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动物一直爱着我们（组诗）

鳄鱼钥匙扣

一枚来自泰国的鳄鱼小爪子

伴着我的钥匙，皮已油亮

它弹性指甲的辨识度

超过钥匙的冰冷

今天，在菜市场

我一度以为钥匙丢了

包很大，风很急

我摸黑在包里翻找的指尖

碰到一只小手

它暖暖地，握了我一下

是的，隔着一个国家

一个被剁去了三年的小手

它要带我回家

夜半在空旷公园遇到流浪猫

它那么美，又怕又饥饿

无辜的眼神让我想要哭

只有两块打包的比萨给你

只有一步一回头的张望给你

只有吐出胃里的虾仁给你

唉，我的猫咪

此时天已凉，明月挂天上

一转身我就为自己的上述想法而羞愧

人类自以为俯视、救助，又爱又杀戮

其实是动物一直在爱着我们

又小又孤独

大过黑压压啃噬者的狂欢

大蜥蜴之夜

火车经过的时候

疼痛让我弯下腰身

很多人、兽、气味、刀枪

他们对我穿膛破腹，

一如平常， 我咬着嘴唇

忍着火车穿身而过

我的手，像蜥蜴，断了再生

火车终于走远

我直起身来继续赶路

想喊住弃我而去的同伴

却发出一声汽笛的尖叫

同一片云下

同一片云下，有人在行走

有人低头弄猫

同一阵风里，有人按动喇叭

有人沉默着下山

同一首诗里，有先前风骨

那里活着你的师长，我的故兄

夕光下，塔影里，人群来来往往

有多少错误，一再被重复

如果不锁住喉咙，又能怎样

秋天就这么来了

蝈蝈还叫得很欢

昆虫在2008

厨房有红蚂蚁，阳台有黑蜘蛛

虽然身处四楼且是干燥的北方

浴室里还是招来一只壁虎

那天，是它泡在盆里洗澡

而我，突然没了

昆虫学家法布尔丢下他的实验室

从一百年前赶来，手拿特大号放大镜

他无法解释这一现象，于是

人们称他为作家法布尔

称我为诗歌昆虫

让我替你

让我替你，吐出肺部黑压压的昆虫

替你，闻闻莲花的清香与微凉

重新二十五岁，重新不怕死

相互代替，帮助，并解脱

让我，做你的父母，你重新出生

长在肺部的恨，点下删除键

我听到时间的嘀嗒，我正清醒到家

在若干个空间里辗转

你是我长久的一叹

为什么常常有人在台上唱，底下有孩子哭呢

一个男人要把头转过去多少次才能假装自

己没看见

我们的鞋始终穿错了尺码

我们的轻盈，说到底都是假的

想当年

暮晚有细雨

有奢侈的暑气全无

不由得仰起一张中年的脸

迎接这过往的斜路、爱抚与烽烟

身边闪过两个骑自行车的年轻男女

隐约听到一句：想当年

我扑哧一笑，他们的想当年与我们的

如此不同又何等相似

就像此刻的小雨不过是水汽循环

不新，也不旧

不过是来得正是时候

大吉图

苍竹高过翠鸟

新米矮于公鸡

秋天的水墨正靠近大地的画纸

红酥手挥洒丰收的大写意

有喜悦，正从画框里漾出来

数数东厢的菊花

尝尝西邻的玉米

游走天涯的人安放一颗出入之心

在故乡的吉风顺水里

随处都是风光的四扇屏

有大境，有小景

更有雄鸡高唱之后的安宁

仿佛万物都有了最好的安排

得到羽毛下的祝福

我以为这是真的

阳光照亮深秋的黄草尖

也照亮败落的糟糕的另一些

我活在这部分里太久了，以为冬天

依旧能被我紧紧摁住，以为狼尾草还有

时间抖擞种子，海棠尚不酸涩

以为我们还好，还爱着，以为真的

就是真的

大吾川，有大，有川，只是没有吾

小白杨的落叶真是慌张

白教堂是寂静的，野猫的饥饿是寂静的

稻草船交出了最后的面包与仓廪足

河马张开空荡荡的嘴，温驯仰望雨水

没有哪片云不是孤立无助

你看这雾霾压境，你看这欲盖弥彰

我将一根羊骨扔进草丛

黑压压的蚁群正前往啃食的路上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