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好说的 [组诗]

蒋雪峰

并不是所有进入黑暗的人，都会与你道别

昨晚梦见

一个人进入黑暗之前

还回头给我说了一声

再见

醒来我努力回忆

是一张怎样的脸

怎样的表情

年龄大小

……

怎么也记不清了

那张脸是个空白

把任何人的脸填进去

都合适

但是 并不是

所有的脸

在被黑暗吞噬前

都会与你道别

说再见

羊

羊被剪羊毛的时候

一声不吭

每只羊都觉得

羊毛长在另一只羊身上

羊被杀的时候

会发出相同的惨叫

它们不仅知道疼

还会跪着流泪

它们知道疼过哭过后

就不疼不流泪了

就变成肉了

2000年，在索南达吉自然保护站

藏羚羊是一串串小黑点儿

人是几个小黑点儿

随时都会被旷古抹去

我和一个小黑点儿

说了几句话

他的同事都在荒原

寻找盗猎者

十几个人承受的

来自从肉体到精神

无边无际的寒冷

交给了他一个人

临走时 他的眼神有些不舍

这是被可可西里压榨出的眼神

不是一个人的

我给他取了一支烟

上车时把两包烟都送给他了

他在车窗外对我们招手

孤零零小黑点儿

一会儿就和大雪

白在了一起

走 过

旧山河从你诗里走过

留下一滴泪

故人从你伤口里走过

留下看不见的疤

智者从你脑海里走过

留下波澜

刀斧手从你的无助里走过

留下卷刃

一个春天从你心里走过

留下无数个春天

一座一座雪山把你从

深渊里拉出来

留给你挺立的骨头

走过路过错过的呼啸而过

留下你自己

在月亮下举杯

对影成三人

酒醒之前

星群会从头上掠过

顺便带走你

那时候全世界都睡了

下一站

和山在一起

和一条叫不出名字的河在一起

和无聊在一起

想说话时就自言自语

还有什么是急事呢

云飘过去又飘过来

你坐在岸边忽明忽暗

晒太阳 看星星 算不算正事

树想安静了 风也不吹了

心慌的时候

一定是在想念一个人

那一刻

六根未净

满目都不是山水

从你的门前过

从你的门前过

没有敲门

喝一口水

喝一杯酒

就走了

你知道我来过

你桌上的蜡烛

蓝色的火苗

突然跳了跳

又站稳了

你知道这不是风

诗歌是诗人的黑匣子

我说的是

藏在每个字里面

惊心动魄的眼泪

号啕 绝望 迸溅的本能

一生被猝然塞进倒计时

那几分钟 几秒钟

的空白 无助

我说的是

在生命读秒时

一个人的

清新明净 月光闪耀

相对于死亡而言

我们的每一句话

都是遗言

每首诗 都在读秒声里

完成或者完不成

都浓缩在里面了

匣子是黑色的

等待着被时间挖出

或者永远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