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齐奥探员去巴勒莫陪父亲做体检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所以,当一位名叫多纳托·布泰拉的先生上午9点来到警察局,声称他家被盗时,蒙塔尔巴诺探长就把奥杰罗探员叫来了。
布泰拉大约60岁,坐下后,摘下眼镜,用手帕擦干净,整了整领带和裤子上的折痕,清了清嗓子,又把衬衫袖口从夹克袖子里扯出来,调整了一下坐姿,最后才开口道:“探长先生,自从我儿子亚科诺在德国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并在那里结了婚,我就一个人住。每天晚上吃完饭,我会拿着一瓶葡萄酒,坐在电视机前看电影,犯困了再去睡觉。”他摘下眼镜,又开始擦起来。
蒙塔尔巴诺探长不耐烦地说:“布泰拉先生,你还没有说你来这儿是……”
“不要着急,我会说到这个。但首先我得告诉你,躺在床上后,我半闭着眼睛,有时会看到电影里的人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你看到电影里的场景?”探长问道。
“不是场景,是活灵活现的人。”
“看电影时,你把整瓶葡萄酒都喝了?”奥杰罗也问了一句。
“哦,是的。我刚要说呢,正是因为酒喝多了,昨晚那个戴贝雷帽的男人在我卧室里走来走去,我一点都不害怕。”
奥杰罗继续提问:“但是,那个戴贝雷帽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电影里的人物?”
“我以为是,直到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
“你需要先了解一件事。”
“那就告诉我吧。”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是把钱包从裤兜里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我们知道了。然后发生了什么?”
“今天早上,我打开钱包,发现里面只有500里拉,而昨晚明明是1500里拉。”
这时,探长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是说窃贼只偷了1000里拉,还留下500里拉?”
“没错。”
“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很奇怪。按理说,他应该拿走所有的钱。”
“你肯定钱包里有1500里拉吗?”
“绝对肯定。我在回家前拿到了钱,睡觉前又查看了一下,才把钱包放在床头柜上。”
“还有别的东西被偷吗?”
“没有。”
“你确定?”
“当然!想想看,钱包旁边放着一块好表,那是我妻子,愿她的灵魂安息,生前送给我的银婚纪念礼物,但窃贼没有碰它。”
“你有没有注意到房门被撬的痕迹?”
“没有,先生。”
“窗户呢?”
“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进屋的?”
“你问我?那我来这儿干什么?你们才是找出答案的人。”
他说得没错。
“好吧,布泰拉先生,奥杰罗探员会给你做一份笔录。祝你一切顺利。”
15分钟后,奥杰罗回来了,“依我看,他喝得烂醉如泥,谁知道他把1000里拉丢在哪儿了。”
“我同意。”
但他们错了。因为一位叫努齐亚塔·托达罗的夫人也找到了警察局。
“探长先生,我上夜班,照顾一个90岁的老太太。我晚上9点去她家,这时她女儿已经安顿她睡了,我整晚都待在那里,直到早上7点。我儿子佩皮和我住在一起,他还没结婚。当我早上回家时,他已经走了,因为他6点半就要去上班。”
“听着,夫人……”
“我明白,你让我别啰唆。但如果我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一遍,你会听得一头雾水。”
蒙塔尔巴诺探长和奥杰罗交换了一下眼色,只好顺着她。
“好吧,继续说。”
“但今天早上我回到家时,他还在家里。”
“谁在家里?”奥杰罗心不在焉地问。
“你说是谁?我儿子佩皮,他还没有去上班。”
“他身体不舒服吗?”探长问。
“不,他不是不舒服,而是气得发疯!”
“为什么?”
“因为他的1300里拉只剩下300里拉,还有1000里拉找不到了!”
“钱本来放在哪儿?”
“餐桌上。”
“所以你认为发生了入室盗窃?”
“不是我认为!是确实发生了入室盗窃!1000里拉不见了!”
“还有别的东西不见了吗?”
“没别的了。”
“你儿子晚上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这孩子一睡着就像死人一样。”
“房门的锁被撬过吗?”
“没有!”
“你家住在几楼?”
“一楼。”
“窗户——”
“窗户都有铁栏杆。”
“你知道小偷是怎么进屋的?”
“是一个女人。”
“谁?”奥杰罗又问了一次。
“那个小偷。在我看来,是个女贼。”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是谁!”
“是谁?”
“应该是托妮埃塔·萨巴蒂诺,住在二楼的荡妇。依我看,一定是我那混蛋儿子把钥匙给了她,好让她趁我不在的时候来找他,于是她借机偷了1000里拉!”
“但是,夫人,你没有任何证据——”
“我不需要什么证据,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必须相信我!”
探长终于忍耐不住了,“奥杰罗,快去给这位女士做笔录吧。”
奥杰罗在给托达罗夫人做完笔录后,回到蒙塔尔巴诺探长的办公室。
“你怎么看?”奥杰罗问。
“这真是犯罪学史上的一件新鲜事。”
“什么意思?”
“一个窃贼总是只偷1000里拉,你觉得正常吗?”
“你想怎么做?”
“暂时按兵不动,等下一起盗窃案发生吧。一个每次只偷1000里拉的窃贼生活不会富裕。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行窃。”
事实证明蒙塔尔巴诺探长说得没错。三天后,一个叫贝尼亚米诺·迪梅利的男人在中午时分来到警察局。
男人50岁左右,衣冠楚楚,身上散发着古龙香水的味道。他匆匆鞠了一躬,“实在不好意思,用这么愚蠢的事情浪费你们的时间,但我一贯遵纪守法,我认为人人都应该如此才对。”他笑了笑,也许有些失望没有得到期待中的掌声,但并没有流露出来,“我是来报一起入室盗窃案。”
“丢了1000里拉?”探长问。
迪梅利震惊地看着他,“如果只是1000里拉,我绝对不会——”
“对不起。请告诉我们发生的一切。”
“我来自蒙特卢萨,现在还住在那里。但我在海边也有一座小房子,就在土耳其阶梯附近。”
探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么他就是那座大煞风景的房子的主人,房子显然是非法建造的,完全无视法律和相关规定。
“冬天,我有时会在周末去住住。我们去——”
“你和家人?”奥杰罗问道。
“不,我没结婚。我和几位朋友周五晚上去那里,朋友们通常在周一清晨离开,因为他们得去上班。”
“你从事什么工作?”探长问道。
“我?我……有投资性收入。”
“明白了。顺便问一下,在那些周末,只有男人和你一起去吗?”
“是的,”迪梅利笑道,“希望你别想歪了。我们都是老朋友,偶尔会玩点扑克。”
“赌注很大?”
“我们负担得起。”
“那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我们玩到凌晨4点。朋友们离开后,我锁上门窗,很快进入梦乡。上午9点左右醒来时,我意识到家里被偷了。”
“被偷了什么?”
“我昨晚把赢来的钱数了数,正好10万里拉,都放在桌子上了。但今天上午,只有8万里拉了。”
“你确定仔细数过?”
“确定。我不明白窃贼是怎么进来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把钱全拿走。”
“你没有被什么可疑的声音吵醒?”
“不,绝对没有。我向你保证,我睡觉很轻,有点动静就会醒。”
探长决定顺着这条线追问下去,“之前呢?”
“我不明白。”
“睡觉之前你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不,我没发现。”他停顿了一下,随后补充道,“但是……”
“但是?”
“嗯,说到这个,我想起来……我的朋友乔瓦尼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我陪他走到他的车前时,他打开车灯,我清楚地看到水边有一个人。”
“那人在钓鱼吗?”
“我觉得不是。”
“他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站在那里。我看得很清楚,因为乔瓦尼没有马上离开,我们一直在聊最后一局牌。他个子很高,有点驼背……一只手扶着自行车的车把……”
“自行车?”
“是的。他戴着一顶帽子。”
在接下来的四天里,又发生了四起入室盗窃案。
小偷盗窃的数额与受害者的家境相关联。如果他们很穷,他只偷1000里拉;如果他们富有,他会偷2万或3万里拉,但不会超过3万。
最后一个被盗窃的人是奥斯瓦尔多·贝拉东纳先生。他说他在上床睡觉前打开了窗户,想让房间通通风。从窗口望向街道,他看到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把自行车拴在灯柱上。此时已是午夜过后。
“我们该怎么办?”奥杰罗问道。
“你想怎么办?”探长没好气地说,“逮捕镇上所有戴帽子的骑车人?在每栋房子外面安排警员看守?”
几天来,蒙塔尔巴诺一直少言寡语,脾气暴躁,气得妻子利维娅回了博卡达斯的娘家。案子没有一点头绪,让他心情变得很差。
“不,但是……”奥杰罗坚持道。
“但是什么?如果你有什么主意,那就接管这个案子!”
就在这时,法齐奥探员走了进来。
“你父亲怎么样了?”探长和奥杰罗几乎齐声问道。
“状况还不错。他做了各种检查,但得继续接受观察,还要吃一大堆药。这几天有什么新情况吗?”
探长没有回答。奥杰罗跟他讲了发生的盗窃案。他讲完后,法齐奥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有什么想法?”探长催促道。
“我敢说……”法齐奥低声说。
“大点声。”探长说。
“我给我父亲打个电话好吗?”法齐奥说,仍然在思考着什么。
“去吧。”
法齐奥站起来,拨了号码。他似乎很兴奋,都忘了打开免提。
“爸爸?嘿,是我。听着,你还记得那次你跟我说过一个窃贼,一个撬锁高手吗?他叫什么来着?米凯莱·甘吉塔诺?他总是骑着自行车到处作案,头上总是戴着一顶帽子……嗯,嗯……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哦,他被判了五年?好的,谢谢,爸爸。是的,是的,爱你。”他放下话筒,“他一定刑满释放了。我去确认一下,马上回来。”
他走了出去。探长和奥杰罗坐在那里,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法齐奥乐呵呵地回来。
“绝对是米凯莱·甘吉塔诺。20天前,他刑满释放了。”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奥杰罗总是重复这句话。
探长当机立断地说道:“法齐奥,去查查他住在哪里,告诉他今天下午4点到警察局来一趟。我希望你们两个也都在场。”
“但你不能逮捕他。”奥杰罗说。
“我压根儿没这么想。”
“那为什么让他到这儿来?”
“不知道。”
米凯莱·甘吉塔诺很守时,4点整赶到了警察局。蒙塔尔巴诺探长立刻把他叫到办公室,奥杰罗和法齐奥两名探员也已经在那里了。
甘吉塔诺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60岁左右,衣着考究,有些驼背,神情忧郁。他脱下帽子拿在手里,露出光秃秃的脑袋。他非常冷静,甚至没有询问为什么叫他来。
“请坐。”探长指着桌子前的一把椅子说。
奥杰罗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法齐奥则坐在小沙发上。
“甘吉塔诺先生,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这里吗?”
“想知道,但这不取决于我。”
“什么不取决于你?”
“第一个开口说话,这取决于你,先生。”
甘吉塔诺先生显然对警察局和法庭很熟悉,不会不遵守程序规则。
“我叫你来是因为我想见见你。我听说过你,感觉很好奇。”
甘吉塔诺勉强笑了笑,看起来更像是做了个鬼脸,“我也想见见你。我在监狱里经常听人谈起你。”
“好话还是坏话?”
“和其他人一样。”
“意思是?”
“有的说好话,有的说坏话。但更多的是说好话,包括你亲手抓的一些人。”
“说到这个,你能告诉我你被判了什么罪吗?我还没有看到案卷。入室盗窃?”
甘吉塔诺现出惊讶的神色,“入室盗窃?为什么这么说?谁告诉你的?我从来没有被判入室盗窃罪。”
探长被弄糊涂了,“从来没有?”他都不用看就知道奥杰罗和法齐奥也是一脸错愕。
“从来没有!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查查我的犯罪记录,但我可以亲口告诉你。我曾经四次被判刑。第一次是在我还是一个20岁的热血青年时,傻乎乎地为了一个女孩大打出手;第二次是挪用公款;第三次是作伪证;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当时我45岁,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还是说说吧。”
“我的姻兄,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对不起,你是说你妻子的哥哥还是你姐姐的丈夫?”
“我姐姐的丈夫。我没结过婚。能继续吗?”
“是的,抱歉打断你。请继续。”
“我姐夫是个石匠,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造成终身瘫痪。承包商却说这是我姐夫的错,是他自己不小心,事实上,工地根本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后来才知道,那位法官与承包商的妻子有染,所以支持他的主张。最终,我姐夫只能靠乞讨为生,或者靠我给他的一点接济。于是,有一天,我在法院外面等着法官,当他出来时,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所以你是为姐夫鸣不平?”
“完全正确。”
“那么,假如一个人靠正当劳动挣来的一点钱被偷了,你如何看待?”
甘吉塔诺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情绪似乎从忧郁变成了困窘。
“呃,从理论上说吗?”
“当然。”
“那么我的回答是: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看窃贼的意图,看他偷钱的原因。”
“解释一下。”
“如果有人以偷盗为乐,或者为了挥霍,那就不对。但如果有人偷钱是为了果腹,或者帮助其他穷人,决不多偷一里拉,那么,我相信你会明白,它的性质就变了。”
“但从法律上说,一切并没有改变,贼还是贼。”
“这就是司法制度的不公正。即使它承认事发情有可原,还是会把你送进监狱,不同的只是你坐牢的时间长短而已。一位法官曾声称,法官就像医生:他们治疗社会的疾病,就像医生治疗人们身体的疾病。听完我都笑了。”
“为什么?”
“蒙塔尔巴诺探长,没有关于疾病的刑法典。每个病人都是一个单独的病例,医生根据病情对其进行治疗。他给一个人的药和给另一个患有同样疾病的人的药会有所不同。然而,法律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标准。”
“不,甘吉塔诺,不是这样的说法。”
“我明白。但是,如果我把我姐夫的事再讲一遍,你还会告诉我,法律对所有人都一刀切?”
探长认为最好换个话题,“你对判决有什么看法?”
“我没什么看法。我惹了祸,为此付出了代价,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我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你无意为了刑期报复刑事司法制度?”
“为了我的刑期?不,不过,从理论上说,如果我真做了违法的事,不会是出于怨恨或报复。”
“谢谢你能来。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探长站起来说道。
“对我来说很有趣。而且,和你一样,我也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
“法齐奥,请送一下甘吉塔诺先生。”探长边说边向客人伸出手。
甘吉塔诺握了握探长的手,微微鞠了一躬,跟随法齐奥离开了。
“探长,你从甘吉塔诺那里得到了什么?”奥杰罗问道。
“多了解一点对手,总会有好处。甘吉塔诺非常聪明,没有暴力倾向……”
“但他揍过法官!”
“奥杰罗,我想坦率地告诉你: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另外,他不会为了寻求刺激而冒险偷窃,这一点很重要。”
“为什么这很重要?”
“因为这意味着他做事有条不紊,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也就是说,他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莽夫。”
这时法齐奥回来了。
“你怎么想?”奥杰罗问法齐奥。
“我只能说:逮捕他的那一天,我会非常遗憾。”
“除了你会感到遗憾,”奥杰罗说,“到那时,我们能够改正他的恶习。现在我们可以随时抓住他。”
探长带着嘲弄的笑容看着他,“哦,是吗?怎么抓?”
“太容易了。你竟然没有想到,真让我吃惊。法齐奥,你见过他住的地方吗?”
“是的,我去把他带来的时候见过。他没有电话,所以我得亲自去。他住在兰佩杜萨街18号的一个旧车库里。”
“你能看到他把那辆经常骑的自行车放在车库内还是车库外吗?”
“车库外。用铁链拴在电线杆上。”
“那么,你要跟我们说说你的计划吗?”探长催促道。
“我的计划是这样:今晚,我们派一个人守在他栖身的车库外面,从午夜到凌晨5点。甘吉塔诺一出来,骑上自行车,我们的人就悄悄跟着他。当他闯进某个房子偷窃时,我们的人会在外面等着,当他兜里装着赃物出来时,就立刻逮捕他。”
“好吧,”探长说,“就照你说的去做吧,尽管我相信这是在浪费时间。法齐奥,你来决定派谁去。”
第二天,克里斯皮诺警官证实,甘吉塔诺整晚都待在车库里,第三天,米苏拉卡警官也是这么说的。
另一方面,第二天上午9点左右,水果蔬菜摊主阿德莱德·特里佩皮夫人来到警察局。她显得很生气,说起话来不太文雅,“那个该死的混蛋偷了我5000里拉!”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知道,昨天晚上睡觉前,阿德莱德夫人在钱包里放了1万里拉,因为她第二天要付款。
“你把它放在了什么地方?”
“什么?钱包吗?我去睡觉时,把它放在了床脚的椅子上。”
“你一个人住吗?”
“不,先生,我和丈夫住在一起。但他是一名守夜人,所以晚上不在家。”
“继续说。”
那天早上她一到市场,发现钱包里只剩下5000里拉了。
“你不觉得有可能另外5000里拉在你去市场的路上掉了吗?”
“我住在兰佩杜萨街,离市场很远!我总是开车去那里。如果钱像你说的那样掉出来了,我会在车里找到它,不是吗?”
“夫人,你说你住在哪儿?”
“兰佩杜萨街1号。”
蒙塔尔巴诺、奥杰罗和法齐奥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显然是甘吉塔诺干的。
“法齐奥,给这位女士做一下笔录,然后打电话给米苏拉卡警官,带他来见我。”
“米苏拉卡,你把在观察点看到的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那是个不错的瞭望点,探长,从那儿可以监视车库的卷帘门和拴在电线杆上的自行车。”
“你守在那里之前有没有绕着车库走一圈?”
“是绕了一圈。它没有后门。”
“窗户也没有?”
“有一扇小窗户。”
“上面有栏杆吗?”
“没有。”
“现在好好想想,一个精瘦的男人能穿过去吗?”
米苏拉卡想了一会儿,“也许吧,如果经过练习。”
“甘吉塔诺就是这么做的。”探长断言,“由于不能骑自行车,他就去盗窃了和他在同一条街上的一户人家,走几步就到。我说过,他非常聪明。不管怎样,我们要继续加油。我们现在要派两名警员看守,尽管我确信今晚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的确,那天晚上窃贼没有任何动静。
然而,发生了一件大事,相比之下盗窃案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那天晚上,巴勒莫市蒙特卢萨区一位企业家的20岁女儿被绑架了,他有很多位高权重的政界朋友。局长面临巨大的压力,必须尽快解救女孩,他命令省内所有警察局全力侦办此案。
因此,对甘吉塔诺的监视解除了。
“但是,说真的,我们对这起绑架案能做什么?”奥杰罗问蒙塔尔巴诺探长。
“去找那些线人聊聊,派几辆巡逻车去乡下,盘查可疑分子……”
“要瞪大眼睛,伸长耳朵……”法齐奥接过话说道。
奥杰罗摇了摇头,“我认为这不会有任何作用。”
“这是命令,奥杰罗。”
五天后,蒙塔尔巴诺探长晚上回到家,享用了管家阿德利娜为他做的晚餐,随后去卫生间洗手。
经过卧室时,他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仔细一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床头柜上装有利维娅照片的相框不见了。
一定是掉在地板上了。
蒙塔尔巴诺走到床头柜前,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地板。
没有。
床底下也没有。
它能跑到哪儿去呢?
接着他心想,也许阿德利娜在擦拭相框时失手弄掉了它,玻璃碎了,她拿去换玻璃了。
他实在忍不住,决定打电话问问。
阿德利娜信誓旦旦地说,她在家的时候,相框就摆放在床头柜上。
在又白费了半个小时,连最不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之后,他打电话给利维娅。
“你该不会把你的照片带回家了吧?”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把它放在床头柜上了。”
“嗯,它不见了。”
“你在床头柜和床下面找了吗?”
“当然!”
“一定是阿德利娜拿走了,她讨厌我。”
“我想一定是的。”蒙塔尔巴诺说。
他不想为此争吵。另一个原因是,利维娅可能是对的,尽管他不愿承认。
第二天早上,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照片。
他什么都明白了。
第二天晚上回到家,他在阳台上摆好桌子,吃了阿德利娜为他准备的晚餐。随后,他回到屋里,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一部完全看不懂的谍战片。快午夜时,他给利维娅打了电话。
“找到照片了吗?”利维娅问。
“找到了,它掉在床头柜背面了。”
午夜时分,他关掉屋里所有的灯,但并没有上床睡觉,而是来到阳台上坐下。他带着香烟和打火机,但由于夜很黑,他决定不抽烟,点燃的烟头远远就能被人看到。
他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竖起耳朵,留神周围的风吹草动。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直到那个人来到阳台上,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才意识到有人来了。那人的动作比猫还轻。
“晚上好。”
“晚上好。”
“你在等我吗?”
“当然。在你表演了照片小喜剧之后……请坐。”
甘吉塔诺挨着他在长凳上坐下。
“请原谅我擅自进入你的房子,但往你办公室打电话太鲁莽,我想这样你就会明白,我需要当面和你谈谈,周围没有其他人。”
“好吧,我在这儿。现在说吧。”
“我就开门见山了。那天晚上,看到你撤掉了监视人员,我又开始工作了。”
他把盗窃称为“工作”。不过,仔细想想,对于一个职业小偷来说,入室盗窃确实是工作。
“这次我潜入了律师马斯科洛家。你认识他吗?”
“我听说过他,一个没什么名堂的律师,通常为小混混、扒手辩护……”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为什么这么说?”
“给我一分钟来解释。律师与妻子分居了,一个人住。我进入他的房子,听到他在卧室打呼噜的声音。我朝那个房间走去,但当我走到门口时,电话铃突然响了。相信我,对我来说,这犹如机关枪声。我僵住了。律师打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他看不见我,因为我在房间外面。我清楚地听到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我可以一字不落地重复给你听。所以我决定到你家来,把一切都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在我看来,绑架是最懦弱的行为,尤其是绑架女人或孩子。”
蒙塔尔巴诺屏住呼吸,生怕打断甘吉塔诺的讲述。
“律师先说道,‘喂?’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忽然间,他开始大声嚷嚷起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转移那个女孩,他们藏她的地方绝对安全,带她去法拉奇岩洞简直是疯了,到处都是警车……接着他平静下来,说他会写信索要赎金,三天内亲自寄出。他挂断电话,关了灯,不一会儿又打起了98ece640421aa47655406d8de428aa4e呼噜。”
“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马上离开了。”
“你偷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偷。”
“为什么?”
“因为我意识到,如果发现有陌生人来过他家,他会怀疑这个人听到了他的通话。”
“做得好。”
“谢谢。现在,如果你允许……”
探长说:“等等。”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信息还不足以让我采取行动?”
“亲爱的探长,我做了我能做的事。”
“还不够。”
“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再去一趟马斯科洛家。”
甘吉塔诺吃了一惊,“好吧,如果这是命令……”
“你是什么时候去马斯科洛家的?”
“前天晚上。”
“他告诉他的同伴什么时候寄出信?”
“三天后。”
“那么还有时间。”
“做什么?”
“也许那封信还在房子里。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唯一证据。不过,你今晚还得再去那里一趟。”
“但是——”
“没有但是,”探长没有让他说完,“你的工具都带着吗?”
“是的,先生。”
“这一次不要骑自行车了。”
“走路去太远了。”
“想开我的车吗?”
“可是我不会开车。”
“我带你去。”
甘吉塔诺觉得自己像进了疯人院,“什么?你要带我去行窃?”
“不会偷任何东西。”
“那我们去干什么?”
“你只需要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封信,或者其他能把律师和绑架联系起来的东西。如果找到了,把它放在原处,回来告诉我。”
“来警察局?”
“什么警察局?!我在车里等你,在律师家外面。”
“那么,也就是说,你帮我望风?”
“没错。别再浪费时间了。”
出门前,探长在口袋里放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副局长马尔托拉纳的电话号码,他是调查绑架事件的协调员。
律师安东尼奥·马斯科洛住在斯特隆博利街一栋五层楼的二楼,离市中心不远。这条街商铺林立,周围没有一个人。探长看了看表,离凌晨2点还差几分钟。
甘吉塔诺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金属环,上面挂着十来把奇形怪状的钥匙。
“你就只有这些?”探长有点失望地问。
“是的。但如果你掌握了诀窍,它们大有妙用。”他看着探长,“我要进去了。”
“我在外面等你。”
“希望我跑出来时你不会逮捕我。”
“不必担心这个。”
甘吉塔诺下了车,走向前门。蒙塔尔巴诺还没来得及数到10,那家伙已经进去了,门也关上了。
在那一刻,一直镇定自若的探长突然感到非常紧张。
2点10分,他已经看了不下20次手表。
2点20分,他已经抽了7支烟。
2点30分,他开始觉得全身发痒,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2点40分,他咬着指甲,心想律师醒了,抓住了甘吉塔诺……
他必须去救甘吉塔诺。
他当机立断,打开手套箱,抓起左轮手枪,下了车冲向前门。他正要按门铃,门开了,是甘吉塔诺。
“你在干什么,探长?回车里去!”
探长尴尬地上了车,把枪放进夹克口袋。甘吉塔诺在副驾驶座上坐下来。
“我什么也没找到,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但就在打算放弃的时候,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那封信。”
蒙塔尔巴诺探长差点忍不住要拥抱这个男人了,“它在哪儿?”
“在挂在门厅的大衣口袋里。它已经装在信封里了,不过没有封口。因为我带着手电筒,戴着手套,就把信抽出来,读了前几个字。他肯定是想今天早上寄出去的。”
“好吧。现在跟我来。”
去哪儿?”
“去律师的卧室,然后你悄悄溜走。”
蒙塔尔巴诺探长惊奇地看着甘吉塔诺熟练地拨弄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钥匙。10分钟后,他们进入律师公寓的前厅,远远就听到了鼾声。探长没戴手套,他示意甘吉塔诺把信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打开让他看看。甘吉塔诺拿着信封,抽出信,把它举到探长眼前,用手电筒照亮。信的第一行是:如果你想女儿还活着……
探长让甘吉塔诺把信放回信封,低声对他说:“赶快离开这里。”
甘吉塔诺二话没说,打开门,走了出去,又无声无息地关上门。探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他循着鼾声向前走去。
到了卧室后,他一只手掏出枪,另一只手摸着墙,找到电灯开关,啪的一声打开。
马斯科洛仍在打呼噜。探长在床脚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用枪托在毯子上敲了敲律师的膝盖部位。
马斯科洛眼皮动了动,终于醒了,从床上坐起来。看见黑洞洞的枪口,他惊恐地举起双手,“你——你是谁?”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出声,不然我就毙了你。”探长冷冷地说。
“别伤害我,”律师说,“我有300万——”
“我对钱不感兴趣。”
马斯科洛更加惊慌了,“那你要什么?”
探长没有回答。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副局长电话号码的字条,用床头柜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马尔托拉纳?我是蒙塔尔巴诺。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打电话是为了那个被绑架的女孩。我想我找到了一个歹徒,我建议你在15分钟内赶到斯特隆博利街5号。外面门铃上的名字是马斯科洛律师。你自己来,不要开警车,也许能出其不意地把他们一网打尽。我在这儿等你。快点。”
一切如探长所料。第二天,女孩获释,整个团伙被抓获。在新闻发布会上,副局长马尔托拉纳说,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蒙塔尔巴诺探长。但他没有说明原因。
“说实在的,蒙塔尔巴诺,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受圣灵的启示,知道那封信在律师马斯科洛的大衣口袋里吧!”
“不,不是圣灵,但——”
“听着,我们得把事情搞清楚才能告诉法官!”
“局长先生,是一个窃贼闯进了律师的家,他——”
“得了,蒙塔尔巴诺!别跟我胡扯!你觉得我很蠢吗?编个好点的故事。”
探长突然意识到,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好吧,是我的一个线人。但我不想出卖他,他太有价值了。”
“天哪!你至于这样吗?我们只会把他的名字告诉法官,而且我们会安排好,他都不会被询问。他叫什么名字?”
“阿戈斯蒂诺·洛布。”探长面无表情地说。
与甘吉塔诺的游戏还没结束,蒙塔尔巴诺探长想要了结这一切。他的机会来了,女孩获释五天后,她的父亲迪巴尔托洛来到警察局向他道谢。探长对这个人印象颇佳。
“显然,如果不是你的线人和你的及时介入……”
探长此时灵机一动,“你真的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其实不是线人告诉我的,而是……”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对方。
迪巴尔托洛先生是位工程师,他沉默了片刻,“听着,告诉甘吉塔诺先生,如果他想诚实地谋生,让他到我的办公室来好了。”
就在那天晚上11点,蒙塔尔巴诺探长离开家,上了车,向兰佩杜萨街驶去,随后在离甘吉塔诺栖身的车库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午夜过后不久,车库卷帘门开了。甘吉塔诺走了出来,关上卷帘门,跨上自行车,飞快地骑走了。蒙塔尔巴诺开着车跟在后面。来到离警察总局不远的一条街上,甘吉塔诺停下来,把自行车靠在一棵树上,朝一栋三层楼的前门走去。他打开门,走进去,关上了门。蒙塔尔巴诺待在车里,之后下了车,点燃一支烟,朝着同一扇门走去。他还没来得及抽完烟,门就开了,甘吉塔诺走了出来,看到探长,立刻僵住了。
“晚——晚上好。”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觉得好就好吧……”探长说,“这次偷了多少钱?”
“2000里拉。”
“把钱放回原处。我在这儿等你。”
“为什么?”
“逮捕你,带你去警察局。”
“好吧。”甘吉塔诺说。
五分钟后他回来了。
“上车。”
甘吉塔诺乖乖地顺从了。在警察局大门外,探长停下车,“你知道吗?我要在报告里写你拒捕,对我挥拳相向。”
甘吉塔诺吃惊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把我送进监狱?”
“我不想把你送进监狱。我想给你一个选择。要么我现在逮捕你,让你在监狱里再待几年,要么明天你以我的名义打电话给工程师迪巴尔托洛,他是被绑架女孩的父亲。”
“迪巴尔托洛要做什么?”
“他会给你一份正当的工作。”
甘吉塔诺在车里坐了很久,盯着蒙塔尔巴诺。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放在探长的腿上。
“留作纪念吧。明天上午我会照你说的给他打电话。晚安!”
“晚安!”探长打开车门让他下车。