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国女剧作家温迪·瓦瑟斯坦代表作《海蒂编年史》以幽默诙谐且寓意深刻的话语,刻画了众多个性鲜明的中老年女性形象,她们在面临情感和事业困境时的艰难选择,书写了她们在实现女性身份认同道路上遭遇的女性衰老困境,展现出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浪潮影响下女性对于身份认同的诉求。本文通过论证《海蒂编年史》中体现的女性衰老困境,并通过主人公们走出困境的方式,重新实现女性自我身份的认同,进而更好地提高女性尤其是中老年女性作为新女性形象在文学作品中的主体地位。
【关键词】温迪·瓦瑟斯坦;《海蒂编年史》;衰老;女性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6-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6.005
温迪·瓦瑟斯坦是美国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浪潮时期的著名剧作家,《海蒂编年史》是她的代表作,获得1989年的托尼奖最佳剧本奖和普利策戏剧奖等多个奖项。剧作以倒叙的方式讲述了女主人公海蒂从16岁到40岁的成长经历,展现了多位女性在面临身份认同危机时做出的积极选择。
国外对于瓦瑟斯坦的作品研究颇有争议:一方面是因为瓦瑟斯坦作品中的主人公多为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缺乏描写其他阶层和低收入女性的元素,被指有种族主义和阶级歧视的危险;另一方面,一些批评家将瓦瑟斯坦本人与《海蒂编年史》的女主人公海蒂·霍兰德等同起来,被视为所有女性的代表,过于片面和局限。然而,在瓦瑟斯坦去世后,批评家们却开始赞赏她在作品中对女性问题的关注。
相较而言,国内对瓦瑟斯坦的研究起步较晚,主要集中在她的女性主义思想和喜剧元素的概括上,很少关注具体的人物分析。近年来才有对其作品中人物身份的研究。[1]
在此背景下,很少有文学研究涉及因“衰老”而持续被社会边缘化的中老年人,甚至将他们归类为“弱势群体”。与此同时,在进行女性主义研究时,我们经常忽视女性因“衰老”而在社会关系中被边缘化、受到歧视,以及伴随而来的年龄焦虑和身份危机问题等。因此,本文通过女性身份认同视角,论证女性衰老困境在瓦瑟斯坦的《海蒂编年史》中如何得到体现,并通过主人公和其他女性努力走出困境的积极诉求,重新塑造女性的自我身份认同,进而更好地提高女性尤其是中老年女性作为新女性形象在文学作品中的地位。
一、家庭中“传统女性”婚育困境
作为深受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浪潮影响下的温迪·瓦瑟斯坦,其剧作体现遭受年龄和性别压迫的中老年女性形象,毋庸置疑。
《海蒂编年史》[2]共两幕,在第一幕第五场时,海蒂28岁,参加了初恋男友斯古普的婚礼。当斯古普被问到是否愿意娶丽莎为妻时,他说自己对丽莎的态度是矛盾的,感情上并没有多么爱她,但是理性上却不得不承认,丽莎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出生于中产阶级家庭,同时性格温顺,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更重要的是,对斯古普来说,年近三十,是时候步入婚姻阶段。而丽莎,当被问到是否愿意嫁给斯古普时,她说道,从小时候起,家人就教育她找一个像父亲一样聪明有钱的男子结婚。因此,尽管她来自孟菲斯最为优渥的犹太家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并拥有一份成功的事业,但感情上无法接受的斯古普对她来说仍然是一个完美的结婚对象。不管是斯古普还是丽莎,都被社会上约定俗成的年龄规约束缚。
作为年龄研究的教母,波伏娃在《论老年》中发表其衰老理论时说道:“老年只能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它不仅仅是一个生物学事实,也是一个文化事实。”[3]此时的衰老更在于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社会文化规约下,人们的行为便受到了制约与规训。作为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浪潮的先驱人物,波伏娃同样在其著作《第二性》中指出:“女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由社会构建形成的。”[4]因此,在性别和年龄的双重边缘化与压迫下,老年女性无疑是“双重他者”。在这里,我们无法以老年女性来定义丽莎,但是我们需要看到,随着年龄的增长,丽莎本身作为一个成功的事业女性,已经不得不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来结婚,以解决家庭中传统的婚育困境,转变成传统的“家庭天使”的形象。换一个角度来看,事实上,丽莎也并未从传统女性的婚育困境中摆脱出来,仍然受到了父权制社会的操控,成为延续男性气质的附属品。
同样,对于丽莎的姐姐丹妮斯来说,更深受传统家庭女性角色束缚。在第二幕第一场中,31岁的海蒂前往拜访丽莎与斯古普,在两人的家中,结识了丽莎的姐姐丹妮斯。正如她所说:“我肯定想在30岁之前有自己的孩子,这不应该正是女人们所争取的吗?这样女人就可以拥有一切了。”[5]因此,面对一直以来社会关于婚育年龄的限制,丹妮斯选择顺从与接受,甚至劝告海蒂早日结婚生子。此时的丹妮斯在父权制度压迫下已然同化,成为了父权秩序和封建制度的帮凶,转而继续压迫和曾经的自己处于同一处境的女性。
而对于已经结婚多年,且育有四个女儿的吉尔来说,她是海蒂21岁时参加女性意识提高小组结交的朋友,负责组织协调小组内的活动。事实上,在参与这个意识提高小组五个月后,她已经意识到:“我生活中的每个人,我的丈夫,比尔,我的女儿,我的朋友都可以依靠完美的吉尔。唯一的问题是,有一个人我完全忘记了照顾。”而这个人,恰恰正是吉尔自己。正是因为吉尔按照社会规约,完美地遵循传统的婚育年龄发展轨迹,导致她一直忽略自身。但在她参与小组活动之后,她逐渐要求改变,积极寻求摆脱困境方式。
综合来看,无论是即将步入婚姻的丽莎,还是结婚后想要及时生育的姐姐丹妮斯,抑或是结婚多年已然育有四女的吉尔来说,女性因年龄增长在家庭中所遭遇的传统“婚育困境”,仍然无法摆脱父权压制下的性别边缘化。而与此同时,因为年龄的增长,在双重边缘化和压迫下,渐入中年的女性变成了“双重他者”。同时,经过对比,我们可以看出,在自己的前半生,吉尔一直囿于传统家庭中的女性角色桎梏,然而,她在中年时期积极参与女性意识提高小组,并逐渐成长为组织者,在这期间,她一直想要呼唤自身身份的回归,即那个一直以来被忽略的“吉尔”。
二、社会中“新女性”职业困境
相比囿于家庭婚育困境中的“传统女性”来说,随着时代的发展,一批“新女性”发展起来。其中之一是呈现出“随波逐流式”的女性[6],代表人物便是苏珊,而她曾是海蒂的挚友。两人相识于高中,一同参与高中舞会、女性意识提高小组,一起为女权运动做斗争。随着20世纪80年代的到来,海蒂·霍兰德逐渐成长为一名女权艺术历史学家,励志为艺术界拥有更多的女性和倡导女性平等权益而奋斗。然而,曾经与海蒂并肩作战的女同伴苏珊在里根主义的影响下,选择成为一名好莱坞制片人,从一位热爱女权主义的新女性逐渐走上了贪图物质享受、放纵物欲的道路。此时的苏珊,随波逐流,追名逐利也使原本志同道合的两人分道扬镳。
除此之外,还出现了一批极具女性意识及厌男思想的“叛逆女性”,同样是作为“新女性”的一个方面发展起来,代表人物之一便是弗兰。作为女性意识提高小组的另一位组织者,弗兰是一位优秀的物理学家,同时也是一名女同性恋者。作为初次参与小组活动的海蒂来说,弗兰指出,任何参与小组的成员不得仅作为一个拜访者来参观活动,而需要作为参与者认真讨论女性话题;更不得有小组成员对活动中的女性进行评价,她指出“上帝啊,不要评判我们,我们一生都在让人评判我们”。对于弗兰来说,不管是作为一名优秀的物理学家,还是作为女性提高意识小组的核心人物,抑或是选择与女性相恋,对传统的男女婚恋关系进行反叛,都体现出她当时所处的社会职业困境。
事实上,我们不难看出,即便是一直以来热爱女权主义运动的苏珊,仍然无法坦然面对社会对女性职业发展的种种限制,从而选择随波逐流,成长为趋炎附势,追名逐利的物质利益驱动者;同时,也丧失了对于自己女性身份不断诉求的迫切与希望。而对于策划女性意识提高小组的弗兰来说,虽然事业有成,积极拥护女性主义运动,仍然免不了因同性恋而被社会所批判与不容。在此基础上,即便成长为“新女性”,所遭遇的职业困境与身份诉求难题也不言而喻。
三、家庭与职业“双重困境”下的超越及其现实意义
事实上,对于主人公海蒂,瓦瑟斯坦无疑描述了她所面临的双重困境。首先,关于家庭困境的体现,斯古普的存在无疑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斯古普是个能言善辩但愤世嫉俗的律师。在1968年麦卡锡竞选集会上,他和海蒂相识。尽管他巧言令色,态度蛮横,但当时的海蒂,仍然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但在参加了女性意识提高小组后,海蒂决定与斯古普断绝往来,因为她逐渐意识到女性自身需要独立,深刻地认识到只有女性自身积极追求独立,并且作为群体力量进行抗争,才能真正地实现独立[7]。后来,斯古普和丽莎结婚,斯古普将理由归结于海蒂过于独立,过于追求完美,不符合传统女性的要求,不适合作为他身后的贤妻良母,这迫使他不得不娶了自己并不喜爱的丽莎。尽管当时爱情的失败让海蒂对于自我身份的认同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海蒂逐渐成长起来,面对当时几乎所有女性都囿于传统家庭与职业困境中,海蒂面对于爱情和事业的选择,却不再困惑,她放下了对斯古普的执着,继续着艺术历史学家的使命,从而更好i9rjblIVzET2rCjj3+H4HA==地实现自身的价值追求[8]。
剧作中,关于海蒂所遭遇的职业困境,作者也给出了大量篇幅进行描述:当事业初有起色,成为女艺术历史家的海蒂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主持人在问海蒂是如何看待自己是否可能成为“超级女性”,即如何平衡好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等问题时。作为一同受访的斯古普给出了答案,认为这并不应该是一个只询问女性的问题;而当被问到如何看待女性关于生育的时刻表或是女性生理衰老影响生育等问题时,好友皮特也给出了答案,指出所有的女性,无论年龄,都有权享受健康快乐的生活。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应该看出,本应该给出答案的海蒂却屡次被打断,无法给出其自身的真实想法。我们不免怀疑,是否剧作者本身就想通过这个现象来讽刺两位男性口中的男女平等和尊重女性难以实现呢?
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出,仅作为个体的海蒂,无法与整个社会抗衡。正如心理学家Downing和Roush认为,要获得积极的女性主义认同,女性必须认识到性别主义偏见并且对此进行群体水平上的抗争,并由此提出了女性主义认同发展理论。[9]在他们看来,女性主义认同发展是指女性从对性别主义偏见的否认和对传统性别角色定型的不加批判地接受转向意识到并承诺改变父权制压迫的过程。因此,作者借海蒂之口,向整个社会,尤其是向整个女性群体遭受的压迫进行提问,提出“女同胞们,我们该何去何从”的疑问时,更反映出女性在寻求自身身份认同时,逐渐意识到父权制的压迫,并勇于打破对于性别和年龄所限制的家庭与职业双重困境,打破双重边缘化,从而实现女性身份的积极认同。
在20世纪60年代妇女解放运动的高潮的影响下[10],瓦萨斯坦本人经常参加女性主义“提高意识小组”的讨论。然而,直到80、90年代,性别歧视始终在美国存在。事实上,在20世纪80年代婴儿潮一代成长起来的女性,大多拘泥于传统的家庭妇女形象,始终无法获得与男性平等的权利与地位。而对于瓦萨斯坦本人,她认为当代妇女必须自立自强,乐观开朗,否则就会在传统和理想的价值观之间摇摆不定。有人问瓦萨斯坦对女性主义的理解,她回答说,女性主义应该意味着性别不再限制人们的生活。同时,从她的答案,“谁说48岁的成功男人令人羡慕,而48岁的成功女人则少见、危险和糟糕?为什么?谁捏造的?”我们也可以看出,不仅仅是性别的限制,年龄也不应该限制女性自立自强,实现自我身份认同。
剧作者将海蒂作为整篇剧作的主人公,以她年近不惑的年纪领养一名女婴的方式,作为她摆脱女性衰老困境的有效方式。同时,以成功的单身母亲形象,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拥有一切”为结局,体现出瓦瑟斯坦对于以中年女性形象为新女性形象的文学创作的支持与推崇。在她看来,海蒂和她的女儿是未来美国女性的象征,预示着在一个更加民主平等的社会里,美国女性将会拥有更加强烈的自我意识,真正地拥有一切,从而走出困境,更好地实现女性积极的身份认同。
四、结语
综上,海蒂等众多女性面对不同的衰老困境时,通过不同的方式,抵抗在衰老阶段面临的身份危机,从而走出或是想要积极寻找方式走出因年龄增长而面临的衰老困境。最后,选择收养孩子作为延续自己下一代的海蒂,打破传统的婚育年龄限制,作为新女性形象出现,以期更好地提高女性,尤其是中老年女性作为新女性形象在文学作品中的主体地位。同时,该作品也呼应了第二次女性浪潮运动,显示出作者对于女性主义运动发展的关注以及对于提升女性身份地位的推动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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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吴庆宏.论温迪·瓦萨斯坦的女性主义戏剧创作[J]. 当代外国文学,2017,(01):11-16.
作者简介:
单修惠,女,山东青岛人,中国海洋大学英语语言文学硕士,主要从事美国文学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