,档案文化发展要能促进社会文化可持续进步与创新。

(1)档案文化发展拓宽文化传承路径

文化内容留存是文化传承的基础。档案是承载文化内容的绝佳形态,但由于技术水平与保护手段的限制,很多传统载体档案因战乱、气候或人为因素等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其中所包含的珍贵文化信息也永久灭失、无法追寻。幸运的是,档案文化发展为文化传承提供了丰富的可选路径。第一,对于留存在传统载体上的文化内容而言,档案文化发展通过全面数字技术的应用,将纸质、模拟档案转换成数字档案,从而大幅度延长其文化寿命。第二,对于原生的数字文化内容而言,档案文化发展则尽可能追寻技术的最新轨迹,将数字空间中的文化内容“原态”留存。数字资源长期保存即希望数字文化内容能以其原生方式长期存在,以向后人呈现数字时代最原真的面貌。第三,对于非物质文化而言,其难以像其他文化内容那样仅依托文字便可留驻,尤其是舞蹈、仪式、戏曲等,需要文化生产者与消费者同时在场才能完成。档案文化发展则可以通过拍摄、录制及虚拟现实等数字化方式,将非物质文化尽可能“保真”地留存。

(2)档案文化发展改善文化创新生态

档案与社会文化息息相关,档案文化影响着社会文化的整体风格。[23]档案文化发展则为文化生态创新提供了机遇。首先,文化创新以丰富的文化资源为基础,而档案文化发展突出其社会面向,主张档案资源的常态化开放。档案是一种社会公共资源,其流向并无特定之规,任何文化创意者、生产者均可依托档案资源进行文化实践,这便赋予了文化创新的前提保障。其次,档案文化发展优化了文化生产的主体结构。在档案面向大众普遍开放的情况下,档案不再仅局限在档案部门、研究者的手中,人人得档案以用之,档案内容获得多样化的阐释与解读,文化也因档案资源的广泛流通被再生产与再创造。最后,档案文化数字化带动数字技术深入档案内容层面,档案信息粒度更加细微。同时,通过关联数据等技术,不同的档案内容得以互联互通,从而构建出档案内容的整体化图景。在数字技术的帮助下,以往看来单一的档案信息能呈现出更为丰富的价值,潜藏于档案之中的社会文化得以立体多维地呈现。

4 结 语

从文化视角审视档案现象,暗含了对既有档案文化的批判及对理想档案文化的追求。一成不变的文化在历史演变中从未有过,而伴随着时间推移而有的种种文化发展从来都不缺乏。考察中国档案文化发展动因,意在将中国档案文化重新放回交错关联的复杂系统中,从而更准确地识别其价值定位与未来走向,这是中国档案学者理论自觉的重要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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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倩楠 张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