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批评理论下《云 、 城堡 、 湖》的张力解读

2024-07-20 00:00:00李佳静
今古文创 2024年26期

【摘要】纳博科夫的小说有某些见习的意象和主题,其中多次出现的一个意象就是遥不可及、渺不可见、远离浊世的理想之地,这种意象创造出至美视景。《云、城堡、湖》中,美得令人难以企及的田园风光,把抑郁的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衬托得更加悲惨、令人动容。他为了逃脱周围带给他的精神压力,终于不顾一切投入了令他心旷神怡的大自然的怀抱。本文运用新批评的细读法,通过诠释小说中的对立意象、探究含混、悖论、反讽等手法的运用来分析小说中形成的张力。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对宁静生活的渴望与集体主义暴政的残酷现实之间的冲突造成了一种张力。通过分析小说中的二元对立意象,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小说的主题:个人在面对集体暴力时的无能为力和绝望。

【关键词】《云、城堡、湖》;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新批评;张力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6-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6.006

一、引言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是一位生活在柏林的俄罗斯移民,在一次慈善舞会上他赢得了一次愉快的旅行。尽管他不愿意去任何地方旅行,但当他发现退出旅行需要克服官僚机构中的各种繁文缛节时,他最终决定踏上这趟旅程。当他在旅途中阅读俄罗斯抒情诗歌或观察大自然之美时,他的德国同伴打断了他,强迫他和他们一起唱振奋人心的歌曲或玩游戏。起初他们的玩笑是无恶意的,但后来,玩笑演变为众人对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的欺凌与虐待。刚到目的地,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就被眼前的风景迷住了,他偷偷地离开了队伍,沿着海岸,来到了一家旅馆。旅店老板向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展示了一间可以看到云、城堡和湖泊的出租房间后,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决定在这个房间度过余生,他高兴地跑到草地上通知他的同伴。然而,快乐旅行者却集体拒绝他留下来的请求,并认为这是对他们共同事业的背叛。愤怒的他们抓住了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把他拖到了森林公路上的火车上。在回程中,他们用开瓶器和自制的敲击器折磨他。回到柏林后,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去见了叙述者,也就是他的雇主。他讲述了旅程中所发生的事情,并请求解除他的职位,叙述者慷慨地放走了他。小说的主题是集体主义暴政,旨在说明一个富有想象力、敏感的个人如何被迫遵守缺乏想象力的集体的庸俗主义。小说写于1937年,那时纳博科夫已在希特勒统治下的柏林生活了若干年,因此,小说辛辣地讽刺了纳粹党的政治社会制度,具有社会现实意义。

二、新批评张力理论

新批评是以文学文本为研究对象,强调对文本“细读”的形式主义批评方法。新批评认为,文学作品是一个独立的、自足的有机统一体,具有统一的内部结构。“对于新批评来说,文本的复杂性是由其交织的多重且经常相互冲突的含义造成的。这些意义主要是四种语言手段的产物:悖论、反讽、歧义和张力”。[5]138新批评家将“张力”视为文学文本的中心范畴,诗歌是张力影响的结果。“文学文本的复杂性是由它的张力所创造的,从广义上讲,张力是指对立面的联系。在最简单的形式中,张力是由抽象与具体所体现的一般思想的融合所创造的。”[5]140小说中,主人公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渴望找到一个能让自己获得永久平静的地方,但生活在动荡的社会中,他的理想终究难以实现。他对宁静生活的渴望与动荡的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形成了一种张力,并通过故事中的多个对立元素来表达。作者运用意象、含混、悖论、反讽等手法表达了对当时集体主义暴政的谴责,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谴责并不是明目张胆的,而是以客观的语气描述的,并用一些幽默的话语来调和。本文通过分析小说中的二元对立元素,来把握小说中的张力结构,从而深刻理解小说的主题:集体主义暴政对人个性的扼杀,以及个体在集体主义压迫面前的无力与妥协。

艾伦·泰特的“张力”(Tension)说,是根据形式与逻辑中的外延与内涵的概念,用以对诗进行语义学的诠释。他在《论诗的张力》中指出“诗的意义在于张力,即我们从外延与内涵两极之间能够找出的全部意义的统一体”[4]101,诗歌由此获得的辨证意义结构即张力结构。张力说旨在把批评的焦点引向诗的内部研究。R·P·沃伦则在《纯诗与不纯诗》(1942)里提出,应以“张力”来代替“对立面”[6]239。“广义上讲:张力是指两种对立物的统一,最简单的张力形式是抽象和具体的整合,普遍理念和具体意象的结合。”同时,张力也可能是“文本中相互对立的悖论、反讽和含混相互作用的产物”[5]141。

三、《云、城堡、湖》中的张力解读

(一)意象

如果一个意象,在文本中反复出现,那么它很有可能具有象征意义。[5]142小说中的张力首先通过云、城堡、湖和火车的对立意象表现出来。作为自然文明象征的云、城堡、湖泊与作为工业文明象征的火车形成了鲜明对比,构成一种张力。小说中,作者对云、城堡、湖的描述是这样的:“那是一片纯净的蓝色湖水,湖水的颜色非同寻常,中间倒映出一大片云彩。另一边在一座绿意盎然的小山上(翠绿越深越有诗意),高耸入云,一座座古老的黑色城堡”[2]435,营造出一种安静祥和的氛围。然而,对于火车,作者则是这样描述的:“机车的弯管飞转,列车疾驶入一片松林,然后舒缓地行驶在田野间;列车的影子紧贴在长满青草的斜坡上,疯狂地奔驰,坡上盛开的鲜花融成了一条条彩带。”[2]431-432云、城堡、湖的宁静与火车的喧嚣形成对比,自然世界的和谐有序与物质社会的动乱无序形成一种张力。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对自然风光的偏爱和对安静之地的向往,足以解释他为什么在一看到这一景象时会变得如此兴奋,这一行为也反映了在动荡时代下他对于安定生活的向往。从小说中可以看出,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是一个俄国人,在德国当难民,过着流浪的生活。当他在异乡看到有家乡特色的人、事、景时,不禁产生强烈的亲切感与归属感。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决定留在那里。小说中的云、城堡、湖泊象征着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理想的柏拉图式的世界:充满宁静与平和,他不禁感慨 “当然,在欧洲中部,这种景致是常见的了。但唯有这一处——云、堡、湖三个主要景致和谐相配,独一无二,妙不可言。它的笑容,它神秘的纯净,啊,我的爱!我称心如意的最爱!——如此独特,如此熟悉,允诺已久,仿佛懂得观赏者的心情。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不禁伸手按胸,像是要看看心还在不在,好一把掏出来。”[2]435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对眼前的景象赞不绝口,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美得太不真实,恍如仙境一般。就像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无法阻止行驶的火车一样,个人也无法阻挡社会的进步发展。同时,人处于复杂的社会关系之中,不可能完全脱离社会、真正的回归自然。这种对立的意象形成了一种张力,反映了个体对理想生活的向往与残酷的现实之间的矛盾。

(二)含混

含混是指某一个词语,意象或事件同时产生两种或多种不同的意义[5]140。小说中的张力结构还体现在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主观想法与客观现实的模糊性上。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一开始并不愿意踏上这次“幸福之旅”,但后来他想象着也许这次旅行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幸福,他也对这个充满幸福的完美而永恒的世界产生了模糊的憧憬“这趟旅行是一位身穿低领礼服的命运女神强行塞给他的,他极不情愿地接受了,会不会带来美妙刺激的快乐呢?这样的快乐和他的童年颇有共同之处,也有点像俄国抒情诗在他心中激起的兴奋,还有点像一次梦里见过的夜空美景,再就是像那位女士,别人的妻子,他已经无望地爱她七年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旅行说不定比这一切还要丰富,还要有意义。”[2]430-431正是心中的期待,引领他踏上了这段旅程。然而,这一切都是他的主观想象,这段“幸福的旅程”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幸福”,“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到现在只是隐隐意识到此行的荒唐和恐怖,也许还想说服自己一切还算不错吧,所以他就尽可能地欣赏沿路飞过的景色。”[2]432出发前的美好期待与旅途中的失落之间的反差造成了一种张力。此外,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和他的同事们对云、城堡、湖的不同感受也形成了一种张力。在瓦希里眼中,云、城堡、湖具有令人叹为观止的美,“在它的三个主要部分难以言表的独特和谐中,在它的微笑中,在一些神秘中。它有纯真,我的爱!我听话的!”[2]435然而,他的同事们却不以为然,他们只是和大部分游客一样拍照游玩。“在远处,施拉姆,戳进领队的登山杖与空中的空气,正在引起远足者的注意。他们以业余快照中看到的姿势坐在草地上,而领导者则坐在树桩上,背对着湖,正在吃零食。”[2]435云、城堡、湖的景象是否只是瓦西里·伊万诺维奇的刻意美化我们不得而知,但这种模糊性却造成了主观和客观之间的张力关系。

(三)悖论

悖论是一种看似自相矛盾但却真实再现了事物实际情况的陈述。[5]139悖论的运用也加剧了文章的张力结构,增加了故事的讽刺效果。小说表达了作者对集体主义暴政的谴责,但却不是公然、直接的谴责,而是一种更为含蓄的方式,作者用看似自相矛盾的说法,暗示当时的社会制度的黑暗和集体主义暴力的危害。人们表面上喊着友爱的口号,并通过一起唱旅行歌曲来表达友谊,但在旅行过程中,却故意为难不会唱德语歌曲的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让他独唱,并故意让他难堪。这种前后矛盾的做法表达了这些人伪善的特点。在小说的最后,众人无法理解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对自然的强烈感情和他想要留在那里的迫切渴望。他们嘲笑他,甚至打击他违反所谓“规则”的行为。在他们看来,人应该追随主流,任何违反规则和秩序的行为都应受到压制。所以,他们不允许有像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这样具有自我意识的人的存在。这一举动暗示了小说的主题,即人们对和平与美好的愿望被残酷地剥夺和破坏,个体在集体压迫面前的无力和绝望。其次,“快乐之旅”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比如,当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对旅行不感兴趣想要放弃时,却被烦琐的退票手续劝阻。旅行本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却因为烦琐的手续和一堆荒唐的证明而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作者用了“pleasure”这个词,本意是快乐、轻松的意思,但在这里却让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感到烦琐、沉重。这种主观与客观的悖论,产生了强烈的张力和巨大的讽刺性,突显了动荡时代复杂进程下人们生活的荒谬和不合理。

(四)反讽

反讽的基本形式是一种陈述或一桩事件被它所在的语境颠覆的过程[5]139。反讽的手法再次揭示了主观意识与客观现实之间的张力。首先,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善于观察,喜欢静态的事物,并渴望永久的宁静,而他所向往的永久宁静在动荡的时代却难以实现。因此,以云、湖、城堡为代表的理想生活,与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之间形成一种张力。作者用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最后被强行带回家这一情节,讽刺了动荡时期人们渴望和平生活的不切实际。其次,与其他期待满满踏上旅程的同事相比,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才是那个真正惊叹自然风光的美丽,并与大自然产生共鸣的人。虽然他的同事们都很期待这次旅行,但他们并没有真正欣赏到旅行的风景,也没有同大自然产生共鸣。此外,只有大自然同情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抚慰他的心灵,并给他一种归属感。相较于复杂的人类社会,大自然的简单与纯粹,让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安心并甘愿留在那里。而复杂的人类社会却是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在小说的最后,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向叙述者提出离职的请求并获得批准,最终完成了他的逃离。自然与人类社会之间的对比创造了一种张力,表达了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对自然生活的心驰神往。反讽的手法强化了主人公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主观感受与客观现实之间的冲突和张力,突出了小说的主题。这个故事是对集体主义暴政的谴责,它微妙地令人信服,因为作者与暴行保持距离,相较于公然地谴责这种暴行。纳博科夫用温和的语气描述它,甚至用幽默的笔触来缓和它。当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在火车上输掉这场荒谬的游戏并被迫吃烟头作为惩罚时,人们不禁大笑。在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被殴打的描述中,作者用黑色幽默集中体现了这种集体主义暴行的真正恐怖:“曾去过俄罗斯的邮局职员用一根棍子和一条皮带制作了一个打结,并开始使用它以恶魔般的灵巧。阿达男孩!大家都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2]432这里的讽刺是显而易见的。当幽默用于描述残酷事件时,会增强读者的震惊效果,并使恐怖更加明显。

四、结论

悖论、反讽、含混、张力,所有的这些语言在为文本造就一种复杂性的同时,还要给人一种秩序感,这样才能成就一部伟大的作品。[5]140小说《云、城堡、湖》中通过运用意象、含混、悖论、反讽等手法,在主观性与客观性之间形成强烈的张力。小说中,相互冲突的意义也相互协调,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共同深化了小说主题。纳博科夫巧妙地运用这些方法,并将它们统一为极权主义的残酷现实与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个人对稳定生活的渴望之间的张力,体现了个人在集体主义暴政面前的无能为力和妥协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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