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称呼语“N们”的真值意义与非真值意义探究

【摘要】新兴称呼语“N们”可用于陌生人之间，其中“N”由亲密关系间称呼语构成，例如“宝”“家人”“姐妹”等。本文注意到交际双方陌生化的身份特点，从真值意义与非真值意义层面对“N们”进行分析，论证了“N们”用法的合理性及其原因所在。此外，“N们”用法也有其限度，一方面“N”应具有“+年轻化”“+口语体”的特点；另一方面“们”具有拉开交际双方社会距离的作用且不能被省略。

【关键词】“N们”；真值意义；非真值意义；限度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6-011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6.036

一、引言

网络上涌现一批新兴称呼语，例如 “亲们”“友友们”“姐妹们”“宝贝们”“家人们”等；与传统的“N们”（下文统一写为“N们传统”）相比，新兴称呼语“N们”（下文统一写为“N们新兴”）可用于陌生人之间，具体用例如下 ①：

（1）我就想要100亿阅读量和经验值，家人们互助哦！

（2）更多搭配秋冬潮妞必备时尚潮品店，安都家秋冬新款全面上新了，双金冠超赞店铺，姐妹们赶紧一起进来装扮这个秋冬吧！

例（1）中交际双方只是微博网友却使用“家人们”；例（2）中交际双方是“商家、顾客”的关系，商家却称呼受话者为“姐妹们”。通常情况下，人们根据彼此间实际关系或是特有规定来称呼彼此，以保持尊重、避免尴尬；但上述例子却突破这一原则，称呼语与交际双方实际关系不符。

张谊生（2001）、石开妍（2012）、陈玉梅（2015）、张新华（2021）等对“N们”早有研究。对于上述现象，前人时贤多认为是由“N”的语义泛化造成的[5][7]。本文注意到“N们新兴”交际双方陌生化身份特征，尝试从真值意义与非真值意义角度探讨“N们新兴”这一用语现象，并论述其用法合理性原因与限制条件。

二、新兴称呼语“N们”的真值意义分析

弗雷格提出“真值”概念以表示句子含义和指称的关系，即若句子表达的判断能够真实地反映客观现实，则其真值为“真”，否则为“假”[8]。本文选择通过真值分析“N们”的原因在于，“N们传统”能够真实反映现实中交际双方的关系，“N们新兴”则不能，但是“N们新兴”依旧能够在网络中盛行，这表明“N们新兴”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够对现实世界有所反映。因此，本文从真值角度出发，探究“N们新兴”的真值意义。

（一）交际双方为亲友关系

当交际双方为亲友关系时，“N们新兴”语义真值为真。如下例：

（3）天气转凉，我已经感冒啦mRoXAv5VhhQKfiWIHLrWow==！真的很难受呢！各位亲们，你们要注意身体，好好保暖啊！

（4）把祝福送给我亲爱的朋友和家人们！希望他们在新的一年里面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5）每次喝多了就想姐妹们，想跟你们在一起，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到老。

在交际双方为亲友关系的情况下，上述“N们”语义真值则为真，例句中说话者使用“亲们”“家人们”“姐妹们”都具有合理性。

（二）交际双方为陌生关系

交际双方为陌生关系时，“N们新兴”语义真值既可为真也可为假，此时主要依据语境而定。

（6）我想去商场逛逛，呜呜……没人陪哇，买了只小姐姐们都喜欢的护手霜。

（7）我亲爱的小哥哥们。

（8）很喜欢这两张毕业大合照，09行管3的家人们，我的大学有你们真的很美好！

（9）你的死党闺蜜们是什么星座的呢？你喜欢的Ta又是什么星座的呢？想更了解他们吗？赶快对号入座！星座宝贝们！

在交际双方陌生化关系的语境下，上述例句中“N们”真值为假。毕竟“小姐姐、小哥哥、家人、宝贝”是关系亲密的人之间的称呼，而根据上述语境可知，交际双方关系相对甚至完全陌生。因此，此时“N们”语义真值为假。但是，在一定的文化语境条件下，“N们新兴”语义真值也可为真。文化语境是指说话人所在言语社团的历史文化和风俗人情，存在于该言语社团的人一般都能理解其在话语语篇中的意义。上述例句中“N们新兴”语义真值若为真，则须满足以下语境条件：

语境条件一：四海之内皆兄弟

语境条件二：天下为一家

语境条件三：敬语

在语境条件一下，例（6）和例（7）的语义真值可为真。我国从古代《论语》提出直至今天一直提倡“四海之内皆兄弟”，即指世界各地的人们像兄弟姐妹一样；在此文化语境下，例（6）和例（7）中“小姐姐们、小哥哥们”语义真值可为真。在语境条件二下，例（8）的语义真值可为真。我国古代《礼记·礼运》就已提出“天下为一家”的理念，在此文化语境下，例（8）中“家人们”语义真值可为真。在语境条件三下，例（9）的语义真值可为真。我国一直都有使用“敬语”的传统，“宝”很早就被用于敬语中，例如“宝眷”“宝号”，后用于长辈对晚辈的称呼以表珍爱；在此文化语境下，例（9）的“宝贝们”语义真值也可理解为真。

综上，“N们新兴”语义真值无论为真还是为假，都有其各自匹配的语境。进而推知，“N们新兴”与“N们传统”虽然对立但是能够同时存在的原因，是二者语义真值为真时所反映的社会现实或现象不同，与“N们传统”相比，“N们新兴”语义真值为真的前提发生了改变。这也解释了“N们新兴”用法具有合理性的前提和原因。

三、新兴称呼语“N们”的非真值意义分析

自然语言的意义除了指称外界事物外，还包括（潜在）说话人的信念、态度等非真值条件的方面；Keith Donnellan进一步指出“非真值意义是说话人的指称”[3]。“N们新兴”的产生包含说话者信念、态度等心理因素，因此有必要从“非真值意义”层面对其语义进一步做出分析。对于非真值意义的类型，《80年俄语语法》一书将其分为五类，包括愿望式、祈使式、假定式、应该式、条件式，“N们新兴”涉及愿望式和祈使式。

（一）愿望式

愿望式语义是指说话人希望通过语言以实现某一事情或表达抽象向往，具体用例如下：

（10）唉，今天零下22度，嘎嘎冷啊，要注意保暖啊，在外奋斗的家人们。

（11）2012年啦！新年happy！宝贝们！新的一年我们要继续加油呀！要越来越棒成绩越来越好！

（12）天气高温，老铁们注意自己的身体，虎子祝大家平安健康每一天！

上述例句中，说话人与受话人之间不是亲友关系，但是说话者依旧称呼受话者“家人们”“宝贝们”“老铁们”，并提醒受话者关注身体健康、给受话者送祝福，这表明说话者想要拉近与受话者距离，与受话者形成相对亲密关系的愿望。

（二）祈使式

“祈使式基本意义是表达意志、以实现某一事情，主要分为三类：一是表示纯祈使意义，体现为要求、请求、建议、劝告等；二是兼有祈使和应该的意义；三是兼表祈使与意愿” [4]，“N们新兴”主要涉及第三小类，兼表祈使与意愿。

（13）下面这款氨基酸洗面奶油皮的姐妹们可以注意了哈，我们为大家争取到最优福利，49.9元买一送三，下单到手4瓶，绝对的物美价廉，油皮的姐妹们真的可以放心冲。

（14）宝贝们，有事就找范阿姨，干洗50元/3件，范阿姨电话：××××××××。

（15）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秋冬美腿神器来啦，颜值高、保暖好，100元3条！100元3条！绝对的物有所值，绝对的物美价廉，亲们赶紧冲啊！

在例（13）至例（15）中，商家使用“姐妹们”“宝贝们”“亲们”，意图拉近与受话者的距离，并在此交际近距离关系上，建议、提醒受话者关注商品的信息、购买商品或服务，以实现其售卖商品或是服务的意愿。

四、新兴称呼语“N们”的限制条件

（一）“N”具有“+年轻化”“+口语体”特点

通过整理937条语料，本文发现“N们新兴”中的“N”具有“+年轻化”“+口语体”的特点，例如“老婆们”可说，而“夫人们”“妻子们”则不可；“友友们”可说，而“挚友们”“好友们”则不可。具体用法见下表：

“N”的“+口语体”属性是由其使用场合决定的。“N们新兴”常用于微博、抖音、淘宝等平台，这些平台的特质决定语言的“口语体”特征。对于“N”的“+年轻化”特点，本文认为这与以“青年、中年”为主体的网络使用者相关。

（二）“们”具有拉开交际双方社会距离的作用且不能被省略

“们”的语法性质有“词缀说”“助词说”“词尾说”等；“们”的语法意义包括“复数说”“群体说”“有定说”等。李旭平（2021）最新指出“们”是一个最大化算子，具有从名词表示的集合中挑选出最大复数个体的作用。

纵观前人研究，本文认为张谊生（2001）提出的 “们”是表示多种类别“群体”特征的表义手段，更能阐释“N们”中“们”的语法意义。究其原因在于“N+们”与“N”的具体数量没有必然关系，具体论证如下：

其一，“N”逻辑上的单数或是复数与言语中“们”的使用与否没有必然联系[7]。例如：

（16）我的家人们，你们真好。感恩家人，感恩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

（17）亲们一起团购吧亲。

在上述例句中，无论是“家人”还是“亲”，它们所指人数都不止一人，但是例（16）与例（17）都是前用后不用。之所以这样一方面可避免语义重复拗口；另一方面说明言语中“们”的使用与否，与逻辑中的单数或是复数没有必然联系，即使没有“们”也不影响受话者对语义的理解。

其二，“N们”既可被表示确数的数量短语修饰，也能被表示概数的词语修饰。

（18）从此，一些姐妹们的下落再也难以知晓。

（19）主管不在，最资深的也是最给力的妹妹毅然挑起大梁，将带领百万传奇7位姐妹们冲刺。

（20）我带了很多兄弟们备战，能都进一个服么？

（21）李……李龙卫带头……另有七把头为副……其余的……就是一干兄弟们。

上述例句中，“一些姐妹”“7位姐妹”“很多兄弟”“一干兄弟”已经具有复数义但是仍然与“们”搭配。这种羡余现象的存在是为了强调凸显多种类别的“群体”特征义。

综而述之，在新兴称呼语“N+们”中，“们”具有表示多种类别“群体”特征义的功能。此时，当“N”为亲密关系间称呼语，并与表“群体”义特征的“们”搭配时，“们”在语用上就具有拉开交际双方社会距离的作用。例如：

（22）家人，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23）家人们，这款洗面奶适用于各种肤质，相信我可以放心冲。

例（22）来自短剧《逃出大英博物馆》，其中“家人”是“小玉壶”对“张永安”的称呼，意指“血脉相连的同胞”。此时，“家人”作为两人交际时的称呼语，包含一种“亲切”之义，交际双方距离较近。例（23）中，“家人们”在“天下为一家”的文化语境下具有合理性，意指“同一直播间的人”。此时，“们”的使用赋予“家人”以“群体”义特征，指同一直播间的多种类别“群体”，与例（22）相比，此时交际双方间的距离较远。

此外，通过对比例（22）和例（23）可知，当“N”为亲密关系间称呼语时，虽然“N”与“N们”都能够反映社会现实或现象，但是“N”反映的社会现实是真实存在的，不以主观意志而改变。如例（22），“家人”指“血脉相连的同胞”，其所指关系真实存在于现实社会；这种真实具体的关系可体现交际双方 “近距”的特点。而“N们新兴”反映的社会现象是一种“文化语境”，代表一种抽象的关系，具有不稳定性。与例（22）相比，这种抽象的不稳定的关系反映出交际双方“远距”的特点。

综上所述，“们”具有“群体”义特征，反映在“N们新兴”上具有拉开交际双方社会距离的功能。这一功能让受话者感到亲切的同时，又能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因过于亲近而冒犯到受话者。

五、结语

本文主要从真值与非真值意义两个层面进行讨论。在真值意义层面，本文发现“N们新兴”语义真值为真时，须以中国文化语境为前提。另外，“N们”语义泛化后依旧具有合理性的原因是“N们新兴”与“N们传统”语义真值为真时的语境不同。在非真值意义层面，“N们新兴”的非真值意义包括“愿望式”与“祈使式”。此外，“N们新兴”虽然具有合理性，但也有其限度。一方面“N”应具有“+年轻化”“+口语体”的特点；另一方面具有拉开社会距离功能的“们”不能被省略，以避免因过于亲近而冒犯到受话者。从历时角度看，每个时期都有其特定的称呼语，称呼语变迁的背后必然有说话者对语义、语用上的需求，发现其需求并探求其中的规律，对称呼语系统研究亦有重要作用。

注释：

①本文语料来自BCC语料库、淘宝app、抖音app、微博app。

参考文献：

[1]陈玉梅.“们”的辖域、性质、意义及“X+们”的指称类别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2015.

[2]李旭平.汉语“们”的语义：最大化算子[J].当代语言学，2021，23（01）：1-17.

[3]林书武.《语用学读本》介绍[J].国外语言学，1994， （03）：23-27.

[4]彭玉海.句法因素制约下的非真值意义——基于认知的语义解构[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6，（06）：4-6.

[5]石开妍.“亲”和“亲们”的语义泛化与英语翻译策略[J].文学界（理论版），2012，（11）：123-124.

[6]张新华.“N们”的指称特征及其语义机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21，（05）：102-112.

[7]张谊生.“N”+“们”的选择限制与“N们”的表义功用[J].中国语文，2001，（03）：201-211+287.

[8]赵艳梅.流行语“被XX”的真值和非真值意义初探[J].广东海洋大学学报，2012，32（05）：70-73.

作者简介：

倪梦，郑州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