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南采茶歌舞剧《八子参军》的叙事策略与符号隐喻

摘 要：在叙事策略上，赣南采茶歌舞剧《八子参军》综合运用了国家叙事、历史叙事与家庭伦理叙事三种模式。三种叙事方式的复合交叉，辅之以赣南采茶戏独有的“孕歌孕舞”“矮子步”等艺术手法，产生了强烈的隐喻效果，“孕育”的主题由此彰显。

关键词：叙事策略 孕育 隐喻

赣南采茶歌舞剧《八子参军》从首演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来，该剧长演不衰，经历了时间的淬炼，成为了舞台艺术的红色经典。究其原因，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在华美的舞台呈现之下，展现了思想和艺术的深度。这种思想和艺术深度的达成，靠的是历史叙事、国家叙事与家庭伦理叙事的交叉复合产生的隐喻效果。

一、叙事策略

赣南采茶歌舞剧《八子参军》在叙事上涉及了三种模式：国家叙事、历史叙事与家庭伦理叙事。国家叙事指一个国家在政治、文化、历史领域的集体记忆和表达方式。以江西瑞金为中心的红色苏区是建立红色政权、探索革命道路的伟大实践，它是中国人民的集体记忆。在这段血与火的革命斗争中，产生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八子参军”是其中之一。回顾这段历史，可以使观众重温红色苏区的历史，了解新中国是如何孕育诞生的；可以使我们砥砺初心使命，深化文化认同。国家叙事在美学上突出庄严与崇高。《八子参军》通过红色中央苏区的国家叙事，奠定了其美学风格的基调。

历史叙事是以历史事件或人物为主题的叙述方式。这种叙事方式以历史为背景，讲述真实事件或人物。这种叙事的关注点不仅在于历史事件本身，还在于事件的历史影响。《八子参军》讲述的故事真实发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红色苏区，江西瑞金的七堡乡，一位名叫杨显荣的农民，育有八个儿子，抱着对革命的向往与对红军的热爱，一家八兄弟争先恐后地当了红军，并在血与火的斗争中全部壮烈牺牲。《八子参军》的编创者以此为原型，根据历史记录，还原历史真相。由于《八子参军》故事原型的真实性，《八子参军》的叙事就带上历史叙事的特性。历史叙事具有启发性，人们会从这个事件中思考它的意义。历史叙事还具有传承性，《八子参军》的编创者创作的动机，就是想让这个登载在报刊中在历史中沉寂已久的事件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让红色历史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历史叙事让《八子参军》的人物情节符合历史逻辑，令人信服。

国家叙事与历史叙事属于宏大叙事，家庭伦理叙事则是把艺术触角深入社会的细胞——家庭，通过一个家族的悲欢，折射社会历史的变迁。

家庭伦理叙事是传承家庭文化、教育子女、促进家庭和谐的叙事方式。剧中，杨大妈生了八个儿子，一家人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为了生计，不得不骨肉分离。红军来了，分到了土地，一家人得以团聚。但好日子并不长久，面对敌人的围剿，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为了保卫家园，反击围剿，杨大妈把儿子一个又一个地送上前线，参加了红军。这体现了一个母亲的伟大与坚毅。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家庭过上好的生活。

八个儿子，个个都是心头肉，每个儿子的牺牲，都是对杨大妈的重大打击。特别是仅剩下最后一个儿子时，如何处置他的参加红军上前线问题，成了矛盾冲突的焦点。最后一个儿子满崽在参加红军前完成了婚礼，入了洞房。满崽婚礼后，抱着强烈的复仇感，毅然地参加了红军。家庭伦理叙事中，婚礼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婚礼意味着结合，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代表着希望。七个儿子牺牲后，最后一个儿子满崽，要不要上战场，杨大娘是犹豫的。他是家里仅剩的独苗，家里唯一的念想。但满崽急切地要上战场，替兄长们报仇。在他的坚持下，杨大娘同意了。婚礼的仪式是剧中极力渲染的，它派生出很多意义。可以说，整部戏，没有婚礼这场，就会黯然失色。婚礼意味着满崽的新生，他成为了一个男人，承担着更多的责任。婚礼意味着杨家的传承，纵然八个儿子牺牲了，但会有新的杨家后人出现，革命的火种会代代传承下去。婚礼意味着希望，杨家兄弟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们是为了后代们有更好的生活，有更有希望的未来。

家庭伦理叙事中，《八子参军》突出了对伟大母亲的礼赞。杨大妈是八个儿子的孕育者，也是八个儿子牺牲悲痛的最大承受者。接受一个又一个儿子牺牲的消息，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与心理承受力。支撑她的，是强大的信仰，她相信儿子们从事的正义事业，孩子们的牺牲，是为了穷人翻身得解放。从她的身上，可以看到杨家将故事中佘太君的影子。佘太君也有八个儿子，在抗辽斗争中屡建奇功，大多数杨家儿郎在战争中牺牲或被俘。但佘太君深明大义，为儿子们的忠勇感到欣慰，在国家危难时刻，她还劝儿媳穆桂英挂帅出征。杨大娘的品格与行为与佘太君一脉相承的，剧作家选择她姓杨，与杨家将一个姓氏，也许有这方面的考虑。

通过家庭伦理叙事，个人与国家、家庭与社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由此，国家叙事、历史叙事、家庭伦理叙事达到了融合。剧作在叙事策略上，完成了从真实历史事件还原到艺术形象塑造的蜕变。

二、符号隐喻

《八子参军》采用了三种叙事相结合的策略，其指向就是达成一个隐喻主题——孕育。正如该剧开题所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雏形、中央苏区是革命的红色摇篮、瑞金赤色中华的建立是新中国的胚胎。雏形、摇篮、胚胎，都指向了孕育。

国家的叙事对应着国家的孕育。江西瑞金被誉为革命的摇篮，发生在江西瑞金七堡乡的一个真实事件，背后的意义十分重大。正是普通百姓对于革命的向往与牺牲，才有了革命的成功；正是有了红色苏区建立的军民鱼水情，才有了后来革命军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英勇；正是有了杨大娘这样的百姓，建立新中国的伟大事业才有了深厚的基石。

历史叙事对应着历史的孕育。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内忧外患，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中国面临着何去何从的历史选择。发生在瑞金七堡乡的“八子参军”事件，表征着历史已然做出了选择。它代表着民心向背与历史走向，生动了诠释了历史是人民书写的真理。

家庭伦理叙事对应着家庭的孕育。杨大妈家八个儿子虽然都牺牲了，但杨家舍小家顾大家的精神永存，杨家的血脉尚在，杨家树立了一座被历史永久铭记的丰碑。对杨家来说，孕育有两层含义：一是杨家通过八个儿子的牺牲孕育了一个家族的精神丰碑；二是杨家的媳妇兰花孕育出红色血脉。当八个儿子牺牲后，杨大娘摆出了儿子们穿过的肚兜来追思纪念。肚兜在这里具有符号学意义，它同样表征着孕育。

赣南采茶歌舞剧《八子参军》除了叙事策略的运用外，还使用了自己独特的艺术手段和符号来突出隐喻的艺术效果。

第一，《十月怀胎歌》的巧妙运用。可以说，这首曲目是整部戏的戏眼，有画龙点睛的艺术功效。编剧温何根介绍说，为了创作好《八子参军》，他在石城老家乡下谢绝一切应酬专心创作，深入思考一个问题：一个母亲培育了八个儿子，光怀孕就需要二千四百天，八个儿子都牺牲了，她的心灵如何得到抚慰？他为了这个问题日思夜想，终不得答案。某日夜里，他想起当地风俗，母亲亡故祭奠亡灵要唱《十月怀胎歌》，他灵光一闪，就用《十月怀胎歌》贯穿全剧。

《十月怀胎歌》用铺叙的形式，每月一节，从正月唱到十月，描述了怀孕母亲每个月的身心变化，表达了为母不易。在《八子参军》中，并没有完全照搬《十月怀胎歌》，而是节选了其中的段落，“四月怀胎分男女，是男是女心担忧，但求平安多吉庆，我的宝宝崽，我的心肝肉，菩萨面前上香油；八月怀胎长发根，大肚累累重千斤，堂前扫地身难转，我的宝宝崽，我的心肝肉，床上歇眼（睡觉）难起身；十月怀胎临盆生，如同利刀分娘身，阎王面前隔层纸，我的宝宝崽，我的心肝肉，地狱之间隔扇门”。剧中节选了《十月怀胎歌》里表达母亲孕育过程中遭受痛苦的部分，突出的是为母不易。

第二，是经采茶舞改编的“孕舞”的恰当运用。赣南采茶戏在演变中，经过了采茶歌——采茶舞——采茶戏的发展过程，采茶舞是由歌到戏的桥梁，在赣南采茶戏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它善于摹仿日常生活劳动中的动作，表现司空见惯的场景，具有活泼欢快、幽默风趣的特点。用采茶舞表现孕妇的仪态与动作，成了《八子参军》标志性的舞蹈符号。

该剧开场的舞蹈就是孕舞。先是群舞，舞蹈演员们模仿每个阶段孕妇的形态动作，结合赣南采茶戏的经典步伐，向观众展现了一个女人经历孕初期、孕中期、孕晚期的形态变化，展示了生命成长的奇迹。然后是独舞，一个孕晚期的孕妇挺着肚子，走着独有的“孕步”，由此引出本剧的主人公——杨大娘，“怀胎苦，怀胎甜，沙洲杨家妇娘福绵绵，哎呀嘞，哎呀嘞，八个儿子连手生”。这段孕舞起到了开门见山，烘托气氛的作用。

本剧的结尾，同样用了孕舞。这时儿子们都牺牲了，在杨大娘的想象里，八个儿子长大后，结婚成家生子694911d381a70ea98b8e051934c88d89378e93f022d4765762cd9db316e5a5b3，媳妇们都会成为孕妇。这段舞蹈就是杨大娘想象中媳妇们成为孕妇的样子。然后画面急转，当回到现实时，杨大娘不得不面对儿子们牺牲的冰冷。接着画面又再转，满崽的妻子兰花走着孕步出现在舞台上，这段独舞，舞出的是希望。“儿子走了孙子来，子生孙，孙生子，子子孙孙传万代”，这句唱词一语双关，传万代不光是杨家的香火，还是革命的精神。“孕舞”成为《八子参军》中最为动人的场景之一。

第三，赣南采茶戏经典的矮子步恰到好处的运用。矮子步是赣南采茶戏的经典动作，是赣南采茶戏的精华所在，被誉为“东方的芭蕾”。矮子步是根据茶农上山曲腿、挑担压肩时的形体而创造，其动作特征是：双腿前蹲，脚根提起，趾尖落地，向前移动。

《八子参军》中，八个儿子在母亲不知情的情况下，报名参加了红军，领回了“扩红模范”的牌匾，这时杨大妈心里是着急的，儿子全去参了军，家里怎么办？她对儿子们说，“全不想我养儿子为哪桩，就去四个没商量”。“去四个”是她的心理极限了。但儿子们谁也不想留守家里，纷纷做起了母亲的工作，与母亲分析形势，说不去参军反围剿，白狗子就会打回来，就会回到以前挨饥受冻的生活。儿子们边唱边跳着矮子步，透着孩子们在母亲面前的调皮，也透着儿子对母亲的尊敬与爱。八个儿子的矮子步各有特色，彰显着每个人的个性。矮子步表演把儿子与母亲间的亲情传达得十分精妙。

三、结语

《八子参军》的隐喻主题可以在《易经》的“坤”卦中找到对应。在《易经》中，“坤”卦象征着孕育，同时它又代表着“大地”“母亲”“女性”。《八子参军》的故事完美地呈现了“坤”卦的含义。它孕育着希望，象征着母亲的伟大，讴歌了中国女性的坚韧，歌颂了赣南这片红土地为中国革命作出的巨大贡献。

周子强：江西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周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