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相依为命（组诗）

绿洲曲

万里无云。千里无人

阳关以西

被太阳的紫外线烘烤的戈壁野烟焦煳

在长途跋涉者绝望的尽头

一块绿色的翡翠

是芦苇环绕的村庄

白杨钻天

和绿色相依为命的泉水

是从雪山来的

是偷渡枯骨磨铁的关防隘口

经过了野麻湾，从荒凉的地表深处

千回百转，一路摸黑来的

水和绿

和梦

相依为命

和你

相依为命

泉水歌颂的葡萄园

在热风中生长

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挂在葡萄架下

细雨滴破皮，我心忧矣

十里有云，我心忧思

在圆满和收获之前

三万亩葡萄还需要九天晴朗的日子

村庄外的晾房

像太阳的八百面手鼓

准备敲响

和你相依为命

你泉水中的星辰

是爱的眼睛

你续命的泉水

是孩子的歌声

阿克塞的山头已降下飞雪

在阿克塞县城的养老院

我遇到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

床头放着一本哈萨克语诗集

还有他的族谱，他眼窝深陷

狐皮帽子闪着金红的光泽

年轻时或许是驯鹰呼鹰的猎手

双叉猎枪撂倒多少飞奔的黄羊

剥过狼皮拉过骆驼，在转场途中

用羊毛编织的幼兽袋背护过孱弱的羔羊

哈萨克少女头戴的鹰翎令他心动不已

月夜里，独自一人在北风撕扯的帐房

拨动冬不拉的琴弦……

但这一切都成为烟云

如今他的双手变得绵软迟缓

早没了钳住盘羊弯角，扳倒一块

山岩的力气，他需要的

不过是一日三餐

一碗奶茶半把炒米

已足够让他欢喜

岁月早把他内心的猎鹰驯服

铁的爪喙消隐于无为

和一派和平当中

九月

阿克塞的山头降下飞雪

无人惊讶

城边白杨黄了半边

岩 羊

在肃北的荒山野岭

乱石和草色之间

青背白臀，黎明的动感

来自岩羊

岩羊选择食物

如同诗人选择名词和动词

思维敏锐，从一个词

跳跃到另一个词

中间是野花寂寂的缓坡

或杀机四伏的绝境

是曲折与艰难、怀疑与否定

是饥荒与满足

是舍和得

绝处逢生

岩羊立定于一块怪石的锥尖

跃上群山的旭日

仿佛刚刚踱出栏圈的骆驼昂首阔视

仿佛一滴热血

正在和它交流

渊底

水声清远

穿过幽暗

甘加秘境：白石崖

鹰翅平稳抬高的崖壁之上

丹尼索瓦人生活过的溶洞

滴水如钟

石头上浮现光明的手印

谷底流水淙淙

红嘴鸦如同远古火种

时现时隐

流水转经的地方

一缕缕羊毛

系挂在水柳之上

黄刺之上

松柏之上

一缕缕羊毛

正是牧人虔诚的祷告——

乳白的炊烟

不分阴晴雨雪，一缕缕

自摩托替换走马的草原上升起

崖壁上下

牧羊犬守望的羊群

是遍野的星辰

铁尺梁

一

千里岷山

一艘雪白的远洋巨轮

浮现于湛蓝的天边

燃烧的太阳

似失控的舵轮在自行转动

水手又在哪里

哪里是梦里家山

哪里可以安顿身心

群山之间众神之上

风马高于猎猎西风阵阵鸦噪

把尘世的祈祷带往无垠的虚空

二

一头横卧于盘山公路中间的牦牛

太阳爱惜沙棘的浆果

又红又酸

也爱惜它的旁若无人

冷暖自度

铁尺梁

谁肯用世界上最重的尺子

丈量人世间最卑微的欢喜

尕海颂

以瓶镇海

让宝瓶中的珍珠玛瑙青稞松石

守住水里的星辰裸鲤

和阿尼玛卿雪山永世不化的积雪

八月飞雪的尕海啊

炊烟烈酒是人世的安慰

卓玛的眼睛和牛羊马匹

都是草木中的露珠

一对黑颈鹤越过黑夜的白塔

飞向恩爱的源头

则岔一线天

危岩对峙

天 只有一线

栈道 也只一线

涧水之上

咳嗽的声音

可能引发滚石

砸断栈道松木

马的脊梁

心悬一线

一线游丝 如同娃娃鱼的叫声

从峡谷石窍和记忆的流水声中

隐约传来

当年轻时结伴探险

身如悬丝蜘蛛

高于削日鹰翅

却无半点惧怕

何如现在屏住呼吸

步步小心，步步

提心吊胆

只有过尽无限险仄

才敢回首 长舒一口大气——

谢天谢地

终于抵达了空阔之境

群峰之上是莽莽的原始森林

郁郁葱葱的尽头 草原一无遮拦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