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乌托邦书写下的 “ 滥觞 ”

2024-07-20 00:00:00李冉
今古文创 2024年26期

【摘要】《美丽新世界》构筑了阿道司·赫胥黎对理想社会的批判性思考,成为他创作中的一部反乌托邦之作,描绘了一幅科技主义和极权统治结合的社会的讽刺画。本文阐述作品中极权统治下文化产业对人类思维的侵蚀和控制,从社会现象的物化和思维过程的物化两方面剖析,进而反思当今人类应如何合理利用现代科技、如何坚守人的自由意志以及如何寻求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真谛。

【关键词】《美丽新世界》;科技;文化产业;物化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6-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6.003

《美丽新世界》是阿道司·赫胥黎的一部反乌托邦之作,其独特之处在于凸显社会实相,与传统乌托邦叙事不同。赫胥黎通过虚构的手法描绘了一个物质繁荣、科技高度发达、权力高度集中的人类社会图景。小说不仅着眼于未来的美好设想,而且更加聚焦于社会现实的抨击。

小说中,人们在出生之初便被彻底规划,失去了思考能力和情感,沦为科技威权的奴隶,受到严密掌控的统治阶级的操纵。每个个体如同复制与粘贴的模式,彻底丧失了作为人的自主性和独立性。这一情境对社会现实进行了深刻的思辨,凸显了科技进步和社会掌控对个体自由的威胁。赫胥黎通过小说中的构建,探讨了人性在极端集权和科技掌控下的沦丧,引发了对自由、思想和情感的深刻反思。

本文以文化产业理论为基础,旨在探讨小说《美丽新世界》中描述的极权统治下的文化产业对个体和社会所带来的侵蚀和控制。在这一过程中,文化被物化,失去了原本的本真性,成为权力机构用以操纵和掌握人们思想的工具。

一、文化产业作为社会现象的物化

阿多诺反复强调,当今社会和人们的意识已经日益物化。所谓社会被“全盘物化”,指的是交换过程的宰制已经发展到全面控制各种机构制度、行为方式、阶级构成的程度,以致阻碍了任何独立的和批判的意识的形式。阿多诺认为,艺术品虽为商品,然而,其首要的实用性在于其被运用的价值,其职能则在于满足人类的审美需求。引发人们的思考和反思,但文化产品以交换价值代替了使用价值,其目的是满足人们的经济利益,并且这些文化产品大多是产业化流水作业的结果,缺乏灵魂和内涵,毫无意义可言。小说中的新世界的社会物质资源条件丰富,目睹了一个由生产型向消费型的转变。社会不再将主要关注点置于物质资源的生成,相反地,消费成了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

《美丽新世界》中对于婴儿的一系列培育方式,除了维系社会稳定的目的,也有遵从崇高的经济政策的目的。“我们培育群众憎恨郊野,但与此同时,我们安排他们热爱一切郊野运动。我们确保所有的郊野运动都需要使用精密的器械。因此,促使他们会去消费工业品和交通工具。于是就采取了电击这一手段。”一切文化产品的生产也只是基于人们的经济利益,社会对人的控制也是为了促进消费。人们的思想被文化产业所荼毒,被物质和消费所管理,这样一来,人们就不会再反思了。人们的消费行为不再有明确目的,而是为了消费而消费,是无意义的虚假消费。新世界中连孩童所玩的游戏也不再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娱乐和精神需求,而是为了消耗器械以促进消费,“允许人们玩完全不会增加消费的精心设计的游戏是多么愚蠢的事情。真是疯了。如今主宰者们是不会批准新的游戏的,除非能证明它能像现有的最复杂的游戏一样消耗同样多的器械”。由此可见,受经济利益的驱使,唯利是图的心理已经成为主导一切的中心旨趣,致使人类在物质追求中丧失了最基本的道德准则。

在新世界中,一切无益于经济效益的设施和人的活动,都被废除和禁止存在。商品、文化产品的出现不再以人的需求为目标,人只是推动消费的工具。人们不再关注自然风光和名胜古迹,所谓旅行也只是为了促进消费。在世界各地设置经济利益最大的消费设施,不同的地区却拥有相同的消费模式,这是一种不再具有任何创新的伪个性化消费。统治者将一系列哲学、文学等书籍列为禁书,将旧的不稳定的历史摒弃,只产生新的空洞无物的商业化产品,以刺激感官的电影和香薰设备等只有感官刺激的艺术品代替了高雅艺术,以避免引发大众的思考,进一步避免引发因思考而造成的动荡,统治者以这种方式维护社会的稳定。文化产业使娱乐消费成为劳动的延续。小说中的新世界物质资源极度丰富,人们劳动的目的不再是为了自身的各项发展和需求,而是为了不断消费。社会的发展以及科技的进步不再是为人服务,而仅仅是将人的活动作为社会发展的推动力。正如马尔库塞所说:“在发达的产业文明中盛行着一种舒适、平稳、合理、民主的不自由现象,这是技术进步的标志。”

二、文化产业作为思维过程的物化

“意识被全盘物化”是指意识只能认识社会的表象,只能将当前机构制度和行为方式的功能模式认作一种固有的、不变的特征或属性,好像它们“实现了自己的概念”,阿多诺实际上是在说明,一切批判性的意识或理论都不复存在。文化产业借助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实现了标准化生产,其表观层面旨在满足人类的娱乐欲望与精神渴求,然而在其背后隐藏着深层次的意识形态要素。当人们受到其意识形态的影响时,个体的反思和判断能力丧失,个体的独特性逐渐消失,被普遍性所替代,使得新世界呈现出一种被“理性化”支配的局面。

文化产业商品的同一化造成了人们思想和身心的物化。新世界的流水线上不仅生产同质化的产品,同时也在生产同质化的人。“给上层阶级看的《准点广播》、淡绿色的《伽玛公报》和印在黄褐色的纸上的用的都是一个音节的单词的《德尔塔镜报》。”新世界将相异的不同个体看作相同的整体,忽略了人的内在特质,消解了人的个体性。让每个阶级看到他们需要看到的,不断灌输相应的意识形态,人们只接受既定的内容,一切批判性思维都不复存在。文化产业影响下的人丝毫没有发散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看似见识甚广,实则只关注眼前,不接触职业之外的东西,丧失了求知欲望,不知事物的原理,不问事物的缘由,缺乏创造力。

文化产业带来的扁平化的生活方式,造成了人们思维的僵化。新世界不鼓励人们沉迷于任何个人娱乐,而是开发大量集体活动。人们掏空了自己的个人意识,统治者以固化的思想和模式来控制他们的行为,进一步被物化为没有个体性的集体,“他们十二个人准备好了融为一体,失去自己的个体性,成为一个更伟大的个体”。这使人们变得麻木不堪,将当前的机构制度和行为方式都当作不可侵犯的准则。所以,当“野人”企图打破他们的固定模式时,他们变得暴躁不安。在文化产业的浸透下,意识形态深植于个体潜意识,不断驱使其遵循统治阶级的意愿。这种深层融合导致个体在每个瞬间都在实践统治阶级所塑造的价值观,且将违反既定规则视为道德上的羞耻。人的个性化和个体化被不断抹杀,最终形成了物化的思维。

文化产业表面所呈现的欢愉幻象,实质上潜在地施加了对个体意识形态的支配,由此抑制了个体的辩证思考与反抗之精神。文化产业产品本身不是意识形态,但却间接地传递意识形态,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模式。文化产业提供给人一种提前组织化的生活方式,造成了个人的同质化。当个体在科技的强权与极权主义的塑造下沦陷,甚至被完全驯化时,其失去了对于批判和否定的敏感,彻底丧失了自由与创造的本能,逐渐沉溺于个体归于虚无,沦为“单向度的人”。

三、甄别文化产业,回归本真世界

与沉迷于新世界的人们相对应,赫胥黎还描写了一批具有独立意识的人,他们都有独立的思考能力,知道自己是独立的个体,这也使读者在那个极度荒诞的世界中看到一丝人性的光亮。

伯纳德因替代血液中被误添加了酒精而导致身材矮小,与一般阿尔法存在差异,因而被他们孤立和疏远,他由此产生了思想冗余,意识到了自己是独立的个体。但他的这种觉醒是不稳定的,他并没有认识到这种自我意识的意义是什么,没有跳脱出新世界对他的规训。当他因野人约翰而重新得到人们的追捧和崇拜后,他恢复了自信的同时,又开始奉行新世界的规则,又沉溺在了美丽新世界的幻象之中,被这个社会所同化。所以,他的觉醒是不完全的觉醒,并不能对新世界构成威胁。

赫姆霍兹是情感工程学院的讲师,属于创作部。但他每天所创作的无非是感官电影的剧本、口号以及睡眠教育的顺口溜等没有任何意义和灵魂的作品。而他因为超高的智商产生了自我意识,认识到自己内心追求着不一样的东西。他同野人约翰一见如故,野人所带来的莎士比亚文学使他发现了自己内心所欠缺的“灵魂”和无从表达的感受,使他展现出对自由和创作的热烈追求。

野人约翰与母亲一起住在保留区内,虽然一直以来接受母亲的新世界式教育,但他仍然具有强烈的个人意识。在他阅读了莎士比亚的作品后,内心无法表述的感觉开始变得具体化。他学习创作和手工制作,接受宗教思想,有情绪上的波动起伏,使用耐用而不只是表面光鲜的衣服,吃亲手耕种的食物而不是化工制成品。从野人第一次进入新世界开始,他便与这个世界处于斗争状态。他跪倒在地喊生育主任“父亲”这个在新世界被视为低俗的称呼,引来了众人的嘲笑。他不接受以解决性欲为前提和主要目的的爱,追求细水长流、至死不渝的爱。他期望通过时间和自己的努力来赢得莱妮娜的芳心,但莱妮娜追求的却只是肉体的欢愉。他为自己母亲的死亡哭泣,喊叫护士拯救母亲,回应他的只有冷漠和不可置信的表情,新世界的人们对死亡的默然和对生命的冷漠更加剧了他与新世界之间的矛盾。这些矛盾不断地叠加,最终在与总统的谈话中,他认识到了新世界乌托邦文明的实质。无奈之下他绝望地喊出:“我不要舒适。我要上帝,我要诗歌,我要真正的危险,我要自由,我要美好,我要罪恶。”他需要的不是被规划好的快乐,而是拥有不快乐的权利,这是对极权主义操控下的文化产业对人和社会物化和异化的反抗。

埃利希·弗洛姆在《健全的社会》中写道:“十九世纪的问题是上帝死了,二十世纪的问题是人死了。在十九世纪,无人性意味着残忍,在二十世纪则意味着精神分裂般的自我异化。”今天,因技术的不断发展和信息的极大丰富,人们也有越来越沉迷于文化产业之中的趋势。人们通过娱乐逃避焦虑和思考,不去寻找痛苦的来源和解决方法,长此以往不仅浪费了时间,内心也更加空虚。文化产业不断让人们沉浸在大众媒介提供的感官刺激之中,而不鼓励深度的思考;生产的娱乐信息良莠不齐,无法带给人们正确的人生启迪;感官娱乐使人们安于现状而无法自拔。

赫胥黎通过描绘一个扼杀个性和自由的荒诞新世界对人类进行了警示,并且提供了自我重建的新思路,帮助人们重新找回自我和社会价值。科学和技术是为人类而进步的,而不应该是人去适应它们和被它们所奴役。在当代科技文明的巅峰时刻,人类应超越单纯享受科技带来的幸福和便利的处境。应以一种理性的态度对待科学技术,以确保在快节奏的生活中,能够适时减缓步伐,深入反思并进行自我审视。这是对科技带来的快感进行超越,进而在心灵的层面追求更为深刻和持久的满足。从而坚守人的自由意志,找到人生的意义和生活的本真。

四、结语

《美丽新世界》中展现的乌托邦世界应当引起人们的重视和反思,但这不意味着人们应当就此否认科学技术进步的合理性,而是应当合理利用科学技术。科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愚昧和邪恶。恩斯特·卡西尔在《人论》中写道:“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文化,可以被称作人不断解放自身的历程。”人不应当被科技所控制,丧失作为人的反思和思考能力,被抹杀个性和制约自由,而是要让科学技术为人服务,为生活带来便利,为学习和工作提供辅助。对抗文化产业所设下的陷阱,保持初心,是维护个体尊严和自由的必然选择。人们不应畏惧苦难,而是应以坚定的信念和持久的努力去追求更高的人生价值。这样的理念不仅在哲学层面上呼应卡西尔的观点,同时也为人类社会提供了在科技发展中持续前行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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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冉,女,安徽马鞍山人,北京交通大学2022级科学技术哲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